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容楚两家通家之好,楚六又与裴忌有几分交情,自然要去郡王府喝喜酒。
他一大清早就起床了,把昨夜就挂着熏香的衣袍换上,整理腰带,挂上玉三事,对云林惠明道:“带上贺礼,咱们走罢。”
初一十五送他们到小院门边,走之前初一还叮嘱云林:“你看着些!”可别叫公子在喜宴上发酒疯。
初一十五和云林惠明几个自接着喜帖那天起,就凑在一块儿开过小会,防着他们公子寻死觅活。
可公子并没像原来似的,听见一点三姑娘的动静就呆吃呆睡,傻坐廊下看鸟雀儿打架。
他反而亢奋起来,满京城找合适的贺婚礼物!
原来公子攒的银钱都为了捞沈公子花用了,这会儿银匣底子薄,凑来凑去也就凑出了个四五百两来。
其中一半还是那伙骗子被抓到之后吐出来的。
楚六揣着银子跑去珍宝阁看金银头面,又去广信号看彩缎绫罗,再去江米街选貂裘狐腋,最后去廊房巷口看珊瑚珍珠。
一天的功夫把全上京卖贵货的地方跑了个遍,贺礼没买到,云林惠明累得两条腿直打颤。
云林倒也不算白跑,他给初一买只银方簪。
惠明累得脸色发青:“你这都送多少回了?你俩什么时候跟公子提婚事?”
云林苦着一张脸:“公子这样,我跟初一我们俩怎么提嘛!”
未来的少夫人连个影都没有,他俩倒已经彼此相许,说给公子听,万一公子犯了呆劲,夫人那里又少不了一顿板子。
楚六看来看去,哪样他都不满意,觉得什么都配不上给三妹妹当新婚贺礼。
云林叹气:“公子啊,郡王府那什么好东西没有,前些日子抬聘礼,总有八十八抬呐!其中两盆珊瑚树三四尺高,盆景里头填满了大珠!”
那可算是京中盛事了!
郡王府把聘礼抬去容家,一路上在撒喜糖喜钱,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别的都装在箱子里,独几样大件箱子里装不下,搁在红漆描金深盒中往容家抬。
其中就有那两盆珊瑚盆景,围观的人眼睛都用不过来,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裴郡王府抬聘礼那一天,夫人气得晚饭都没吃。
等到容府抬嫁妆,足有一百二十抬,夫人气得早中晚三顿饭外加一顿点心全没吃。
还被大夫人说破,大夫人笑盈盈道:“二弟妹要是脾胃不调,光饿一天没什么用,得饿个几天才能把那恶心劲儿压下去呢。”
大夫人上个月从余杭来京城,预备操持四公子和容四姑娘的婚事。
他们夫人只好真的净了三天月肠,只喝些清粥米汤。
容姑娘还能缺什么?容家的嫁妆,郡王的聘礼,太后皇后们的赏赐,样样不缺,还能送什么特别的礼,买些寻常金银贺一贺便罢了。
“不成!那些东西怎么能表我的心意呢?”楚六不愿意。
云林惠明,初一十五是打小跟到大的,最知道公子的心意,齐齐叹息一声,却也都没个好主意。
就在楚六犯难的时候,收到一个从榆林送来的包裹。
包裹是沈聿送来的。
楚六与沈聿一向有信件往来,总是楚六说的多,沈聿回的少。
上京城里四时发生了什么,楚六能写得满满当当,而沈聿在榆林如何当驿丞,如何稳住脚跟却一字不写,只偶尔说些已经下雪的闲言。
楚六看见包裹便倒抽口气,他是已经想明白了,沈兄不知想没想明白。
他连三妹妹要成婚的事都没敢告诉沈聿呢,沈聿是怎么知道的?
看包裹上的印戳日期,是过年之后就发往京城了,那时秦州刚刚平定叛乱,秦州各地的驿站线路才再次通畅。
沈兄……那时候就想着要送新婚贺礼……
楚六微微鼻酸,拆开包裹一瞧是个根雕。
秦州根雕极有名头,因得野趣,楚六自小就在家里见过许多,可是这个根雕不像是名家所作,倒像是沈聿他自己雕刻的。
莲花莲叶莲蓬……
楚六一看就叹息起来,他到底是祝愿三妹妹百年好合花开并蒂了。
心中这么想,更不忍心细看,催促云林惠明给找个漂亮些的盒子,虽非名家所作,到底也是沈兄心意。
随包裹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中托楚六把这件礼物送给朝华,信上还道,不必说明是他送的。
楚六愈加叹息,连送三妹妹礼物,都不敢署名。
他吸吸鼻子,把信翻到下一页,信上说秦州大定。
原来沈聿只是驿丞,根本不入品阶,如今他已经是从四品,要是楚六还把原来那句戏言还当真,那就到榆林来。
楚六方才还酸的鼻子一下子不酸了!
他这些天已经回绝了好几门他娘硬给他说项的亲事,原来是没地方可跑,眼下有地方可跑了,他立时预备要跑。
沈聿信中说,“天上白榆树,千秋紫塞阴”,人生一世总得眼见此景。
鼓动得楚六恨不得马上启程。
得先参加完婚礼再启程,看着他打小就喜欢的姑娘好生嫁人,过她想过的日子,楚六才能放心,也才能让沈兄放心。
楚六收拾齐整出门,到了郡王府自有人接待他,他竟被安排跟誉王在一个花厅里。
楚六本还有些拘谨,谁知誉王十分和蔼,多饮两杯之后就拉着楚六道:“阿忌可得谢我,我为他能娶上王妃,可下了功夫的。”
“我们少时在引凤殿,又怎么能想到今天?”
那时阿忌是外族血孽,他是先帝遗腹,他还好些,阿忌是真艰难。
誉王耳边不是没有人进言,可前有太后养育之恩,后有荣王的例子在前面摆着,他很甘心当他的王爷。
誉王喝多了,楚六也喝多了,誉王后来说了什么,他压根就没听清楚。
就只知道一件,裴郡王今日笑得嘴巴没合拢过。
……
婚礼之后许多日,芸苓才将全部的贺礼登记造册。
姑娘放了三日婚假,婚假之后又去太医学馆。
礼单子搁了好些日子都没看,姑娘不看,便不能入库。
今儿芸苓终于逮到机会,郡王爷朝中有事要晚归,姑娘却提前下了值。芸苓给姑娘上了盏杏仁露,把礼单子递到姑娘眼前。
“您赶紧瞧了罢,您不瞧,怎么入库呀。”
王库里的丫头都是北边人,芸苓同她们混熟了,张嘴就是北音。
朝华喝了口新鲜现磨的杏仁茶,一边翻看礼单一边问:“娘到哪儿去了?”
真娘没有搬走,偶尔住在南园,偶尔回殷家,这几天该住在南园的,怎么没见着人。
“夫人跟大夫人想邀一道去药王庙舍药去了。”就是原来姑娘做的那些,如今是夫人每月都去施医舍药。
朝华一奇:“又一个月了?”日子过的可真是快。
“可不是一个月了!再不归库,我可愁死啦!”芸苓这时候特别想念甘棠,甘棠姐姐要在,姑娘拖不了这么久。
朝华随手又翻一眼,她不在乎收了多少礼,目光只在熟人的名字上略作停留。
看到楚六送了个根雕时,她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我正要问呢,那东西收在哪儿?”古董还是摆件好像都够不上格,木头是粗糙木料,雕工也是寻常。
老爷雕工极佳,芸苓也见过许多好东西,这一件要她说论料太次,论工不精,但要是当柴烧了又可惜。
今天空闲,朝华颇有闲情:“拿来我瞧瞧。”
东西一摆上来,朝华便知不是楚六做的。
楚六哪怕要雕,也必然会选块贵些的木头。
朝华细细去看图样,莲叶莲花莲蓬,寻常人一看这些,就会以为这是贺新婚的。
可仔细去看,莲叶间藏着一只鹭鸶。
一鹭莲升。
他祝她,一路连升。
芸苓问:“这东西是收起来呢?还是……”
“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