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 长央身形迅速抽条，原本脸上那双圆润眼睛微微拉长，生出锐利弧度替代曾经的稚气。

她额前落了抹碎发, 倏地掀眼, 直直看向对面的人形怪, 顶着深嵌进肩膀及腰腹的弯刀缓缓站起, 最终身形笔挺如历经骤雨狂风后的青竹，又像一柄无人可挡的出鞘带锋利剑。

对面的人形怪似被她突然爆发的气势镇住, 停了一瞬，等见长央完全站起来后，终于反应过来，握住两把弯刀在她体内转动，想要造成更大伤害。

年轻女修清瘦的脸上毫无痛意，甚至连那抹温和的笑也未消失, 唯有一双黑眸愈加沉深冰冷，她左手死死握住肩上弯刀, 手背青筋暴起，硬生生将弯刀从自己血肉中扯出来。

与此同时，长央右手握住李知正的剑，了悟自通山云乱第二层心法。

“脱骨重生，其髓永存，山骞不崩, 唯石为镇！”

整个东泽城地动山摇，连带对面的人形怪身体也有刹那形散，像受到什么无形冲击。

长央一剑挥去, 齐腰斩断人形怪。

“啪嗒。”

人形怪上半身连带着左手一起滚落在地。

长央低头拔出腰间弯刀，对面的人形怪重新快速将身体粘连在一起, 它的脸又换了数张，最后切换成一张多面脸，充斥着各种欲望，诡异又丑陋。

她心中无惧，哪怕此刻握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剑，无法将其威力发挥至最大。

长央瞬间便再度逼近人形怪，又一次将它拦腰斩断，在它两截身体急速后退并试图结合时，她身形移动如烟雾飘渺中的鬼影掠行，周遭灵气如云聚来，缠绕在她手腕之上。

刚刚粘连的人形怪只觉长央突然消失，下一刻便听见微弱破空声，抬头才发现长央持剑破云而出，直冲向它杀来。

“噗嗤——”

长剑刺进人形怪脖颈，没入它体内，凌厉如烈火的剑意迸发，几乎要将其搅碎。

“啊啊啊！”

人形怪痛苦嘶吼着，双手试图反击，长央右手的剑如山如石，将它牢牢镇压，左手竖起双指，周遭灵力缠在她指尖上，浓厚如云团，随着她挥手，打掉它手中砍来的弯刀。

是山云乱心法第二层。

长央眼皮微微下阖，她能隐约感受到来自天地间的那股纯粹力量，于己驱使，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丰盈，但这种感觉太过短暂，比烟火还要易逝。

到最后人形怪声音已然变调，头颅上的脸交织蠕动，像是无数的低哭挣扎，

长央身形下落，手中剑横带，将人形怪自脖颈以下的身体一分为二。

一人一怪离得太近。

以至于她未来得及躲开人形怪体内猛地蹿出的一道黑红血气钻进眉心。

长央动作一顿，无数人影出现在眼前，他们脸上有着各种情绪，不断靠近絮絮低语，述说着平生悲苦喜乐，但皆面目扭曲丑陋，满眼欲壑难填。

“我能让你完全得到这股力量。”

“跟我走。”

“天地由你遨游。”

无数道声音重重叠叠涌来，催人意识模糊，灵台只要抵抗便痛苦无比，几乎要再度重现当初失去一切记忆的情况。

长央缓缓抽回剑，双颊上的笑温和到令人发冷：“我要什么，何须你来施舍？”

“滚出来。”

随着她低喝一声，无数人影如同玻璃轰然碎开，一道带着腥风的黑红血气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得不到欲望补充，它紧随着死去的人形怪一起消弭。

长央以剑杵地，身形微微晃动，肩上的血一滴滴砸在地，她缓缓回首看向远处的傅照危和李知正。

还未迈步跨向他们，她的身体便突然消失在这座东泽城内。

……

一口灰败石棺中，年轻女修霍然睁开双眼，目光逐渐聚集，下一刻，她握紧腰侧的无鞘剑，翻身而出。

以中央血池为中心，向外摆放着一圈圈石棺，但长央的注意力在她和李知正躺着的两口石棺中间。

傅照危盘坐在外，并无石棺缠绕，只有唇色略显苍白，而李知正的气息比之前要强一些，但仍微弱。

四周石棺中皆躺着修士，多数已无生息，他们身体某一个部位都长出一株成熟的黄粱，那些还有气息的修士，身上的黄粱苗生长各不一样。

长央移开目光，落在中央血池中，有一株黄粱冒出，已经成熟，穗子沉甸甸弯着，能明显察觉它所蕴含的力量，比其他所有成熟的黄粱要更强。

黄粱食之，可强化灵识。

她想起进来前所听见那些修士议论的话。

长央靠近血池，那株黄粱随着风晃动，甚至有股成熟谷穗的香气。

她盯着它半晌，没有弯腰去摘取秘境中这株应当最珍贵的黄粱，而是握紧无鞘剑，所有灵力汇入剑中，抬手便引起风云聚散。

“哗——”

无鞘剑挥去一道锋利剑意，劈碎那株黄粱，同时将血池劈开溅起。

长央眸光一动，就在刚刚，她察觉到一股熟悉气息，似乎从这血池中散发出来的。

长央抬手释放灵力，再度将血池的血分开，只见池底中央有层厚厚的黑色淤泥，带着不详的气息，她皱眉将那些黑色淤泥分开，最底部逐渐露出一颗圆珠。

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

但长央心中重重一跳，她似乎知道这是什么。

长央收起无鞘剑，右手手背拂去，用净术便将圆珠表面上的黑泥祛除，露出原本翠绿剔透模样。

果然，是天意珠！

不等她将池底的天意珠取出，这颗天意珠自动摆脱淤泥，旋转间甩掉表面的污秽，又恢复了原来腻起莹光的模样，内里种水剔透，无一丝杂质。

它通体迸发出耀目白光，向整个秘境蔓延。

“咔嚓、咔嚓……”

长央听见声音，抬眼朝四周看去，发现那些石灰色藤蔓组成的石棺正在碎裂，白光笼罩之处，无数黄粱苗在枯萎。

一道修长身影在干涸血池上方若隐若现，他仰首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长央视线停留在那道身影上，只能看到侧脸，即便如此也能透过他自带笑弧的眼尾，察觉对方气质温润。

——柳赋明。

长央曾听平青云说过，最后拥有天意珠的星君便是柳赋明，只是不知他的模样。

柳赋明将天意珠散落各方的同时，又将自己的灵识附着其上？

长央正想着，那道身影忽然转过脸来，她只看得见他那双眼睛，温润悲悯又饱含叹息，似看进她眼底深处，又似随意一瞥。

“欲望本不涉善恶，然无度即丑陋。”

她听见柳赋明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