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被他摁着脑袋,动不了,向笛只能心虚挪眼,“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呢。”
柏江忻:“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向笛:“你说泡芙嘛……”
柏江忻:“所以泡芙呢?”
“泡芙、泡芙分给班上的人吃了啊。”向笛说,“午休的时候你不是也在么……哦你当时在看手机,可能没看到。”
咦,要是没看到,那他是怎么知道她带泡芙来学校了?
回答不到点子上,跟她简直是无效沟通,柏江忻上牙磨下牙:“我知道你把泡芙分了。”
向笛有点搞不懂了:“那你还问。”
“……”
柏江忻噎住。
他问的不是这个。
她要分泡芙,他没意见,懂得分享是好孩子,但如果这份泡芙是给他带的,那她是不是至少应该给他留一点?
但为什么最后他一个都没落着,王思辰反而坐收渔利?
她和王思辰的关系什么时候变那么好了,好到她能大方到把剩下的泡芙都送给他吃?
她喜欢的人不是他柏江忻吗?
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对他偏心吗?会想着把最好的、最多的那一份,都留给他吗?
柏江忻想问她的其实是这个。
他抿紧唇,盯着她,眉宇低敛,宣纸点墨般的黑色瞳孔中,一晃而过某种茫然而矛盾的情绪。
情绪化不开,摁在她脑瓜上的手掌最终也没有对她泄愤,而是轻轻垂了下来。
可是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非得事事以这个人为先,做什么都把这个人放在第一位。
也许是他前段时间被她的心声所蒙蔽,真的以为这个女孩子原来是那么那么喜欢他,因此他理所应当地觉得,她就该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她眼里没有其他人,只能有他一个人。
何况她从来没有当面说跟他说过喜欢,一直只是在心里想而已,他却莫名其妙地宣誓对她的主权。
那些话最终都没有问出口,柏江忻知道她没有那个义务。
可真的什么也不问,心里只会更不舒服,于是他问了最无所谓的一句:“……你不是说过,要给我带泡芙。”
向笛语气惊喜:“咦?原来你还记得啊?”
她中午给其他人分泡芙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一眼,她还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呢,还害她难过了一下下。
柏江忻皱眉:“难道你不记得了?”
向笛解释:“记得记得,其实今天这个泡芙本来就是给你带的,因为我是托我哥帮我买的嘛,所以他买多了,顺便让我分给班上其他人,你当时在忙,我就想着先分其他人一点,然后剩下的都送给你。”
柏江忻嗯了声,这个他之前也猜到了。
“那剩下的呢?”他顿了下,问了出来,“为什么都给了王思辰?”
一说到这个,向笛心里就来气,本来还很和颜悦色的小脸一下子皱巴起来。
“我跟你说!”她语气加重,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说,“王思辰那人,简直就是不讲卫生,打完篮球,手都不洗,就拿我的泡芙吃,我本来还给自己留了几个呢,结果他这么一拿,我都不想吃了,还怎么拿给你吃呀,干脆就全给他了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样一想,向笛顿时觉得柏江忻更加无可挑剔了,这个社会对男生的要求已经够低了,一个男生,不求你长得多帅,起码要爱干净讲卫生吧。
因为生气,所以忘了注意在柏江忻面前的语气,就像是在跟朋友抱怨一样,嘴巴张张合合地不停,她平时给人脾气很好的感觉,可发起脾气来的时候,其实还挺活泼的,跟一贯文静的样子不同,咬牙切齿的样子,像只竖起背的猫,很凶,但还是毛茸茸的。
换个怕猫的人或许会怕,觉得这只猫很凶,但柏江忻养过猫,他知道猫这种动物有多虚张声势。
柏江忻也没打断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听她在背后使劲说王思辰的坏话。
说完,向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等说爽了,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糟了,她刚刚忘记在柏江忻面前维持淑女人设了!
向笛赶紧为自己找补:“今天是实在忍不了,其实我平时还是很少生气的。”
柏江忻语气平静:“你今天不生气才有问题。”
他好像并没有在意她在她面前露出了凶恶的那一面哎。
向笛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我说要给你带泡芙的话,反正今天你也吃不到了,所以就没跟你说,我想大不了下次再给你带。”
说到这儿,向笛有些窃喜地咬了咬唇,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有星星:“……没想到你还记得啊。”
本来还挺生王思辰的气的,但一想到柏江忻居然还记得跟她的泡芙约定,这又让向笛觉得世界重新美好起来了。
看着她亮亮的眼睛,柏江忻嗯了声,说:“我记得。”
在她逐渐扬起的唇角中,他又补充:“毕竟你一直跟我洗脑式宣传,你家楼下卖的泡芙有多好吃。”
就像前段时间天天洗脑式地说喜欢他。
“哦,我这人是这样的,喜欢的东西就巴不得要安利给全世界。”向笛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自嘲道,“有点烦人哈。”
柏江忻:“还好。”
向笛抿唇一笑,问他:“所以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问我泡芙的事儿啊?”
张了张唇,下一秒又闭上了,柏江忻从喉间溢出一声简单的“嗯”。
向笛惊讶地眨了眨眼,没想到柏江忻居然会为了一袋子泡芙,特意找她出来说话。
原来他竟然会在意她带来的泡芙没有分给他吃啊。
他一直给人一种高岭之花,孤高清冷又遥不可攀的感觉,仿佛这世间万物都没什么是值得他施舍一个眼神的,没想到她家楼下卖的泡芙居然得到了他的回眸。
那看来她家楼下的泡芙真的很对他胃口,居然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向笛感觉柏江忻的身上突然多了一些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原来他也有嘴馋的一面,可她非但没觉得幻灭,反而觉得他好可爱,毕竟他再稳重,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男生嘛。
向笛在心里偷笑,嘴上说:“那你要想吃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带?”
柏江忻:“好。”
“那我们回教室吧?快上课了。”
“好。”
她刚往教室走,柏江忻又从后面叫住她。
向笛回过头:“啊?”
“下次你买一份就够了,我一个人能吃完。”他停顿了一下,又淡淡说,“别再给王思辰了。”
向笛拍拍胸脯:“放心!只给你,绝对一个都不给他吃!”
上课的打铃声响起,这节是班主任的化学课,向笛可不敢迟到,虽然知道柏江忻就算迟到了老师也不会说她,但她还是提醒他:“你也快点儿回教室吧。”
接着她迈开步子,往教室那边的方向跑去。
她今天没把头发扎成一个花苞,简单清爽的马尾,辫子在脑后甩动,发丝在空中扬起柔软的弧度。
她的腿不长,但胜在灵活又轻盈,跑得还是挺快的,走廊窗口的风灌进她宽大的校服,撑起她纤细的背影,她的背影那么欢快,还是早春的时节,属于夏天的绿色还没到来,他却已经在她身上看到了夏天的影子。
柏江忻不知道,高中三年,春夏秋冬,向笛也曾无数次注视过他的背影,穿长袖的,穿短袖的,穿白鞋的,穿黑鞋的,甚至连他修短了后颈处的头发,她都见过。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被他安静地注视着,虽然她自己还不知道。
-
当天晚上,王思辰请向笛在食堂吃了一顿饭。
向笛找他打听下午的物理课他和柏江忻都聊了什么,王思辰怎么可能告诉向笛,他是在跟柏江忻吹牛,说自己和她关系好,于是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向笛看他这一副心虚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听说他们男生平时在一起就爱聊一些黄色话题……
向笛试探道:“你们当时不会是在聊什么十八禁的话题吧?”
王思辰一口饭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怎么可能!我很纯洁的好吗?”
向笛瞥了一眼他,没说话,但那怀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思辰无奈:“就算我想跟柏江忻聊十八禁,你觉得柏江忻会搭理我吗?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得道高僧转世,我跟他聊这个,他不打扫黄热线把我抓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向笛一愣,也是。
默默扒了一口饭,就连王思辰都知道不能跟柏江忻聊十八禁,那自己这一颗肮脏的小黄心更得捂好了,千万不能暴露。
否则还不把那位柏姓高僧给直接吓晕过去。
王思辰看她不说话了,突然笑道:“向笛,之前不了解你,没
想到你还知道十八禁啊,你看过?”
向笛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梁芊芊立刻放下筷子,捂住了她的耳朵。
“喂,禁止跟向笛聊这种有色话题。”梁芊芊语气警告,“你中午用你那只脏手弄脏了泡芙也就算了,现在还想用你那颗肮脏不堪的心灵来玷污向笛这颗纯洁的小心灵?”
王思辰属实是有些无语:“喂,是她先说十八禁的好吗?”
向笛开口,一开口就是一副无辜又天真的语气:“可是我只是听说过十八禁,不知道十八禁具体指的是什么耶。”
梁芊芊:“你看吧,她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差点就带坏一个纯洁的小女孩。”
王思辰:“……”
几秒钟后,他抱拳认错道:“得,我错了,二位姑奶奶,原谅我。”
……
一顿饭吃完,王思辰和两个女生已经彻底和解了,王思辰为泡芙的事儿跟向笛郑重道了歉,还请向笛和梁芊芊吃了一顿饭,而向笛呢,本来就是个内心纯真又大方的善良小女孩,自然也就原谅了王思辰。
晚自习放学,向笛准备回家,王思辰突然用讨好的语气问她,可不可以帮他带一份泡芙来学校吃。
王思辰说:“这泡芙味道是真的可以,我下午吃的时候皮儿都蔫了,但还是很好吃。”
向笛伸手:“给钱,还有,我周末才有空去买,周一才能带给你,你只能吃隔夜的哦。”
“没事儿,隔夜就隔夜,隔夜的饭还更香呢。”王思辰立刻掏出手机,“现在就转给你,外加再多给你五十块跑腿费,可以吧?”
“跑腿费就算了吧,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向笛挥手,“走了,回家了,拜拜。”
王思辰态度恭敬:“诶,您慢走。”
向笛在王思辰恭敬的欢送声走出教室,刚走到门口,正好撞上了从办公室回来的柏江忻。
她眼睛一亮,说:“那个,等这周放假,我早点起床去买泡芙,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我周一一起带给你……对了,你介意吃隔夜的吗?要是不能的话那我找个跑腿小哥给你送过去?”
“都行,看你方便。”柏江忻说,“我直接给你转账。”
“不用不用!”向笛说,“我都说请你吃了,那到时候我再看着办吧。”
柏江忻:“嗯。”
向笛和梁芊芊手挽着手一起离开,就着昏暗的走廊灯,柏江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王思辰也在收拾书包,一边收拾一边幸福地感叹:“哎,真好,下个星期又有美味的泡芙吃了。”
柏江忻意识到,原来她还答应了周末会帮王思辰买泡芙。
不过已经没有了下午的时候那种不爽的情绪,他背上书包,直接走人。
柏江忻不爱挤公交车,直接打了个车回家。
到了家后,一楼没人,阿姨在楼上收拾卫生,给他做好的夜宵正放在餐厅的桌上。
随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柏江忻在餐桌前坐下。
阿姨今天做的粥偏甜口,其实他不是很喜欢,但为了体谅阿姨辛苦给他做夜宵,他还是喝了一大半。
泡芙也一样,他觉得甜,但还是让向笛帮他买了。
按理来说泡芙的事已经解释清楚了,向笛已经答应了会再给他带一份泡芙,他这会儿的心情也应该轻松了,但并没有。
那些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现在反而全都成了他的心结。
向笛以为他是在意她明明带了泡芙来,却没有分给他,在她解释之前,就连他自己都这么以为,他甚至还嘲笑自己,是小孩子吗,居然会计较区区几个泡芙。
然而等她解释过后,他才发现,他在意的根本不是那几个泡芙,不是她把猪排分给了周林箫,也不是她把泡芙分给了王思辰。
而是她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她把剩下的泡芙都送给了另一个男生,却完全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期待她送给他。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不是你心里的第一位?
为什么一有其他的异性出现,你的心立刻就偏移了?
你有多喜欢我?你那些扰乱我的炙热心声,到底是你在暗恋这场戏里的自我感动,还是你真的喜欢我到非我不可?
你对我的喜欢是永远的,还是只是昙花一现?你很快又会喜欢上其他人。
柏江忻没法问出口,他知道一旦问出来就糟了,向笛一定会讶异他可以洞悉她的心声,居然早就知道了她的秘密。
柏江忻很清楚,无论向笛喜欢他什么,是他看得过去的外在,还是他冷漠的内在,她都不可能会喜欢他的这个病。
她知道后,大概会觉得很丢脸,还会很生气,生气他明明听得到,却一直佯装不知,像一个讨厌又傲慢的上位者,一边嗤笑她愚蠢的心意,一边又享受着她的爱慕和仰望。
她会觉得自尊心受挫,然后彻底远离他。
就像爷爷说的那样,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内心永远是光明磊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黑暗面,一个不坦诚的人,甚至会在自己的日记里撒谎,可心声却不能,善意或是恶意,爱或是恨,人的心声都是最大的隐私,没有人会愿意接受自己的身边有一个会洞悉心声的怪物。
他不可能告诉她,那他就不是柏江忻了。
他的胸腔里始终养着一只骄傲的孔雀,就连影子都是昂首挺胸的,他对人的疏离和冷漠都并非傲慢,而是疲于去应付那些复杂的人心,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所有的情绪。
小孩儿都知道只要哭、只要闹,大人就会把目光转移过来,但柏江忻压根不屑这些,什么所谓的关心、所谓的爱,父母如此,朋友也是如此,如果不是那个人心甘情愿,哪怕给他的爱有一点虚伪的成分在里面,他宁可都不要。
也只有叶旻嘉这个没心没肺的傻瓜,这三年来,不计较他的冷淡,愿意包容他这种讨厌的性格。
可他也不会告诉叶旻嘉,人始终都是跟着时间向前走的,高中同窗的情谊再深刻,最终也会随着毕业的到来而逐渐减淡,叶旻嘉未来会有自己的圈子、更合得来的朋友,乃至是白头到老的爱人,这才是叶旻嘉应该有的人生。
这才是向笛应该有的人生,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人生。
而不是他这样的。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一个人好好的,直到向笛的出现,用一种极其露骨的方式引起了他的注意,逼得他不得不去在意她。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意她,不想表现得其实他很开心能被她关心,是她先喜欢他,一厢情愿地喜欢他,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他低下头去找她?
他以为听不见她的心声了,生活就会恢复到往常,反正等一毕业,他们就不会再见面,她的秘密,他会一直替她保守着。
但现在生活显然已经无法再回到往常的平静,他听不见了,也更烦恼了。
此刻的柏江忻终于意识到,他非常、非常在意向笛。
一旦开始在意一个人,就会想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一点他无法控制。
可偏偏他现在已经彻底听不到她的心声了。
剩下的小半碗粥怎么都喝不下去了,恰好被下楼的阿姨看到,阿姨还以为是今天的粥做得不好喝。
“糖放多了是吗?”阿姨语气愧疚,“我的错,明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
“不是,是我晚饭吃太饱了。”柏江忻加了一句,“粥很好喝。”
阿姨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上楼,回到房间,写了会儿试卷,柏江忻拿起手机。
时间已经很晚了,老人家应该也已经休息了。
他想了想,不想打扰到老人家的休息,还是决定先发条信息过去,等老人家睡醒了再回复他。
然而只是过了几分钟,老人家就给他回了电话。
电话那头,老人家的语气温和:“忻儿啊,高三这么辛苦啊,这么晚了还没睡。”
柏江忻说:“您不也没睡。”
“一下起棋就容易忘记时间,马上就去睡了。
“老人家说,“你怎么突然问起咱们这个家族病的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顿了顿,柏江忻说,“就是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你说。”
“我前段时间,不小心喝错了一个同学的奶茶,然后听见了她的心声,但是过了几天,又听不见了。”
老人家解释:“这很正常啊,因为你的身体已经代谢掉了,其实按照正常人的身体代谢过程,他人的唾液进入到身体以后,它里面含有的水、消化酶、还有一些抗菌蛋白这些东西,在身体内的消化和分解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一般几个小时就能完全消化掉了,不过我们的身体特质比较特殊,所以消化得会慢一些,你小学接触生物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过么?”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柏江忻说,“……是消化掉以后,肢体接触,也听不见了。”
老人家那边长长地哦了声。
柏江忻:“爷爷?”
“嗯我在,这个其实用生物学也能解释,因为你的身体产生抗体了,所以物理上轻微的肢体接触已经没用了。”
老人家语气轻松:“其实你当年刚上学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这个办法了,你请班上所有的同学喝个饮料,然后用他们喝过的饮料瓶再喝一遍,这样你就可以和所有同学正常相处了。”
柏江忻一瞬间皱起眉:“……”
“哈哈哈,不过爷爷知道你有洁癖,就没跟你说,不过现在不是正好吗?”老人家笑着说,“你以后跟你那个同学就可以完全正常相处了啊,也不用再避讳肢体接触了。”
“……”
“忻儿?怎么不说话了?”
柏江忻嗯了声。
老人家问:“你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数秒的沉默,柏江忻开口:“那要,怎么样才能重新听见那个同学的心声?”
老人家语气疑惑:“啊?好不容易听不见了,你又要听见啊?”
“……”
柏江忻脸色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