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的比赛眼见着就走到了尾声，获奖作品的展览将在十月底开始。
孟安仪翻日历时看到这个提醒，本来正要继续往下翻，却又突然想起郁楼问她的那句话。
他问她会来吗。
其实该她安排的早都已经安排好了，去不去最后的现场，也没有太大所谓。
校方有更多人在关照着这场比赛，她在其中出了一部分力，自己的工作结束后也就尽了责任。
不过当时都已经告诉郁楼说会去了，那天也正好有空，没有不去的理由。
哪怕人家只是客套一下，反悔也很没道义。
孟安仪也就抛开了日历，没再为这种小事纠结。
作品展到中午才正式开始，当天早上，孟安仪先去了公司一趟，跟刘经理提了一声有事。
“今天吗？”刘经理有点为难地问，“是必须要去的场合吗？能不能稍微晚点？”
孟安仪扬了扬眉梢，随口说：“今天有事吗？”
刘经理解释道：“啊，是这样，老总邀请平行线那边的高层来我们这里参观，有助于推进下一步合作，小孟你是我们组的核心成员，如果能在场的话还是在场更好。”
孟安仪低头看了看表，语气还算和善，“到几点？”
“应该不会太久吧。”刘经理迟疑说，“中午之前总能结束的，人家也日理万机。”
公司到海大差不多半小时路程，如果晚一点的话，大概也就错过开幕式而已。
孟安仪耐下心来，抬头说：“好。”
为了这次参观，周围的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孟安仪把自己的策划文件也梳理了一遍，做好有可能现场介绍的准备。
他们这边倒是心里有数，有条不紊，偏偏有不长眼的人要插进来捣乱。
那个刘经理的小舅子徐梁听说了这件事，又欠欠儿地到他们这层楼来转了几圈，死活不走，看那样子就是要赖在这里。
他知道孟安仪不好说话，也不去她面前现，就在几个年轻脸皮薄的组员背后指指点点。
前些天吐槽过他的小杨听得都烦了，翻了一个白眼，抱着电脑离他远了些。
“杨思如，你干什么？”
徐梁偏偏盯上了她，没话找话地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看看？”
小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皮笑肉不笑回他：“没有，换个位置坐坐。”
“你如果拿出想法来了，我是完全不介意你的一点点脾气的。”徐梁道，“但是咱们也是老熟人了，看起来没有我在，你们的工作效率还是提不起来啊。”
小杨差点气笑了，看着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语气就冲了起来：“我们组的方案早就有初稿了，你不在组里当然不知道，外人还是不建议跨部门指点。”
“这怎么能是我瞎指点呢？我也是和平行线交接过的一员，只是上次有组员不太适应工作出了矛盾而已，你们现在做的方案本质上还是在我们上次的提议上做修整，怎么可以不采纳我的意见？”
徐梁一脸理所当然，他这番完全颠倒黑白不要脸的话，搞得所有人都一下子气血上涌。
如果和平行线谈成了这场合作，对履历和报价都会有不小的提升，固然是谁都想进来掺一脚，但像徐梁这么不要脸的却还是头一个。
小杨还要刺回去，孟安仪就抬起手勾了勾，她看见了，停住嘴里的话，问：“安仪姐，怎么了？”
“我们组确实一直还缺个人，有些重要的事情不方便交给外人来做，既然徐总监是自己人，那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了。”
孟安仪和颜悦色地说：“徐总监，来我这收一下文件。”
徐梁愣了下，没想到她居然真给自己台阶下。
他还以为自己的招数真的起了作用，赶紧露出喜色，得意道：“还是小孟组长懂事理。”
小杨也没想到，错愕地看了孟安仪一眼。
徐梁趾高气昂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过来，小杨满脸委屈，完全不解孟安仪什么意思，但又觉得，孟安仪似乎不是会让这种货色好过的人。
孟安仪抬抬头，和善说：“过来。”
她苦着脸过去。
孟安仪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口说：“上次整理剩下的那堆文件发给我。”
小杨愣了下。
随即表情古怪，甚至笑出了声，看她的眼神带着敬佩：“好的孟姐！”
等到徐梁过来坐下，志得意满等着孟安仪把东西发给自己，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一个文档。
他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几十个文件，看得有点傻眼。
“你都看见了么？”孟安仪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这些杂乱的数据我们实在是没有人能整理，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情，徐总监是我们组的一份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只能交给您来做了。”
她纯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几十份文件起码有一半是用不上的东西，就这还要整理？
徐梁瞪大了一双眼：“你——”
孟安仪招招手说：“其他人我们简单开个小会，准备一下应对等会儿可能有的提问，徐总监，这里辛苦你了，那些文件等下平行线的人来的时候就需要用到，千万不能漏下，你就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
她带着一堆人大摇大摆地进了会议室，关门前还对徐梁和气地笑了笑。
徐梁气得电脑屏幕都要捏坏了。
会议结束，孟安仪去了趟洗手间。小杨爽够了，还是有点小担心，小声问她：“孟姐，这样耍徐梁，他会不会报复？”
“耍他了吗？”孟安仪面色平静地洗干净手，抽出纸巾擦干，“他自己要为项目贡献，我也拦不住。”
整个策划早都重新做了一遍了，这个蠢货还在居功自傲，实在是让人看得匪夷所思。
她看了眼手上的表，最多还能等一个半小时。如果半小时内平行线的人还不来，那她多半就要迟到了。
孟安仪打开手机，不知不觉就翻到了那位大佬的聊天界面，停顿了一下。
她有点想用意念催一下。
“喂喂您好，如果你们那边在准备的话能快一些吗”之类的。
孟安仪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差点被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整笑了。
“来了来了！”一个人精神一振，报信道：“看群里消息，我们准备一下。”
可算等到了，孟安仪松出了口气，如果等下用不上她，她就直接走。
没想到刘经理那边真的过了半个小时还没找他们。
办公室里等得心浮气躁的，都开始频繁看时间。
突然间，有个人大骂了一句：“艹！”
其他人抬头看他，他气急攻心，说：“徐梁那个煞笔脑子有问题吧？他代表我们组直接过去了？”
“啥？徐梁？？”
“他拿什么跟人家说？他一点都没参与啊？”
“他不会准备拿以前那个被销毁的方案去跟人家讲吧……”
孟安仪捏了捏眉心。
也不是没见过蠢的，但有的人实在是蠢得让人出乎意料。
只希望刘经理能拦住他。
她站起来，说：“我过去看看。”
等她带着人过去，平行线的人在会议室里，就徐梁和刘经理还站在门外。
还好她来得早，徐梁还没来得及展现他不发达的小脑。
她面色还算平静，语气却锋利得让人避无可避，问：“你是准备怎么说？”
徐梁卡壳了一下，才道：“我又没准备一个人露脸，我这不是想进去先整体表达一下我们的思路，容后再细谈吗？”
孟安仪像听笑了，继续问：“你又知道个什么，你详细讲讲？”
刘经理看上去有些头疼，只好拉架：“好了，小孟，徐梁，你们也不要在这里争，影响不好。徐梁，你也不用进去了，他们只是聊一些大的方针，没问到咱们的策划，可能不想提前接触影响竞争，小孟，你也忙一上午了，还是早点下班吧？”
孟安仪停下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刘经理被她看得稍微有点发毛，觉得自己好像是不占理，刚要找补点什么，就听她说：“行。”
孟安仪点点头，继续语气和善道：“我回头会解决这件事。”
徐梁脖子上莫名起了片鸡皮疙瘩。
“徐总监，文件也别忘了整理。”她是在对他笑，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压迫感很强，“我明天会看的，你对我们组的付出大家都不会忘。”
她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转头，走了。
刘经理瞪了徐梁一眼，刚要骂他给自己添乱，身后会议室的门就开了。
一行人互相讨论着出来，为首的长腿阔步，看上去行程有些紧迫。
刘经理赶紧打招呼：“郁总，您好您好。”
来人点点头，一抬眼却不防间停顿了下。
他的目光猝然落在踏进电梯的背影上，略带一瞬的怔然，似乎完全没想到。
须臾，眼睫眨动了下，匆忙收回视线，侧头跟身边的人嘱咐：“海大那边快开始了，你带人回去，先走了。”
一片人喊着慢走，郁楼只颔首，大步离开。
孟安仪告诉了同事们先下班，随后下了楼，暂且不去想这晦气的事。
呆这一上午能让他们早下班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等她慢慢再收拾徐梁。
看看这蠢货能在她手里落到什么好下场。
她到海大的时候，开幕式刚刚才结束。宋远眉给她发了好多消息，问怎么没有看见她，今天来不来。
她现在才有空回复，说刚到。
宋远眉没回，大概是在忙。
海大校园占地面积广，景色也丰富，入秋的时候层叠黄叶堆积，秋风渐凉，能嗅进秋桂的气息，看着让人心静下来。
来看作品展的人很多，入口刚打开这会儿可以称得上人山人海，全都挤在场馆外面。
孟安仪看人太多，没有跟着去挤，找了个地方坐了会儿。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她撑着头，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结伴路过。
海城偏南，入秋得晚，这会儿还有一点蝉叫的声音。
这种刚入秋的清凉味道很独特，很容易让人想起上学时候的开学季。
以往那些年这个天气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刚刚放过一个暑假，对学习还没有那么厌倦，尚存对新学期的一点热情。
和同学吵吵嚷嚷地适应学校生活，在地板湿漉漉但明亮的食堂里拥挤地吃饭，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去往哪里，但充满盲目而笃定的期待。
那个时候孟安仪觉得，未来一定会发生很多很好的事，至少比现在好。
而今想来，十七八岁的时候却未必不是她最好的时候。
一群学生说着话从她身旁路过，嘁嘁喳喳地议论：“报告厅今天好多人。”
“是呢，今天师兄回校开讲座，本来没请动的，前几天才请到了。”
“我以为他资助这个比赛就很了不起了，原来还抽时间回来一趟吗？”
孟安仪抬眼看去，听完他们的话，又拿起手机看了看那位大老板的聊天框。
原来这位老师今天要来做讲座，人这么多可能也不乏这个原因。
她想起AX和平行线的合作，沉思了一下要不要讲讲这件事。毕竟太巧合了，如果到时候是AX和他们合作，负责人又刚好是她，很难不觉得是不是提前拿到了消息，先和这位大佬借着比赛接触一下。
这个确实是巧合，而且今天平行线的人刚去了AX参观，她解释一下很合情合理。
孟安仪筹措了一下用词，最终也没太想好，决定还是收了手机，等作品展结束后再聊这件事。
她站起身来，看见展馆门口的人少了一些，挎起包走过去。
这里的每个布置和环节都是她亲自过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扫了码登记进去之后，几个学生志愿者还认出了她，喜气洋洋地跟她打招呼。
孟安仪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但实际上接触也并不多，没怎么说过话，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自己沿着路线进去看。
不少参赛者站在自己的作品旁，给感兴趣的人展示自己的设计。
还有人带着小朋友来，兴奋地欢呼飞起来了。
她看了一路，不知道是不是太走马观花，并没有看见郁楼的作品。
甚至也没有看见郁楼这个人。
孟安仪诧异地皱了皱眉心。
郁楼在这里的话，应该很显眼才对，周围围的人也不会很少。
怎么会走了一圈还没有发现？
孟安仪想了想，往回看了一遍。
还是没看见人。
貌似不是一件很妙的事。
孟安仪确信自己已经看得很仔细了，有多少展示位她心里一清二楚，默数了一遍并没有漏掉，可就是没有看见署名郁楼的作品。
他没有入围吗？
可是他明明问过她来不来现场，完全不应该啊。
还是说这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一想到安排过程中是不是有问题，孟安仪眉头跳了跳，迅速找过一个在现场的负责人，问了句：“你好，确定我们所有决赛入围作品都在吗？”
“肯定都在，我们确认过好几次了，都要签到的。”负责的老师耐心道，“如果您没有看见哪位选手的作品，那应该是没入围。”
孟安仪眉心挑了挑，须臾，只能温和笑了一下：“好的，谢谢。”
逆着人潮，她从展馆里走出去，才拿出了手机。
这件事该怎么问？
或者说该不该问。
最后决赛的评委之首就是平行线的人，谁出资谁有话语权。
如果那位大老板觉得不行，那也完全是有可能的，他不喜欢不赞同自然不会入围，干嘛还要去问别人。
孟安仪拿着手机冷静地顿了顿，转头删除掉刚打下的几个字，编辑起了另外一回事。
解释她同时出现在这场比赛和AX是一个巧合，说明前后关系，以免人家起疑心。
但反复编辑了几次，都觉得用词太直接。
难得觉得有点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梁的蠢事撞上郁楼的意外，让孟安仪心头有一点浮躁。
删来改去，都觉得这说法不好。
最后一次她还是删除，站在树下，眉头锁起，一只手扶了扶树干，输入的动作停下来。
人群在她身后来回错落。
秋风带起她的发梢，因为头发又多又厚，只很小的幅度又落下来。
她穿一身质地很好的修身白色半裙，罩了件饱和度不高的柔软粉色毛衣开衫，针脚很细，质感厚实，发梢剪得很齐，垂在腰后，色泽柔亮，连白皙的脚踝都透露出用心打理的精致。
路过有人看过去几眼，被吸引视线，又紧张地收回目光，怕被她发现。
光是背影就让人觉得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一般人是不敢打扰这样的漂亮姐姐的，只能走过去了又回头看。
孟安仪完全没注意到目光，也没在意周围是不是有人。
打字的动作停下来几秒，她刚要按灭手机，错觉般的，就看见手机屏幕上跳动了一下。
对面弹了条对话框出来。
「你要说什么？」
孟安仪忽然间动作猝不及防地一滞，没来得及按下去。
须臾，背后许多道脚步声里有一道清晰地停下。两秒后，屏幕上又出现了另一条消息。
——
「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