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灯的光线并不是很强烈。
昏昏暗暗的楼道,她就这样看见郁楼在橙黄灯光下线条流畅的侧脸,还有平视向前时微微向下的眼睫。
干净疏远得像一个梦境。
空气仿佛都和空间中的人一起凝滞了须臾。
好半天,郁楼才刻意回避着目光,说:“您还没睡。”
孟安仪不知道他用词怎么突然这么敬重。
她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小腹疼得她额角有点冒出汗意,连带着握着门把的手也用了用力,最后只想到说:“谢谢您带上来。”
郁楼过了会儿,才看着前面,语气淡淡:“帮忙而已。”
电梯跳转着数字,没几楼就要到了。
孟安仪看着他的侧影,很想把目光收回来。
又难以收回来。
向往一些美好的东西,是人之常情。
看见郁楼移不开眼,好像也很正常。
但这不应该在此刻表现出来。
顿了片刻,孟安仪终于清醒。
她觉得,还是先把那盒蓝莓拿起来岔断一下这一刻莫名其妙的氛围比较好。
她松开手,有点脱力地蹲下去,因为动作略急,手在门上撞了一声。
郁楼几乎是那一秒就下意识转过头来。
没两秒。
孟安仪刚感觉到晕眩袭上来,往前栽了栽。
有人立刻将她扶住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滞的。
一只手臂就这样拦在她肋下,她磕到对方肩上。
孟安仪两眼昏花了一下。
那只手就一直悬着,没往她腰上落。
等到心跳平息下来,她视野恢复清晰,这才发现。
……她扑郁楼怀里了。
直接栽进去的。
孟安仪差点就直接眼前一黑。
“不好意思,刚刚有点晕。”她语气急迫,甚至有点急眼,手刚用了用力,试图把自己撑起来。
没什么力气,抓着他手臂的手往下一滑。
郁楼的那只手往上抬了下,扶着她站稳。
好半晌,她眼冒金星过去,才听见他的声音,气息溢在她耳边,像有一点,藏得很深的无奈:“您没事吧?”
……
声音清晰的,就在耳边。
她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孟安仪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样的场景,不管遇上谁都不能说体面,更何况是遇上郁楼。
耳边便听见郁楼不明显的气息声。
他察觉到了她的发抖,很轻地,几乎没有接触地,立刻松开了手。
沉默须臾,他问:“吃药了吗?”
语气听着还算平静礼貌。
“如果需要我送您去医院……”
孟安仪跟脑子里那根弦崩断了似的,手用了用力,有点崩溃:“你别说话。”
而后才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激,松开手,扶着墙,嗓子有点涩,硬邦邦说:“不好意思,我缓缓。”
一听见郁楼开口,那些已经很久远的记忆就又在开始攻击她。
她记性难道有这么好吗?怎么还是记得这些事。
凭什么那些细节这么清晰。
她这下真的站稳了。
郁楼安静半晌,才说:“没事。”
他低头,替她把蓝莓拿了起来。
孟安仪看见他露出来的一截白净手臂上现着一条刚刚被自己抓出来的红痕。
这会儿的安静就让人有些默然。
孟安仪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稍稍用了点力,说:“……谢谢您。”
有些事可能还是需要解释一下。她继续道:“痛经,心情不太好,没有针对您的意思。辛苦您跑一趟。”
还是说开了比较好,免得以后偶然遇见再尴尬。
她一口气说完:“我没想到您也在这里,有点意外,不过既然我跟肖教授他们是邻居,以后可能也不可避免地经常遇见,我们也都认识这么久了——”
“也不用跟仇人一样。”她语速越来越快,生怕自己断下来,“小时候的事过就过了,老死不相往来有点幼稚,何况我刚好在您参与的比赛策划作品展,以后难免会遇见,也不想和郁老师您这么尴尬。”
“在那之前,我们也是,好朋友。”
“……对吧?”
光线遮蔽之下,郁楼的眼神看不太清晰。
安静听着她的话的同时,好像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半晌,终于错下眼去没有看她,很轻地笑了一下,语气宽容:“是。”
孟安仪忽略掉心头那点不安定,强迫自己松了口气。
“您不介意就好。”郁楼好像此刻已经很冷静,垂眼没看她,语气礼貌得像是不怎么熟悉的邻里,“孟老师看起来不太舒服,需要我替您放一下冰箱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生硬拒绝好像就显得她别扭了。
孟安仪这下心胸开阔了,不忸怩了,扶着墙往后缓缓让开,“……那就麻烦您了。”
郁楼点了下头。看她行动不便的狼狈模样,他开口:
“需要扶着我过去吗。”
“……”
确实有这个需要,孟安仪决定就当自己是需要过马路的老人。
郁楼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上来就您您您的,还叫她孟老师,她也只能回以同样的敬语。
短短几句对话,加倍的尴尬。
她小心地捏着郁楼肩头的一点布料,力争不和他有太多接触。
郁楼容忍她扒拉着自己,慢吞吞磨蹭到了沙发上坐下。
然后孟安仪就开始坐立难安地看着他走进厨房。
本来只是洗洗水果打开冰箱放进去的事,她煎熬得像过了两个世纪。
她很想躺下。
可是躺着看郁楼独自忙碌,她良心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好像那回家之后跷着二郎腿看老婆做饭等菜上桌的没用中年男人。
……
这么想是不是也不太对。
水声淅沥着,他的背影隔着一层玻璃,有些朦朦胧胧。
孟安仪终于还是觉得良心有点受谴责。
沉默半晌,她说:“郁老师。”
厨房里水声停了一下。
“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招待不周。”
孟安仪自己都觉得离谱,以至于说得有点犹疑,“要不,你把厨房里的水果,自己洗洗吃了吧。”
……
家里果不其然地安静了片刻。
好半晌,他没回头,说。
“谢谢招待。”
孟安仪沉默半晌,说:“太辛苦您了。”
郁楼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这句话没有答复她。
本来她也只是打个嘴炮缓解下气氛。
没想到郁楼过了会儿真的端着水果出来了。
果盘放下的声音惊动了孟安仪,她信息回到一半,从聊天框抬起视线,看见里面放着切成小块的苹果、洗好的车厘子和龙眼。
上面没有因为温差而吸附的水雾,并不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又是一声,他动作很轻地叮地放下一杯热水。
孟安仪愣愣抬起头。
郁楼正转头,说:“孟老师休息过来了的话,我先不打扰了。”
“等下!”她抓了他一下。
郁楼回头。
她手指抓着他衣服后摆,孟安仪叫住人以后就立刻眼疾手快地松了手,说:“您不吃点再走吗?”
这样显得她好像故意指使郁楼给她削水果一样,很不道德。
郁楼安静了一下。
孟安仪低下头。
“真的很不好意思。”她沉默了一下,终于问,“……郁老师,这个比赛对您来说特别重要,对吗?”
郁楼似是没想通她话题跳跃为什么这么大。
片刻,他明白过来是指他资助的比赛。
虽然不太明白孟安仪的用意,但他还是停顿了一下,点了下头。
他在其中投注了不少心血,想要给自己母校的海大学子更多可能。
这段时间他工作有点忙,很少抽出时间关注比赛的事,听说学院请了人策划比赛展,只是点头表示知道,没有时间继续关注。
直到今天才听见这个人是谁。
得到了早就知道的答案,孟安仪心里并不轻松。
顿了下,她又谨慎地措辞,不挫伤他的自尊心:“这几年,您过得很累吗?”
怎么不累。
他没有过轻松的时候。
郁楼顿了顿,安静看着她,半晌,颔首:“习惯了。”
习惯了。
又是习惯了。
孟安仪心里忽的一宕。
这就让她有点难接受。
她不想让他习惯。
不想让他低头于一切不应该属于他的困难。
她头有点晕,想着,看来这个口还是要开。
“郁老师再见。”她说,“不耽误郁老师了,谢谢您帮忙。”
直到坐上电梯下了停车场,坐在车里,郁楼还是有些不解她的话风转变。
过了会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垂眼拿起来,看见刚刚才道别的人给他发了消息。
对方正在输入中。
郁楼刚想说什么,对方的消息发过来了。
孟安仪:【老师您好,刚刚才发现我有个朋友也参加这个比赛,叫郁楼。】
他顿住。
陷入莫名的茫然和困惑。
孟安仪:【他一直在飞行器制造工程专业很有天赋,从高中的时候就拿过NWSA的奖项。】
他看着对方发过来一大串关于自己的介绍。
有点愕然。
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那头说了很多,好像突然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停下了,反复编辑了很久。
最后,她突然发了条消息过来。
孟安仪:【抱歉打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您应该对选手比较清楚,他不用别人介绍。】
她有点惊醒,看时间还来得及,迅速撤回,然后补救般地把策划方案发了过去。
那是郁楼,醒醒。
说不定他早就被人注意到了。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这有什么作用?
她匪夷所思了一下,觉得是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生理期,让她情绪波动太大,大到做出这么傻逼的事。
孟安仪稍微有点崩溃地停了停。
还好这位大老板忙,平时不怎么看消息,应该没看见。
突然看见对方也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
孟安仪顿了一下。
大佬问:【为什么?】
人家,居然,看见了。
还回了。
孟安仪眼前发黑地定住。
为什么?
因为那是郁楼啊,有什么为什么。
孟安仪麻木了,尽管仍然有点为自己的冲动之举感到震撼,甚至在难以置信中严厉地审视自己。
可是看到这话,她还是忍着尴尬,打着字回了。
“因为很巧,所以想找个共同话题和您多聊聊。”
“为什么郁楼不用别人介绍?”
孟安仪停顿了一下,有点奇怪他注意的是这个问题。
她就这样,有点艰难地打着。
——“这么说就有点狂妄。”
“可是他吧。”
“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
那头安静了半晌。
她尴尬得受不了了。
孟安仪几乎想扔掉手机扶住头。
她脸上发烫,又连发了几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之类的话。
一直没有回复。
很久之后,那头终于很慢地回了。
她这才抬起头,看了眼消息。
“没事。”大佬好半晌才说,出乎意料的没有觉得哪里不合适,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不用尴尬。”
“他应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