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郊区, 破厂房的昏暗房间里,一个魁梧的男子戒备看着外面,一边打着电话。
“其实呢, 总体说来我们也没太大恩怨, 都是周然害的,你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 我们也不想得罪你, 钱,我们只是想要钱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 其实很紧张, 跟屋内其他人交换了下眼神。
只要这个奚凉话多, 一直说当年的事,就很可能在追踪电话位置, 他得立刻挂断。
还好,奚凉没有跟他们掰扯当年的是非,也没有提老刀爷爷奶奶的事,只是淡淡道:“就用这个视频来威胁我?”
“怕蒋森不要我?”
“其实我倒是想试试,他会不会在这一块上让我失望。”
男子皱眉, “如果发布到网上了, 你觉得多少人想看看云坤未来掌门人的....”
奚凉:“你放吧。”
男人:“?”
奚凉:“这样的视频, 内网的一旦放了就会被锁定屏蔽,这么昏暗, 又看不清是我, 而且画面这么模糊, 我可以不认, 如果你坚持是我,那等于是你们的犯罪证据, 再说了,你也跟踪过我,应该知道——不管看多少遍,我始终不是你能得到的,不是吗?”
“当年已是你最接近我的那一次了。”
“你也说了,我是大人物了,那你们呢?还得靠我打赏你们一些钱吗?”
她语气很散漫,漫不经心似的。
男子下颌紧绷,突兀想起当年扣着这个女孩摁在老旧墙上.....他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理当十几年后依旧有效,却不想,人家反而认为这是他如今无能为力的证据。
这就不是个正常女人。
“真是厉害啊,那就到时候再看好了,看谁损失大,你也说了,视频这么昏暗,又查不到我们。”
“对了,你还忘了一件事。”
“你杀了一个人,你忘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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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的,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在老巷某层某间房前面停留了好一会,来回踱步,又在楼梯转口的窗户边上站了好一会,犹犹豫豫的,最终,他还是叫来了开锁的师傅,给了钱,开了锁,且吩咐这个师傅晚点来重新安排上锁。
师傅战战兢兢的,怕违法。
“没关系的,我跟她是朋友,有东西落在里面,不得不来拿,她人不在。”
“她报警了也是抓我。”
师傅半信半疑,但也非快走了。
屋内是有人常打理过的,并没有腐朽的气味,一如当年有两个女孩子住的时候那样清雅干净。
就是一个租房,她们是当家来布置的。
是她们离乡背井在这里扎根的唯一寄根之处。
但时光不复返,再没有当年那个姐姐的身影了。
可能....妹妹长大了,就变成了姐姐的背影,在房子里忙碌来去。
但...现在它是安静的。
比死更安静。
他站在门口,屋内没有智能灯,还是十几年前那样的老式开关,没按的时候,屋内就是全黑的,只有楼道口的灯光往内斜照了他的身影。
顿了下,他走进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
其实他没怎么来过这里,奚凉没让来,因为她顾忌这里是陈念娣的地方,而陈念娣当年....可能不太愿意让人去她的住所。
不管别人是怎么编排她的,她好像也是这么自认为的,甚至有段时间让奚凉都少来。
就是怕老巷里的人风言风语的,影响奚凉。
对奚凉如此,对他也一样。
唯一一次是有一次他跟奚凉因为被人围堵,被打伤了,还撞上陈念娣,后者着急奚凉的伤,急切带着他们回家整理伤口。
当时,老巷这边离市区那边的医院有点距离,老巷里的卫生所又不干不净的,她是匆忙之下让他进了屋。
他当时以为是她嫌弃自己,不太乐意让他待着。
现在....
老刀低着头,抚摸着那张桌子,好像想起过去,但也转头看向某个房间。
他记得这里面以前是陈念娣的房间。
他走过去,握住门把手。
突兀的,身后有阴影。
他一惊。
“谁!”
大门口,蒋森站在那,一身黑郁浓重,背着光,心平气和看着他。
“门是你砸的,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偶然路过。”
“但相比你砸她的屋子大门,你在查以前的事,恐怕这更容易让她生气。”
老刀脸色青红交加,后冷哼一声。
“你是早知道我在查,故意等我砸门了才来的吧,让我背锅。”
蒋森跨门而入,淡淡道:“背锅这种事,是介于自己没做过,但被诬陷了承担后果。”
“现在是你先做了,我不需要做,责任不在我。”
老刀:“你查这事做什么?”
蒋森:“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查,因为听说陈念娣还没死?”
老刀神色青红,最后转过脸,“那么多网络消息,我又不是瞎子,只是奚凉不希望我介入,我就装傻好了,但还是想知道情况。”
“最重要的是,我总觉得她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好像陈叔也帮着她瞒我。”
陈叔。
蒋森微微挑眉,“人已经死了。”
老刀一怔。
蒋森:“她希望你认为她死了,那她就是死了,不要节外生枝,至于你内心的诉求,跟她没关系。”
蒋森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对老刀能爱屋及乌照顾许多,但一旦事关奚凉那边的得失利益,他只会让老刀让步。
人都有私心。
而且他也认为,知道更多对老刀没好处。
止步于陈念娣的生死就可以了。
老刀沉默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疑窦,但无法抗衡蒋森的强势,也顾虑奚凉那边的态度。
“那今晚的事她总会知道,知道我来过。”
“那就让她知道。”
蒋森看着老刀。
“过去总会过去,过不去也没事,最重要的是将来。”
“去把那个师傅喊回来吧。”
在老刀出去叫师傅时候,蒋森目光扫过,发现那扇门有锁,但没上锁。
就好像....她忘记了。
又好像是故意不上锁。
蒋森手指抵着桌子敲打了几下,最终起身,推开它。
看到了她的世界。
那个自她归国后重新塑造的过去。
墙上是很多照片,资料,以及她的医疗报告。
她在允许他进入她的世界。
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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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奚凉这边没吭声。
那边的人:“尸体就是证据,还有那把刀,上面有你的指纹。”
“人被你捅了,死了,你不该负罪责?”
“想想看吧,它值多少钱。”
他没听到那边的奚凉有多惊慌的动静,她反而说:“那你报警吧。”
然后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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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房间,挂了电话的奚凉看向眼前人。
一群人。
都是警察。
男女都有。
刑警队长看奚凉一眼,“这跟此前我们商量好的不太一样,奚女士。”
“我知道,太紧张了,没表现好,下次不会了。”
在场的人有点头皮发麻。
这种事还有下次?
而且她这副样子可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意思。
不过她也的确拖延了时间,让他们定位到了对方的位置。
行动小组已经出发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对于那边的人提及的杀人之事,并未把奚凉列为犯罪嫌疑人。
因为......
刑警队长这边跟行动小组保持联系,一边起身离开,“之前他送来的U盘是这个?”
“是。”
“方便我们查看吗?”
“可以。”
奚凉觉得这人怪有礼貌的,不知道是不是碍于自己的社会身份,还是叶黛那边的关系运作。
然后....刑警队长让女警查看了,看完,女警看了奚凉几眼,把U盘交给技术人员。
“能确定视频真实性,也佐证你当年是受害者,加上有陈典夫妻的作证,你当年的反抗的确是正当防卫。”
巷子,黑贷催债人员,好几个,她一个弱势的女孩,反抗之下用随身的小刀刺伤人,加上有证人作证。
这如果不符合正当防卫,法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刑警队长已经出发去抓人,女警陪同奚凉,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女警斟酌了下,问:“你当时年少,遇到事情后能记得保留证据,已是很了不起,但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确定对方当时不会死的。”
一般人刺伤人,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要么一味逃避,要么认为对方的死肯定跟自己有关。
但她不一样。
奚凉今非昔比,面对女警这样的问题,也没有觉得多隐晦,反正证据早就提交了,事件如实交代。
别说当今的刑侦手段跟当年天差地别,就是她的社会地位也足够让她有更强大的掌控力去对待这件事。
“我小时候常跟人打架,肚子也被小孩子用水果刀捅过,人实在是很脆弱又很贱的生物,只要避开心脏跟肝脏胃部等主要器官,就算刀子进了腹部,在一定时间内送到医院一般都能抢救回来。”
“介于当时我是正当防卫,而对方人多,又是常年打架动手的借贷公司,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事,最简单就是送去医院。”
“没送,就是他们不想送。”
不想送,就是故意把人弄死。
这大概率是周然那边的意思,这个变态会借她已经捅了一刀把事做全了,最后栽在她身上。
周然的案子是警队一直在跟进的,这个案子算是支线案件,所以他们对奚凉跟周然的恩怨很熟。
女警:“其实,你当时报警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风险了。”
奚凉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一句:“你确定吗?”
其实年纪不大,当年也还是高中生的女警一下子安静。
借贷公司那边不敢报警,是因为他们办的是非法的事,而且企图侵害奚凉,奚凉没有报警,是因为意识到报了也没什么用,最多抓了那几个人,伤害不了周然半分,还容易造成一系列她接受不了的后果。
她当时年纪还小,却也懂得不是受害的人就一定会被庇护,就好像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之下,一定是她输。
最重要的是她当时不想让陈念娣知道这件事。
她太了解陈念娣,那时坐在医院妇产科门口,因为是冬天,天特别冷,医院温度本来就低,她一身狼狈,脸上还有伤口跟血丝,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而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也是不正常的。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知道只要自己走进去,医生检查到不对劲,介于她当时年幼,大概率会报警。
可是她应付不了这件事后面的结果。
她怕推动了一张牌后,后面的牌就全倒 ,陈念娣其实是在对方手里的。
她们,都在他们手里。
当时她想着的是这件事暂时只能忍,保留证据只是为了自保。
反正不管当年周然他们那边怎么操作。
第一她不是欠债当事人。
第二她正当防卫。
第三她的行为后果对于另一边来说是理当可挽回的,是后者逃走,且没有去医院,人死没死,怎么死的还未可知。
女警没有问那么多,该问的都问过了,走开跟同事那边做其他工作的时候。
奚凉窝在沙发上,却有些走神,奇怪得很,看U盘视频的时候没啥感觉,现在反而有点回忆过去了。
当年她及时留存了证据,包括衣物跟医院证明,也找陈家夫妻要了视频口供,最重要的是陈念娣掉楼后,她在救护车上想了很多很多。
当时,救护车的目的地只有医院。
她看着惨不忍睹的姐姐,也只想着一件事——活下去。
于是,她在投奔沈昆之前联系到了叶黛。
她都快忘记当时是怎么说服叶黛的了,要挟对方的自然是那个音频,说服后,让后者替自己办了两件事。
1,是查那个被她捅伤的人去向,这是一颗雷,她得处理好。
2,她要沈昆的行踪。
叶家有司法关系,这点小事对于叶黛来说不难,都不需要动用家族关系就办到了。
但没想到,十几年后,这些亡命之徒反而主动冒出来了。
也是,沈昆崛起后,这些人曾给周然办过不少脏事,闻声而逃,如今在外混迹惨淡,介于周然落网后的巨大风险,他们不得不回来。
既为了钱,也为了命。
奚凉的手机响起,女警看了过来。
是叶黛的,奚凉接通了。
之前蒋家老宅见过一面,算起来,那次是她跟奚凉第二次见面,中间隔了十三四年。
如今再联系,也显得有几分冷淡。
叶黛是被奚凉裹挟着前进的,对于自己当年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要挟且说服,这实在不是美好的回忆。
而且蒋邺的事已成定局,虽说女儿的利益得以保全,但....她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最重要的是她忌惮奚凉。
“这事算完了吗?”叶黛问奚凉。
十三年前,她也拿到了奚凉通过她麾下医院的诊断报告,虽心惊女孩遭遇的事,但没想到这人如今能把这事的窟窿填补上。
“那个腹部捅伤的人,被拍到被领头叫林莽的人单独带上小面包车离开。”
“当时他还活着。”
“这些证据足够你从这件事脱身了,现在警察也开始抓捕这些人,我们之间的协议算是完成了,以后,我女儿不会有事了吧。”
她既不希望奚凉因为这些恩怨情仇迁怒自己女儿,亦不希望蒋森因为奚凉以及跟蒋邺的恩怨而针对女儿。
说白了,蒋氏的利益太庞大,如今蒋青屿父子不介意老太爷因为亲手把最爱的儿子送进警局而以后对小孙女弥补一二,多分配一些股份,保证后者的优渥生活。
但这种分配是要经过蒋森父子同意的。
老爷子如今很看两人脸色。
叶家这边也不愿意断掉跟蒋家的关系,这就得靠叶黛努力去修复了,之前跟蒋森的合作是这样,现在维系跟奚凉的协议,也是这个目的。
“我没有找小姑娘报仇的习惯。”
奚凉这话很轻,却让叶黛莫名无地自容,她恍然想到当年那个鼻青脸肿耳朵还流血的女孩当时坐在检查台上的时候,年纪比女儿还小一些。
人的私心是深渊。
探不到底。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没了。”
奚凉摸了下耳朵,忽然有点疲惫的懒散,“所有的事,都快差不多了。”
“叶女士,多谢。”
叶黛哽住,半晌才回了三个字。
对不起。
然后挂掉电话。
其实很多年前,那个女孩坐在她面前,第一诉求是:你的老公是这样的恶人,你能不能报警?
她没有。
因为家族利益,因为自己跟女儿的利益,因为.....权衡利弊。
哪怕当时再震惊厌恶痛苦以及恐慌,她都没有答应,那个女孩眼底的微光淡了很多,揉戳着手指上发炎发痒的伤口,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游说她。
女孩成功了,最后松一口气,给了她一段完整的音频,作为交易,让她以后能钳制蒋邺。
当时她还有点不理解。
女孩说:“他不戴套的。”
她聪明得可怕,短暂接触后就能判断出她看中女儿的利益,而光是这五个字,就足够让她对蒋邺留有十二分的戒心。
“你不怕我把视频交给蒋邺吗?”
她说:“没关系的,还有很多份,我藏在了国外的游戏账号服务器里,一旦我没有定期上线处理定时,它们就会流传出去,蒋家在国外的产业也很厉害是不是?那一定也有敌人吧,你的老公还是海外投资负责人,是吗?”
“其实我有时候能理解你,能安安稳稳过好日子,不要有波澜.....我也想。”
“但我做不到了,你倒是可以,今天过后,装不知道就行了。”
她无言以对,看着这个女孩把一颗雷留在她手里,自己却带着一身伤奔赴另一场豪赌。
后来她得知这人用了一根手指的代价保住了局面。
她跟陈念娣的局面。
活着的局面。
你要问值不值得,她估计不会回答。
谁知道呢?
叶黛转头看向已经开始接触慈善事业的女儿,感觉到了后者自生父落网后的心路历程。
她也不确定自己当年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因为女儿年幼,企图让她度过完善人格的童年跟少年,隔绝这些纷扰跟变故,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私的人。
但等女儿人格健全了,雪山依旧崩塌了。
很多事,的确装不知道就可以了。
但它一直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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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警方抓捕的结果出来了。
逃了五个,其余全部抓捕了。
逃了的那五个,是意外。
好像是因为什么事被叫出去了。
落网的人是这么交代的,说林莽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匆匆带了四个人出门。
刑警队长跟奚凉说起这件事,其实有些尴尬。
奚凉微微皱眉,但很快平静。
“没关系,总能抓到的。”
她眼里的暗涌没人看见。
而过了一会,老刀给她打电话。
说了一件事,奚凉的脸色瞬时沉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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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修好了,但还能看到一些痕迹,奚凉站在门口,推开门,老刀已经走了。
屋内没人,奚凉走了两步,推开另一个房间。
蒋森站在里面。
好像坐了很久。
黑漆漆的。
“不开灯,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奚凉问他。
蒋森转过脸,招招手,奚凉走过去,他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腿上,看着桌板上的那些照片。
修长有力的手臂环抱她的腰,在她颈部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说:“这次,允许我光明正大插手吗?”
奚凉:“干坏事,不要光明正大。”
蒋森:“好,那就一起偷偷干坏事。”
奚凉:“老刀那边知道了吗?”
蒋森:“没有,打发了,但我的建议是他已经关注陈念娣的生死,我想,你的姐姐不止一个人在爱她。”
“阿凉,有人跟你一样为了她而孤独,你可以有我,但他的世界没有别人了。”
“你得让他为了心爱的人做点什么。”
“如果你可以拿自己当诱饵,计划就必须是万全的,既然是万全的,为什么他不能加入?”
“你怎么知道,你拿自己当诱饵的结果比让他当诱饵更让他释然?”
“你以为,他就不恨那些人吗?”
“两位老人死的时候,他跟你一起找到的,对吧。”
奚凉陷入沉默,忽说:“他当时算是被我逼走的。”
蒋森:“我知道。”
奚凉:“我后来想过,如果有人逼着我离开姐姐,我一定是非常痛苦的。”
“没得选,但选了唯一的结果后,发现结果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更痛苦的是。
她同样被陈念娣“保护”了,被后者以爱为由,她的姐姐毅然决然跳下,决意带走一个周然,在救护车上用最后力气,留血淋淋的录音笔塞到她手里,那时候开始,她看起来有两条路,一条是戴着录音笔要挟蒋邺,从此隐姓埋名到别地安居,抛开这些过去。
这也是姐姐想要的,但奚凉知道自己其实只有一条路。
就好像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她也只有选择去敲姐姐的房门。
她走向了姐姐,姐姐拥抱了她,又推开了她,但她还是选择回头走向她。
本城,她留下了,去找了沈昆。
只有他能替她留住陈念娣。
“其实,总觉得算尽一切,从始至终,但从未留下过她。”
“每天,每一天,我都感觉她在离开我。”
“我看着她的躯体不断腐烂,灵魂从未予我回应.....”
“有时我在想,是否我在跟周然蒋邺他们一样在伤害她,拖着她的皮囊留在这个痛苦的地方。”
奚凉不是一个爱反复的人,既然接纳他,也让他得到完全的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她都愿意让他介入。
但她也是细腻的,不会直接粗暴将一切摊开给他看。
身体融合层面的相爱是一个阶段,下一个阶段,她不知道他能否承受,又会做什么选择。
“所以,你也是在给我选择,是吗?”
蒋森懂她,甚至她还没来,还没说,他推开没有锁的门,走进这间房,就已经懂她的内心了。
她的孤独。
“是,我想给你一个还算自由的选择,没那么残忍的选择。”
“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生气。”
在黑暗中,蒋森的脸看不清,但声音比平常温柔跟沙哑,好像一个人在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替她经历了一场轮回。
“气你什么?气你还是想放我离开?”
“气你不如我一般对你有强烈的占有欲?”
“气你一整天都没见到过,到现在也不肯亲我一下?”
最后一句,奚凉听到了他真心的埋怨。
她一怔,后笑了,轻轻亲了下他的唇角。
但仅此而已,在这里不行。
蒋森也知道不信,所以他回应的是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轻声说:“我懂你的内心,因为你的内心接触过人性,而我也是凡俗中的一员,我们都擅长考试,擅长解题,但人生是无解的,它变幻莫测,总有些题目是我们解不开的。”
“解不开就解不开,没关系。”
“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每一天你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还在爱你就可以了。”
“介于现在你我的状态,我必然会给你财富方面的保证,但我知道你也看不上,因为你将来能挣无数个蒋森。”
“我其实不知道应该给你什么样的承诺。”
“如果有一天,发现我不爱你了,那一定不是蒋森,是另一个,堕落的,无耻的,不再优秀的人,这样的人,你报复甚至抛弃他无可厚非,甚至,我允许你杀了他。”
“只要你能脱身就可以,没必要为他伤心半分。”
“因为你爱的是现在的我,如果现在的我都瞧不上甚至厌憎那个我,那你就算是为了现在的我,也应该勇敢甚至无情一些。”
“你能做到吗?”
“凉凉。”
他们都不重当前的承诺,因为太了解时间无常,以及人心莫测。
奚凉沉默了一会,才抵着蒋森的额侧轻声说:“佛家因果里面,承诺常被打破,我的确不在乎这个,从小就想着过好每一天,吃饱饭,不挨打,不吵架,今天学到的知识比往常多,希望念娣姐姐的耳朵能在明天就好了.....”
“其实人生不得圆满是常态。”
“你给的是现在的我承诺,我也不知未来的我能不能做到,蒋森,我素来是一个把握不住未来的人。”
蒋森:“你可以的。”
“13年的规划跟坚持,我不要拿120了,你攒起来,一次次积攒多了,为我回报一个14年的计划,行吗?你我各自再还对方一个14年。”
13年,14年吗?
奚凉有点好笑他内心少年意气的小浪漫,手指点着他俊挺的鼻子。
“那14年后呢?你我分道扬镳?”
蒋森:“你也是老总了,难道不知道每个计划即将结束之前,下一个计划已经开始了吗?”
“经济是反复的曲线,只要不落地,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市场尚且需要权衡所有人的利弊,千千万万人的人心,你我都能游刃有余,遑论这个人的修行。”
“所以,14年后,下一个计划就是下一个13年,反反复复如何?”
“你我永不落地。”
奚凉在思索,内心有彷徨,眼神也不由透过黑暗看向那张挂满陈念娣照片的黑板墙。
她是不安的,不自信的,但最终。
黑暗中,她的手指划过这人干净利落的美貌,触碰到了他微微颤抖的眼睫毛。
他也在惶恐跟不安。
她怎么能这样呢,让磐石都变得软弱了。
一定是她的过错。
她心软了。
“好。”
她低声答应。
安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以及一道埋怨又粗犷的声音。
“话说,你们说好了没?”
“不是我想打扰你们,实在是上面楼梯蚊子太多,我都快肿了。”
“你们不会在那啥吧,结束了吗?”
“没结束的话,过几小时我再来问问。”
奚凉跟蒋森:“......”
——————
车子疾驰在开阔的野外公路之上,得到消息的时候,林莽五人是安静的。
被抓了,老窝也被端了。
“MD,这臭娘们真狠啊,竟然这么快就让警方介入了,她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担罪?!”
“太难对付了这个人,好难招惹,莽哥,要不咱们.....”
一开始他们就是觉得吃力的,这个女孩早不是当年被他们包围后拖进巷子里的那个人了,话说当年她都敢拿小刀狠狠扎进小黑的肚子了,现在那么有钱有势,他们怎么可能招惹得起。
这人胆怯了,却是迎面而来狠狠一巴掌。
林莽脸上的刀疤狰狞了几分,“闭嘴!”
他的凶相毕露,瞬间让这几个老哥想到当年年轻的时候跟这人混迹,那晚巷子之后,他们一瞬间被那个女孩的狠辣惊住,加上附近有住户被惊动的叫喊,他们慌了,不得不拖着受伤的小黑逃走。
本来是要送去医院的。
但是路上林莽接了一个电话,后来....小黑就不见了。
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再看林莽就带了几分惧怕。
小黑可是喊他哥的啊。
林莽吓住了这些兄弟,自己却无所觉,只沉着脸,他是底层人员,从小就是给那些不干净的势力干脏活的,他以为自己是见识了这些当权者的手段的,但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他接触的还只是借贷公司老板他们这些人的手段。
这些人,毒辣,蛮横,为利益不择手段。
但他不知道奚凉跟蒋森这些人,他们最惯用的手段就是把不合理变成合理,甚至会在合法的手段把不合法的事给处理了。
法律,有时候也是她的手段。
此前周然他们不就败在这里。
林莽心脏是干裂的,也是不甘的,他接受不了同样在底层,甚至是比自己更底层的猎物变成了轻易碾压自己的人。
她对他何其轻蔑。
好像在对付一条狗,直接打电话喊人来抓捕就行了。
林莽恨不得重新回到十四年前,摁住她的脑袋,往墙上再狠狠敲打几遍,再摁住她的腰,为所欲为。
电话打来,他低头看了一眼。
“现在怎么办?逃?怎么逃?”
“我知道你能耐,你也还没出手,但你以为周然能放过你?他随时可以跟警方交代你的去处,你当年帮他处理过多少人?他死刑,你也逃不掉。”
“就算你隐姓埋名,他知道你以前的身份,你的样子,甚至你的家人所在,他只要透露一下,你就逃不掉了,现在可不是十几年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沙哑道:“看来周然跟你说过啊,为了拿捏我,不惜让你来要挟我。”
林莽脸颊抽动了下,周然的确是这个意思,他在扩大那人的风险,也是为了让林莽跟他合作去对付奚凉他们。
但现在他失败了,对方那边呢?
对方恐怕不想动手吧,毕竟风险太大了。
可自己都暴露了,眼看着插翅难逃,对方还想置身事外?
“你不是一贯有办法,是专业杀手嘛,就不能想个办法?”
那边安静些许,说:“最后一个办法。”
“如果靠我们自己,当年逃不出去,但如果让奚凉或者蒋森帮我们逃出去呢?”
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人低声说:“奚凉是有软肋的,她也是沈昆跟蒋森的软肋,拿捏了她就拿捏了所有人。”
林莽不耐烦了,拉扯了下馊臭好几天的衣领,“你当我不知道?她身边防卫那么多,根本没有机会。”
光是一个火将许山,就是他们凑一堆也干不过的。
那边:“那就掐她的软肋,我来安排,你们听从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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