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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我心向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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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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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进来的?”

裴晏想转身,颈上的刀刃立刻压出一道痕,他只得先说:“你相信我,我保证谢娘子不会有事,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云英没有应他,只将刚才那句话又问了一遍。

他不置可否。

“我与你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不该和他们搅在一起。”

“那我们走。”她语气放软,“我已经和关大哥说好,本想等妙音生了再……你多给几天时间,我们现在就离开扬州。”

裴晏垂眸,涩声道:“你们可以走,他们走不了。”

缄默片刻,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程七探出去看了一眼,回身朝云英点头示意。

“你们先走。”她回道。

宋平张口欲劝,见程七拼命向他摇头,只得叹说:“城中羽林军甚多,不要耽误太久。”

她转过身。

“不会很久。”

门关好,云英收了刀。裴晏这才转过身来,先看了眼门外。

“放心,卢公子死不了,地上躺一会儿罢了,最晚三个多时辰就醒,你上回也吃过的。”

她走到一旁坐下,抿一口水:“你来扬州,是对付元晖,还是顾廉?”

裴晏避而不答:“你已经没有依傍了,不该再蹚这些浑水。”

他站到她面前,又想起她不喜欢他站得高,便又半跪着蹲下,仰头握着她的手。

“就算没有你带我上岛,就算你那日杀了我,结果也是一样的。你们在定海这一带捣乱,是耽误了些功夫,但树倒猢狲散,总有零散落单的愿意招安。都是赶海为生的人,就算找不着路,大致方位也不难推算。多花些时间罢了。”

“我不管旁人如何,我只问你。”

她垂眸看着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你去过小东岛,你与他们同吃同住,你知道他们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你还是要用他们的命当筹码,来换你们想在扬州谋的东西是吗?”

裴晏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裴晏,我给过你机会了。”

云英抽出手,眼底如一口深井,再看不见半点波澜。

他急忙拽住她:“你离开江州,逃到怀王够不着的地方来,不就是想过清静日子吗?你和他们萍水相逢,为何一定要搭上自己?”

她嗤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群丧家犬遇上了另一群罢了。只不过我运气好些,总有权贵看得上,卖一卖皮肉,就能换几条命。”

“云娘!”

裴晏打断她,咽了咽,艰难地说:“凡事总有代价,你一早若肯告诉我你在扬州,我兴许还能劝元琅用别的法子。可如今罗网已成,箭在弦上,回不了头了。”

“对你们来说,他们是异族,是棋子,是夺权的利刃,是你们宏图大业里的一点点代价……”

她再一次抽回手,唇角缓缓勾起。

“我也不是什么清白人,死在我手上的人多不胜数。小时候为了半块饼都能抠人眼珠子。我嫁过多少回,就杀过多少个夫君,老的少的,九泉底下的油锅旁,起码有两桌冤魂在等着拿我下酒。”

手悬在半空,好像真的滴着血。

“但你们不一样,生来占着富贵,享着供奉,你们只需动动嘴皮子,手一挥,就能冠冕堂皇,干干净净地杀人。”

裴晏看着她,如有一道道藤蔓紧勒着心口。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她当初站在林中遥望城门上挂着的残尸时,也是这般模样,嘴里的一字一句都像深井里的回音,湿冷空旷。

他想抱住她,她却起身走到门边。

她给过他机会了。

“初十。”裴晏垂下头,“你们今夜出发,还来得及带谢娘子走。但四面海域都有巡防,说得出官话的才能放行。”

云英冷笑一声。

“你那几日主动帮忙,与他们每个人都说过话……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过去说你窝囊,说你妇人之仁,是我错了。”

他想解释,但已多说无益。

“你不是想知道,当初来江州的若不是你,是否也能睡到我床上吗?我告诉你,不能。本来刀都磨好了,后院里好几条狗等着开荤,是我看错了人,活该做这亏本的买卖。”

她打开门,残阳薄暮,轻霞渐逝。

驿馆上下都同卢湛一般昏睡着,周遭静如深山。

“你若不想误了大事,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

“我不会杀你。”

“但我会。”

她伸手没入发间拨了拨,自青丝厚髻里抽出那支桃木簪,在掌中紧握了片刻,朝身后一扬,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去。

木簪撞上桌沿,清脆地落在他脚边。

卢湛被一股不可言说的臭味熏醒,手肘生疼,屁股也疼,双腿打颤,起身还险些栽倒在裴晏身上。

上一瞬他还望着晚霞惦记那锅没吃完的肉,好似就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月挂中天。

裴晏将手里的药瓶递给他,哑着嗓子让他去把其他人也都弄起来。

卢湛盯着瓶子一愣。

这不就是上回那女人给他的那个吗!难怪这臭味如此熟悉。

他忙探身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屋子,那两人果然已经不在了,心头顿时一紧。

“是。”

卢湛满腹心事地拿着药瓶将其余人都熏起来。

除了守大门的被拖了进来倒在门边,其他大多晕在桌案上,有些甚至半个脑袋浸在汤碗里。

他要守夜,没有沾酒,迷药只可能是下在肉汤里的。

难怪今日破天荒地有好东西吃,甚至还叫上了所有人……

他咬着下唇绕到后院,但桃儿的房门紧闭,漆黑一片,门口杵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怎么说,只得回头逮着侍女问了几句回去复命。

裴晏端坐案前垂着头,手里也不知攥着个什么,卢湛一进门便藏到了身后。

卢湛将药瓶递还:“要不要通知吴县令封城搜人?”

“不必了,你去歇着吧,这两日也累了。”

“哦。”

卢湛站着没动,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磕磕巴巴地说他刚问过了,杏儿一大早就被人给打晕了藏在柴房里,酒窖就在旁边,迷药肯定是那时候就放了。

“都怪我……他们都说要喝酒,我也没好拦。”

裴晏惨白着脸,低声笑了会儿。

“越是假话,越要目不斜视,心平气和地说。话不能说快了,也不能说多了。别人没问,就别一股脑地往外倒,欲盖弥彰,不知道也知道了。”

卢湛脸涨得通红,还没想好说什么,裴晏又说:“你倒是提醒我了,去把桃儿叫来。”

他一惊,舌头顿时捋顺了,慌忙解释道:“大人,云娘子对桃儿有恩,那程七也是她阿爷的结拜兄弟,他们肯定是骗了她,她才一时糊涂。”

“我不是要骂她。”

云娘不再信他了,万一……万一他们真的要做困兽斗,他得找个她还相信的人。

裴晏耐着性子又解释了几句,卢湛看他有气无力,这才将信将疑地去叫桃儿。

桃儿心知肚明,一进来便跪在门口。

她将裴晏给她的那些首饰拿锦帕包好放在盒子里,还有带来的衣裳也叠整齐一并抱来。

前两日他问她穆弘之事,她便已经换了衣服改了口,但那时没空细问。

“我不怪你,你起来。”

桃儿伏地未动,身子微微颤着,裴晏只得起身去扶她,一站起来,眼前白晃晃的光闪过,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桃儿赶忙抹抹脸爬起来将他坐到床上坐好,呜咽着说:“大人,你脸色好差……”

裴晏勉强笑了笑:“连你也不认我这个阿爷了是不是?”

“不是!”她低下头,“玄元子说桃儿命硬,会克着亲人……”

“他那点道行,还不如我呢。”

裴晏给她擦去泪痕,凝眸看着她,又好像看的不是她。

“你没有别的亲人了,我也没有,你就当是可怜我,东西拿回去,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也不许把我送的东西退回来,记住了?”

“嗯……”桃儿呜咽着点头。

“我还有件事要求你。”

桃儿一愣:“什么?”

“过几日……”

话才说到一半,满弓撑到了尽头,他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向后仰去,倒在锦衾中,耳畔皆是呼啸风声。

到定海已是第二天夜里,白浪卷着细沙,云英走在前头默不作声,程七和宋平相视而叹。

进了村,宋平识趣地在赵二家门外站着。

他上回在赵婆子这儿动过手,虽由关循从中讲和,但赵家几个媳妇多少都有些怕他。正好云英也不想说话,便让程七进去叫赵二起来开船。

可程七很快出来:“赵二哥说衙门不让出海,每艘船都做过记号,每个出过海的人也登记在册,两日清点一回。”

他们在鄮县就没有雇到船,所以才耽搁了一天,偷一艘渔船回来。她本以为是裴晏还妄想找她回去。

云英蹙眉:“谁下的令?”

程七神色凝重,“说是秦校尉,而且不仅是定海,盐官、海盐、鄮县这一带沿岸所有村子,都是如此。”

宋平额角微微抽动:“这与裴大人说的不一样。”

云英冷嗤一声。

“自以为是的蠢货。”

宋平想了想:“但他对你应该没有太多防备,回鄮县,绑他换人?”

“不……通倭是灭族之罪,秦攸既然会阳奉阴违,恐怕就算绑了他也未必有用。”

云英踱步思忖:“但他说围岛……围岛需要大量的人手,开船的必须是熟手。那些羽林军连上船都适应了一阵,要么雇船工,要么他就要用招安来的那些人。”

她站定回身,目若悬珠。

“乌合之众,就算有点异样,谁又发现得了呢?”

程七嘴角勾起:“这好说,我去打听下,兴许有一块儿赌过钱的熟脸。”

宋平点点头,他看着云英:“那你就在定海等?”

云英撇撇嘴,宋平那变声的本事她怎么都学不来,但男人堆里不可能不说话。

“先回鄮县,药铺里找找能不能配出你那哑药来,你们与我一起,装一两日伤风,应该没问题。”

宋平暗暗看了程七一眼,两人交换眼神被云英给盯着。

心底一直压着的火一点就着。

她双手抱胸,冷冷凝视:“你也要算计我是吗?”

宋平抿了抿嘴,讪笑道:“怎么会……”

“最好是不会。”

她抬起头,九霄之外,月明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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