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我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李明澜想反驳,睫毛颤几下,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她和他靠得这般近,她才听得见这句他含在嘴里的话。
倒不像是孟泽了,因为他不会这般示弱。
她没有睁眼睛,不敢打破这一刻的平静,否则孟泽会训她装死,而她则加倍反驳。
青绿草坪像是柔软的羊毛毯,如果不是太阳太过猛烈,晒的她直冒汗,她觉得两人这样的平静延续下去也无妨。
他将她搂得更紧,脸贴到她的脸,他略低的体温成了她乘凉的一处,但她还是太热了,她即将要发出和他刚刚一样的长叹。
倏地,孟泽抬起身说:“有蛇。”
李明澜立即睁开眼,她的头一顿一顿扭到旁边。
他不是骗她。
离她两米处细长的蛇身缠了几圈,向上立起的蛇头吐出尖尖的蛇信子。
它瞪她。
她也瞪它,她万万没料到,这非富则贵的别墅区还有这么原生态的生物。
孟泽起身,站在她边上。
李明澜迅速爬起来,就要跑。
走两步,她发现他不动。
他没有抛下她逃之夭夭,她要是撇下他,反倒是小人行径,她扯住他的衣摆,示意他别逞能。
孟泽仍然不动,与蛇对视。
她压低声音:“快跑。”
他迈步子,不是向后,反而朝前。
李明澜只见缠着的蛇身松了一圈,蛇头抬得更高,她索性扒住他的手,使劲拽着跑。
孟泽的前两步被拉得踉跄,后来他快了两步,反拽住她,回到室内。
李明澜拉起玻璃门,透过玻璃去望墙角。
已经不见那条蛇,不知是窜到哪里了。
她再也不敢去爬围墙了,何况,她晓得她翻不过这里的围墙,差了十公分左右。
孟泽一掌按住玻璃:“李明澜,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她不否认,但也不让他得意:“因为你罪不至死。”
他点头:“你也罪不至死。”
李明澜抹一把汗:“它晚上会不会爬上来?”
“不会。”孟泽又要去庭院。
李明澜挡在玻璃门前。
他这才说:“这是王锦蛇,无毒。”
“……”
孟泽又去庭院搜寻那条蛇。
李明澜享了会清冷的风,擦干热汗之后,她听孟泽说他把蛇放生了。
“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视我心情而定。”
完蛋了,这人就没有好心情的时刻。
孟泽这会儿心情是不错的,他和她去阳光房,各自坐在左右两张躺椅上,摇啊摇。
空旷的景色,四周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明澜也累了,懒得和孟泽吵闹,她坐着摇啊摇,几乎要打盹睡过去。
她突然问:“你为什么陷害李深?”
“你瞒着我。”
“那你来害我啊。”
“你以为我不想。”
他埋怨她,当年骗他说流产,已经过了十八年,对错早就微不足道,但不可否认,是悦耳的,以至于李明澜听着孟泽嘲讽的话,气定神闲:“你就不如我豁达。”
孟泽当然不及她的豁达,见她四大皆空的样子就冷脸。
她还笑:“我要午休。”
孟泽住二楼。
于是李明澜不愿住二楼。
他又不肯她去三楼:“三楼不设客房,是工作领域。”
她随意在二楼挑了间房,突然问:“你这里的安保系统,不会在每个房间都设了监控吧?”
“我没兴趣暴露自己的私人领域,我不在家时才开启全屋监控,现在的安保警戒只在公共区。”他又说,“爱信不信。”
李明澜选了楼梯边的那间房:“困了,睡觉。”然而,她睡不着了。
闭上眼时,突然耳边冒出“你杀了我的孩子”的轻声。
关闭视力时,听力特别放大这把声音,她有一种他也不舍孩子的错觉。
他都要害死自己孩子,哪来的不舍?
李明澜睁开眼睛。
庭院里是再也不想去了,她想着上屋顶去透透气。
到了三楼,她望去一眼,见到一间间敞开的房间,她好奇过去。
健身房、陈列室、藏酒阁、古画展。
想不到他还有这些喜好。
至今为止,李明澜对孟泽都没有特别陌生的感觉,直至站在这些房间外。
三楼只有一间关了门的房间。
李明澜望着门板,正要离开。
突然,传来一声:“李明澜!”
“哟。”她回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参观一下。”她的头向着锁门的那间房偏了偏,笑着问,“这里是保险箱?”
“杂物间。”他冷冷的。
她挑眉:“哦。”
孟泽叫过无数的“李明澜”,刚才喊的特别生硬。
她将下楼,余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
*
等孟泽做饭的李明澜是个大爷。
李大爷脾气还大,动不动就捶抱枕:“我要饿死了。”
亏得孟泽补了药,否则他都要变成大爷。
李明澜仰靠沙发,把抱枕当孟泽,使劲殴打。
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抱枕下压了张纸。
她夹起来,脸色的佯怒怔住。
她定定望着纸上的字,圆眼睛像是烟熏妆里镶嵌的黑珍珠,灯投下,珍珠里的光晶亮亮,却又像是石子砸出了明晃的涟漪。
“吃饭了。”孟泽的声音传来。
李明澜立即把纸放回去,同时把抱枕压过去。
李大爷没了声。
孟泽望过去。
她也正在望他,圆眼睛睁得大,她画眼睛周围的一坨黑丑极了。
她突然回神:“吃饭。”她低头扒饭,不吵不闹。
孟泽觉得她这时有点像那张职场风头像,不蠢的李明澜很无趣,于是,他也不说话。
今晚再补片药,就能一觉到天明,懒得理她。
“吃完啦。”她故作夸张,“好困啊,我要睡觉啦。”
她的房间有独立卫浴,有备好的新衣服。
她才想起来,他当酒店服务员很负责。
但他生病了。
她呆呆坐在床上,刚才在饭桌上,她一点都不敢表现出震惊。
她不信。
天塌下来,孟泽都能处之泰然,他和她唇枪舌剑,是因为他们一直吵吵闹闹。
他没有变,他怎么就生病了?她想不明白。
他要地位有地位,有金钱有金钱,凭他的名气,他要什么没有。
她想上网搜索病症。
手机无信号。
猛然,她站起来。
她只知道他是高考状元,他的锦绣前程都和她无关。
楼上的酒、楼上的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孟泽只喜欢烟和摄影。
是夜,李明澜不知打哪来的冲动要上三楼去。
她抓起手机,蹑手蹑脚。
走廊灯接收到感应,亮起来,把她吓一跳。
孟泽的房门没有动静。
她迅速上楼,她所经之处,灯纷纷亮起。
李明澜在健身房按下跑步机的记录,再去藏酒阁摆弄酒瓶,又去古画展看画作的风格,再去陈列室欣赏孟泽的摄影大作。
她一一拍照留念,之后止步在上锁的房间。
这里面又是什么呢?也许真的是保险箱。
李明澜转身要走,身子转过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
她进不去。
然而,她望着底下的门缝。
她开了自拍模式,慢慢把手机从门缝里塞进去,剩拍照按钮留在外。
她连连按下拍摄键。
突然,楼梯的灯骤然又亮。
她听见心里的“咚咚咚”,收起手机。
*
孟泽晚上吃了半片药,照理,他能一觉到天亮。
但是他半夜醒来。
走廊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
有人?李明澜?
他顺着灯光而来,果然见到了她。
她在跑步机上气喘吁吁:“哎呀,晚上睡不着,吃太饱了,我上来运动一下,真巧,你也没睡啊!”
孟泽:“……”
李明澜在他冷冽的目光里下楼来:“睡觉啦!”
她关上门。
李明澜浑身是汗,把手机丢到床上,想要翻刚才拍的照片,却又停住。
之前是冲动,现在经孟泽一吓,倒是冷静下来了。
她和他早八百年不联系了,她还了解他做什么?
她去洗澡了。
直到再次倒到床上,李明澜都还没做好决定要不要去窥探他人隐私。
但是从门缝里拍摄,里面放的是东西,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这样想着,李明澜倒是心安理得了。
她打开照片。
除了门板外,少部分的墙面以及天花板进入了镜头。
墙面被涂画了什么?
李明澜放大照片,仔细辨认其上的文字。
等她辨出其中的一两个字母,她笑了,她早已遗忘的旧事,原来他记得这般清楚。
笑着笑着,她又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
破天荒的,猪一样的李明澜起得很早,她怕蛇,不敢去庭院。
她在房子里到处溜达,窜到摄影间,这走走,那走走。
等孟泽出现,她喊:“哟。”
他直接进厨房。
她跟着他转。
孟泽从冰箱里拿牛肉一回生的时候,差点撞到了她:“李明澜,你是跟屁虫吗?”
李明澜退两步:“怕你下毒毒死我,我要全程看着你。”
“我如果想杀你,你就活不到今天。”她这么可恶,气他气了这么多年。
她看着他把新鲜的牛肉切成块,切葱、姜、蒜,准备好香料,先煮牛肉,加热之后放入葱姜蒜,爆香之后又加入牛肉块翻炒,最后加高汤。
她说:“这几个步骤很简单啊。”
偏偏孟泽做出来有一种特殊味道。
人的五感比大脑更有记忆力,她捧起大碗:“我什么时候能走?”
面汤沾到她的唇上。
他用拇指在上面一按:“视我心情而定。”
“你要是一直心情不好,我岂不是老死在这里了。”
“老死在这里”是个美好的想象,他点头。
“我要回去换衣服,我穿的还是昨天的裙子。”她拉拉自己的裙子,低头一闻,“臭。”
孟泽的脸色有点变。
“臭”这个字和李明澜不沾边,他曾经抱着她亲,如雪媚娘般清甜。
见他臭着脸。
她问:“你一天吃几次药?”
孟泽整张脸有点泛白。
“生病了要好好治,不要躲在这里。”
“你——”孟泽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难道是李深转述李明澜猪脑子时提及他?
但孟泽又知道自己瞒不住的。
她轻轻地说:“一个医生不行,换一个医生。”
她这般和和气气,都不像李明澜了。
他猛然站起来,指着她:“李明澜,你是不是同情我!”
她跟着起来,向外走。
“李明澜。”孟泽跟在后面,“你出不去。”
她到了大门边,冲他勾勾手指。
他到了她跟前。
她突然拽住他的手指,按住门锁上。
锁开了。
“你这里连面霜都没有,我要是长皱纹就怪你。”
“李明澜,你不是这样的,你昨天拿树枝抽我,你怎么了?”孟泽说,“你是不是同情我?”
她给他整了整衣领,发出冷笑:“我才不同情你。”
*
昨天晚上没有消息,李深有些猜测,打电话过去。
那边无法接通。
依着李明澜的性格,怎么都要在微信上和他说道说道,但是又观孟泽个性,大概李明澜在孟泽面前也是匪夷所思的。
暂且给她一些处理时间。
李深等到过了二十四小时,从家中出发,打车到别墅区。
他从的士见到红裙人影,他下了车。
“深仔,我们走。”李明澜头也不回,上了红车。
她握住方向盘,才知自己手心全是汗,她又下车:“深仔,你来开车。”
车子穿过林荫道,树影一道一道趴到车窗前,再飞走。
李明澜的头扭着向外。
这满眼的绿道令她忽然想起岩巍中学的校道。
“深仔,你去见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什么问题?”
“躁郁症。”
“你知道?”李明澜把头靠在车窗,窗外匆匆而过的树影,把她照出了一身冷汗。
孟泽不是偶尔的?
“有时比较激进。”
“这是遗传病吧?”
“也许。”
李明澜捂了下眼睛,用手掌压住要夺眶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说。”因为那曾是李明澜生命里的最耀眼夺目的男人。
或者,将来也是。
从这个岔路口望过去,就是岩巍中学。
李明澜坐哥哥的车时,都会避开这个路口,她哥哥真的不喜欢岩巍。
李深也习惯性绕另一条路。
李明澜说:“深仔,走这里吧。”
李深不回答,看她一眼,他把方向盘转过去了。
车速放缓。
岩巍中学还没有放暑假,门前能见到穿着墨绿米白相间校服的学生。
可李明澜似乎见到一人穿着蓝白校服,清高倨傲,高高在上。
她笑了:“深仔,我没有说谎吧,你爹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
车速再慢,校门口也是转瞬即过,直至校门远远被甩在车后。
李明澜说:“我们不怜悯他。”
哪怕自己穷得叮当响,还能立誓青云直上的高考状元,受不了别人的施舍怜悯。
孟泽不需要。
*
车子半路出了点问题,送去修理店。
高山蝶坐公车回来,她从车站下车。
有个无人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不回头,到了别墅,直接开门进去。
见到孟泽过来,她说:“我今天和梁医生聊天,他推荐我去国外做交换生。”
“你想不想去?”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高山蝶说,“你如果病情好转,或者直接停药,我也就放心了,我向梁医生申请当你的家庭医生,如今是辜负了梁医生的期待,我不好意思接受他的推荐名额,学校竞争很激烈。”
“别担心我,多考虑你自己。”
“还有时间,我慢慢考虑。”
“山蝶,我想藏着我的病,我想藏着。”孟泽却也知道藏不住,“她发现了。”
高山蝶莞尔:“你有没有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他不说话。
那就是没有了。
“是不是又把她气走了?”
“她说她去换衣服。”孟泽突然想起,她说走,但没说要再回来,“该死的李明澜,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