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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求不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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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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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霏霏,烟霭如纱,几道光穿过水雾,斑驳落在观景竹台上。

左右两个娘子身着纱衣,轻摇羽扇,右侧那个面带羞赧地咬着唇,腿心里那只手越搅越起劲,她耐不住轻哼了声。

“殿下轻些……”

元晖手一勾,将人拉到自己身上,三两下剥去那本就薄可透肤的白纱。一对豆蔻细嫩圆润,在嘴边上下颠簸,舌尖一勾,便是一声娇喘。

扬州真是什么都好,水泽丰润,连女人都比北边俏嫩,一捏就是一滩水。

玉龙归潭,渐入佳境,内官却匆匆来报:“殿下,京城来人了,在山脚候着。”

元晖摁住身上的人,他都是前两日刚收到细作报来的消息,裴晏的死讯肯定还没传回京城。旧的没走,新的又来,东宫还真是没完没了。

“这回又是谁来了?”元晖不耐烦地问。

“怀王府库真萧绍。”

清风徐来,兴头上的吴王猛地一哆嗦,胯下瞬间偃旗息鼓。

“快去请上来!”他一把推开美娇娘,忙不迭起身,“更衣备茶!”

内侍领着萧绍上山,元晖衣冠齐整,亲自到廊台外相迎。

“萧兄英姿不减当年。”

萧绍循礼作揖:“吴王客气了。”

内侍识趣退下,二人回观景台就坐,方才执扇的两个娘子亦换过罗裙,从旁燃香添茶。元晖抿茶暗觑,见萧绍侧身戒备,神色冷峭,视那纤纤玉手如罗刹白骨。

刘舜捡的这头野狼,驯了这么多年,学得人模人样,骨子里还是那股畜生劲儿。

元晖腹诽着,手一扬,佳人便退至他身后。

“听闻堂舅已奉诏回京。”

萧绍抬眼道:“吴王消息很灵。”

元晖笑着看向山外:“天阴了这么久,什么时候下雨都不稀奇,苍穹之下,又何止我一人仰头盯着?”

萧绍思忖片刻,转过话头:“裴晏什么时候回来?”

“萧兄消息也很灵。”元晖缓缓喝茶,不疾不徐地说,“那厮有太子惯着,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我哪知道。但月底龙王祭,扬州一应官员都会到,应该会回来吧。”

元晖放下茶盏,眼皮朝身侧一挑:“萧兄可有要事?”

萧绍未作声,元晖会意地让那两个娘子退下,重新为萧绍倒了杯茶。

“这下可以了。”

萧绍脸上总算有了些变化,他张开手掌从上扣下地接过茶盏,稍作停顿,猛地砸在桌案上,四根手指一扫,捻起两块碎瓷片,朝着元晖甩过去。

疾风如闪电般擦过元晖的耳廓,霎时滚烫刺痛,藏在竹屋后的亲卫一死一伤,尸身顺着石阶往下滚。

元晖背脊一凉,眼角微颤地朗笑道:“瞧我,把他们给忘了。”

他双指压舌吹了哨,山林间倏地一番动静,枝头鸟雀四散。不多时,重归平静。

“城中府邸建在堤塘下,不见山也不见水,实在无趣。山里景色好,望海无垠,就是偶有猛兽,总得备些人,眼不见就忘,萧兄莫怪。”

萧绍闭上眼,耳廓微动,少顷,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卷白绢。

“见过吗?”

元晖拧眉摇头。

“仔细想想。”

“绝色佳人,我若见过,定不会忘。”元晖将绢布折好递回,试探问,“可誊几份,我让人派下去找找。”

“打草惊蛇。”

萧绍想了想,又问:“听说裴晏在扬州跟个乐妓走得很近?”

“是有这么个事,但那寡妇是张康的侄女,半老徐娘,与萧兄这……”他指指画像,“天差地别。”

“越是差得远,越有可能是。”萧绍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收好画卷,“人在哪儿?”

“也在鄮县,但她要主持龙王祭,月底定会回来。”元晖笑道,“萧兄若不嫌弃,我城中府邸尚有……”

萧绍起身打断:“祭典我再来。”

人一走,内侍折回来。见主子脸色难看,顺着骂了几句。

“怀王连亲儿子都不偏私,遑论一个连军衔都没有的亲卫,殿下莫被这不要命的狗东西气坏了身子。”

“他可是能只身闯敌营,咬断大将的脖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你知道当初在黑山戈壁,刘舜为了缚住他,折了多少人进去么?”元晖睨了这马屁精一眼,“我看你才是不要命的狗东西。”

内侍慌忙跪地,左一下右一下地抽自己耳刮子,身缺二两肉,手脚都软绵绵的。

“行了行了,少跟我演。”

元晖烦闷地摆手,松了松腰间革带,斜躺在竹椅上。

内侍立刻换上谄笑:“臣这就让娘子们回来,给殿下消消火。”

“嗯。”

日上三竿,山中云雾如晒化了的糖霜,凝附在枝头,风一吹,簌簌往下掉。远处海面浮光跃金,元晖闭上眼,又想起方才那画中女子,唇角忍不住嗤笑。

“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不好色的男人,老铁树开花……”元晖猛地坐起来,幸灾乐祸地笑,“刘旭那臭小子,该不会要有弟弟了吧?”

这热闹得看,得好好看。

日暮时霞光万丈,染匀了海与天,也映得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满脸丹彤。

裴晏握着宋朗的手,领着他一笔一划地示范:“写字施的是巧劲,我看你扔暗器就很准,这二者有共通之处的。你记住这个使劲的位置。”

宋朗点点头,嘟囔道:“云姨说,多看多练自然就会了,我写得不好就是练少了。”

裴晏嘴角勾了勾:“她是没耐心。”

宋朗忍不住跟着抱怨:“我也觉得,云姨总是多问两遍就发火,也就三哥受得了她……”

宋朗紧咬唇,后知后觉说错了话。

他本对裴晏颇为嫌恶,但这些日子云英总把他扔给裴晏教,处得久了,也生出些好感来。至少这家伙从不嫌他笨,这几日还花了十几个时辰,给他画了一大摞棋谱,说不管阿娘走哪一步,他都可以照着应对。

“你的字和云姨好像啊。”宋朗转过话头。

裴晏瞥了眼桌案上云英先前留下的摹本,抿笑说:“是,我学她的。”

妙音挑帘出来,宋朗连忙甩开裴晏上前搀扶。

妙音不禁颦眉:“怎的对裴大人这般无礼?”

裴晏笑道:“儿子护着娘亲是应该的。”

妙音浅笑着让宋朗去给裴晏倒杯水,她在桌案前坐下,随手翻看

“桃儿说你坐不得船,明日一早就要走,今天该早点歇息,是朗儿耽误你了。”

“不妨事。”

裴晏垂眸,他本也睡不着。

陆三回来后,云英便一直躲着他,夜里也不在船上,不是睡在桃儿那儿,就是不知去向。

没有回应,便是回应。

他只能接受。

裴晏过了会儿才发现谢妙音双手微颤,拿着他方才写了一遍又让宋朗临了一遍的那页,挪不开眼。

裴晏解围道:“朗儿如今正是好动的时候,我这般大时也坐不住,他现在才开始学,是晚了点,慢慢来就行。”

他叹了声:“反正,寻常人家学得再好也就只能是修身养性,别的用处也指望不上。”

倒不如陆三教的那些杀人本事,至少还能保护家人。

但谢妙音没应声,忽地扔开那张纸,急促地在桌案上胡乱翻看,直到翻出最底下那叠棋谱。

“这是……”

裴晏心生疑窦,但还是解释说:“朗儿说想陪你下棋,又记不住规矩,老问云娘她又嫌烦,我便给他画了棋谱。只可惜时间不够,只有几个路子的,我誊了一份交给宋郎君了,你若得空,也可以看看。朗儿一番心意,你就陪他演一演。”

“安之,你……”

谢妙音胸口起伏不止,一抬头,裴晏才看见她唇色惨白,忙给她搭了脉象。

“谢娘子,你先回房躺着,莫动了胎气。”

宋朗端着水回来,裴晏赶紧让他去找宋平回来,扶着谢妙音进了房。

施过针,妙音脉象重归平稳,但人还昏睡着。宋平上前关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晏也是茫然,他看了眼谢妙音一直紧紧拽在手里的麻纸。

“谢中丞祖上有过不少诗书大家,少时我与谢夫人也见过几回,着实严苛。”

裴晏想了想,又说了几句好话:“朗儿不擅此道,但又一番心意,云娘也是教得头疼才扔给我。日后多注意些,至少孩子出生前,别让谢娘子再操这些心就好。”

宋平这才放下心:“多谢裴大人。”

裴晏未再多言,退了出去。

金轮渐渐入海,商船停在岸边,随波在礁石上轻碰,船板上似有人声。

裴晏走近一些,听清是玄元子和陆三,二人面朝大海,勾肩搭背,脚下摆着好几壶酒,含含糊糊地不知说着什么酒话。

这两人,何时处得这么好了?

他想了想,转身去到破船上。

舱内空无一人,他在熟悉位置坐下,静静地坐着。直到月挂中天,海风不住地灌进来,他才起身往回走。

卢湛已随秦攸去余姚整兵,他明日也要离开了。

白沙映着他的影子,在他脚下铺成一条细长的路。

他曾许多次走在这样的路上,第一次在老宅里看见常来接济他们的叔父压在阿娘身上时,他鼓起勇气说要带阿娘离开京城时……他得知裴玄要逼阿娘饮鸠自戕时。

不过就是回到了从前……

他这么安慰着,推开门进屋。

屋顶有些破处,正好漏了一束光,映照在床榻上叠放整齐的官服上。他先前的那身坠海挂破了许多,这是张令姿暗中让人重新做的。

裴晏走到床边,弯腰刚拿起来,腰身轻轻地环上两条手臂,如细蟒缠身,猛地收紧,后背亦贴上一团软绵。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只觉心脏猛地一紧,转过身,迎上那心心念念的眉眼。

“说话呀。”

“我在船上等你。我以为……”他哑了声,双手搂着她腰身,十指下意识收紧,好确认这不是幻象,“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

“是有这打算。”

云英仰头将下巴贴在他胸口上,“但看你魂不守舍,怕是没命从钱唐回来,可怜兮兮的。”

“那你答应我了?”裴晏忍不住确认道,他被骗怕了。

“我有条件的。”她直起身,敛容正色,“陆三说人有先来后到,你往后要叫他三哥,出门他走前面,吃饭他先坐,逢年过节你要给他敬茶,百年后下了葬,他的坟堆也要砌我们中间。”

裴晏微怔。

云英推他:“我都答应他了。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愿意。”

他将人箍在怀里:“我在等你说完。”

“你怎么知道还有?”她眼眸微转,笑说,“他还说一三五归他,二四六归你,日后若还有来得更晚的,得从你这里分日子。还有……”

裴晏倏地吻住她,将这些混账话都堵回去。

她笑着回应,拽他倒向床榻。

月如纱帐,轻笼着爱欲翻涌,待云歇雨停,她贴在他胸前,手指轻刮着他下颌上的青茬,裴晏轻抚着她鬓边,不忍打破此情此景。

“云娘……”

他犹豫再三,侧过身,认真看着她:“待顾廉之事有了了断,我会先回京,到时候我只能让卢湛一个人回来接桃儿,我不会跟着回来。”

“为什么?”

“秦攸还会在扬州继续待着,我怕他跟着我找到你。”

云英默了会儿,倏地推开他立起身,垂眸凝思片刻,慢悠悠地说:“你官比他大,与太子的关系也比他近,手上还有不止一个拿捏他的把柄。你这样都怕……是太子要杀我?”

裴晏叹了声,他就知道,他只要漏一点风,事情便瞒不住。

“是……刘昭仪难产而亡,幼子交由皇后抚养。年关时,元琅去皇后宫中探望,内侍将元琅的汤药与那孩子的驱寒汤送错了。元琅是先天不足,常年服药,方子下得重,稚子承受不起。本就染了风寒,如此上吐下泻,不出三日便殁了。”

“许是有些蹊跷却又迟迟没有定案,审了半年,最终斩了皇后宫中和太医署的几个内侍,将当时的太医令判了流刑。各中细节,外人不得而知,但那之后,怀王便与元琅有了些嫌隙。”

云英微怔,她只知道殿下对东宫素有提防,并不知缘由。

裴晏将她拉回自己怀里:“柔然战事已定,天子也渐入膏肓。他从卢湛那儿知道了你我之事,他许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怀王再生嫌隙。你别多想。”

云英轻笑说:“我没有多想,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干过。秦攸在江州凿堤,也是他的意思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若跟你一样窝囊,你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

裴晏无奈苦笑:“你是真的嫌我。”

“是有一点。”

她笑着轻咬他喉结,顺着脖子渐渐向下,手也不老实起来。

裴晏倏地将她摁住,她咬唇睨着他:“还没歇够呢?”

“你陪我说会话。”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从哪儿来,去过哪儿,过去是什么样的……”

“妙音不是都跟你说过了?”

“我想听你说。”

“那就说他们不知道的吧。”云英想了想,仰躺在他怀里,“我有两个阿姊,大的换了足足两斗米,小的过半个月才卖,就只值半斗了。我年纪小,个头也小,一开始是卖不掉的。后来,阿娘肚子里的弟弟七个月了,实在没吃的了,阿爷便求了那屠夫好久,才拿我换了半斗糠。其实他们可以直接吃我的,远比半斗糠管得久。”

“他们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的吧,所以才宁愿亏本拿我换糠。只可惜,我逃出城没多久,北朝兵就破城了,也不知道那一胎到底是不是弟弟。”

她转身抱紧他,长睫在颈边轻扫。

“后来你都知道了。平哥救了我,等有了陆三,我也可以去钓那些爱糟蹋小丫头的畜生了。”

她兴致勃勃地翻身爬到他身上,用鼻尖蹭着他下巴。

“你知道我第一回 卖了多少吗?三吊钱,能换只鸡。后来我长大些了,平哥也更会还价了。进京前干的最后一票,那死老头子花了三两金,二十匹布,能管我们大鱼大肉地吃一整年了!我这涨势,可比地头里的青苗喜人多了吧?”

裴晏垂眸凝视,她笑得轻松,他却听得不轻松。

“如果我们早些认识……”

“如果你在荆州城,以你的身份,我被端上桌的时候,你能吃上最嫩的乳肉或是臀肉。”

他一愣,她便轻咬上他的下唇,稍一用力,挤出一点甜腥。

“没有如果,人就活一回,现在就是最好的。现在……是我吃你。”

裴晏笑着抱紧她:“嗯。”

三丈之外,妙音亦伏在宋平怀里啜泣难止。

宋平听完她说的那些,半晌没作声,云娘昨日才跟他说了裴晏的事,他许久没见过云娘这般高兴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事隔多年,兴许……”

“不会的……我自幼临帖,谁人的字,学的哪个大家,一看便知。但安之的字不是,他谁也不像,他就是写自己的。”

妙音展开手里攒骤的那几张纸:“这棋谱……我也见过。当初他还不是太子,阿娘常与刘昭仪走动,我也就常去他那儿,他过去对我很好,私底下让我叫他哥哥。他书房里还有个暗房,里头贴满了这样的棋谱。白子一个圆,黑子为三角。”

她说着,声线逐渐哽咽,眼前又浮现那夜的情形。

裴中书欲和阿爷结亲,六礼都走到了纳吉,她好奇未来的夫君,便去找元琅打听。她熟门熟路,不想被旁人知道她的来意,便偷摸甩开内侍,自己跑去书房。

隔着门明明听见有些低吟,她叫了声,却没人应。推开门进去,也不见人,她便鬼使神差地进了那暗房。

“琅哥哥——是你吗?”

她一声唤,暗处的人影猛地一动,一柄白玉清脆地掉到地上,顺着滚到她脚边。她低头看过去,却被一喝:“妙音!”

她抬起头,笑着说:“琅哥哥,你在做什么,怎的一身汗?”

他这才从暗处走过来,束好衣衫,温声说:“刚练过角抵。你怎么来了?也没人招呼你?”

她红着脸:“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琅哥哥,阿爷将我许给了裴中书的侄儿,你与他交好,他人怎么样?”

他一愣:“你是说安之?”

“嗯。”

缄默须臾,头顶才传来一声笑。

“他很好。”

他推着她出去,一脚将那柄白玉踢进桌案下。

海浪潺潺,已为人妻的谢妙音抱紧自己的夫君。

“承平,那是个玉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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