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瞬间归于寂静,只剩下耳畔的手机，仍在持续响着嘟嘟的忙音。

林苍苍的电话依旧打不通。方叶心闭了闭眼，果断放弃了通话,转而一个电话打给了钟杳，一边等待接通，一边用力按下面前的门把。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都是先离开这里。门锁却像是出了问题，门把手怎么都按不下去,更别提将门打开。

略显焦灼地拧眉,好在钟杳的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声音听着很有力气，就是带着些颤，显然正处在受惊的状态。

“杳杳,你还好吗？”方叶心警觉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开口，“你那边什么状况？”

“我……我不清楚。”钟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刚刚只是想去拿一下充电头,你突然就不见了……”

她手机用得太久,电板坏了，掉电很快。因此，她上床前特意先把充电头放在了床头柜上,以免自己睡前忘记充电。谁能想到,刚才就低头揣根线的工夫,世界就变了。

“好的好的。”方叶心一边安抚着，一边轻轻拨开面前房门上的猫眼挡板。猫眼的那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让方叶心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她轻手轻脚地撤出玄关,又问起钟杳她现在的安危。确认对方暂时没什么事后，便赶紧挂断电话，直接一个110拨了出去。

……可惜，又打不通。

和林苍苍的情况不一样。这回干脆是连忙音也没有。这让方叶心想起了果核那个只可内部通讯的异空间，沉默片刻后，还是又将电话打给了钟杳。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没法对外求救，只能先设法搞清状况。，方叶心尽可能地搜集起自己眼前的信息，同时问起钟杳那边房间的状况；钟杳慌归慌，却还是很有条理地给出描述——和方叶心这边的状况基本一致，无法开门、看不到门外的东西，房间布局没有变化，但她们的行李和别的东西，都不知所踪。

在得知对方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血衣时，方叶心神情又是微微一顿。

“血衣？我这里真没有。”钟杳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难道你那边……”

“嗯。”方叶心克制地走到床边，小心拎起那件衣服，打量了几秒，眼神微动。

确认过眼神，这血衣就是之前在眼前稍纵即逝的那件。方叶心原本还想过，这会不会又是死亡目击之类的幻觉——虽说随着云溯摆脱死亡阴影，死亡目击这类的诡异现象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只是现在看来，还真不是。

诡异的现象并非指向未来，眼前的血衣也绝非幻觉。方叶心谨慎地将其拎在手中查看，忽似注意到什么，低低咦了一声。

“怎么了？”钟杳立刻紧张起来。

“这衣服不对。”方叶心快速说着，拉开血衣的一只袖子，倒吸口气：

“它是破的。”

“？？”手机那头的钟杳更加诧异，“什么意思？”

“我说这衣服，破的。上面有口子。”方叶心飞快地说着，用手拉平面前的衣服，愈发笃定，“很多口子，看上去像是刀割的。”

“刀割的，那也太凶残了……”钟杳喃喃着，忽然惊呼一声，方叶心忙直起身体，“出什么事？”

“绿线！”钟杳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我这边有绿线！”

“在窗台上，刚突然出现，现在又没了……等等，窗台下面好像还有东西。”

她音量低了下去，手机那边随即响起窸窣的声音。几个呼吸后，钟杳的声音再度传来：“海燕儿，我捡到了一张卡片。”

“？”方叶心一怔，“上面有写字吗？”

“有。”钟杳老实道，“但我看不懂。”

方叶心：“……？”

“上面写的是那种，嗯，和李梦海记录里差不多的字。”钟杳继续道，“很短，是红色的，背面还有血手印，感觉有点吓人。”

“传给我看看。”方叶心立刻道。钟杳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略一停顿，又有些迟疑：“可我们现在算是处在平行空间吗？如果是的话，你的冰箱机制又该怎么判定呢？”

方叶心：“……”

“杳杳，拍照。”她及时补充道，“我说的是拍照。”

“噢噢噢噢！”钟杳这才反应过来，很快就用微信发来好几张图片——除了那张卡片的正反面外，她顺带还把之前出现过绿线的窗台也一并拍照发了过来。

卡片拍得很清楚，方叶心放大图片，喃喃念出上面的字：

【明天的死亡，我今天就知道。

【昨天的仇怨，我今天也会报。

【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所有的错误都将被记录：

【包括我的，包括你的。

【有来有往，血债血偿。】

……

“什么意思？血债血偿？”

手机那头，钟杳听着方叶心的翻译，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这算什么？文艺版的还我命来吗？

“但这管我们什么事啊？”

能不能讲点道理？

“……”方叶心没有立刻接话。对于这卡片上的表述，她也有些搞不清楚。联想起那件满是口子的白衣，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从心头划过，正要捕捉，却又突然注意到另一件事。

“杳杳，你那边的窗台，能不能再拍一张？”

她翻看着钟杳发过来的其他照片，顿了下，又抬头看了看自己这边的窗台。

她们的房间，窗户外面就是阳台，另外有扇门，可以直接推门出去。

因为之前自己就在阳台上工作，所以阳台窗户的窗帘是没有拉的。从自己这边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见外面种的枇杷树。

方叶心往出窗户外隐隐约约的树冠轮廓，却忍不住再次皱了皱眉。

“杳杳。”她拍了张自己这边的窗户传过去，对着手机低声道，“你看，从我这边看，外面是有路灯的。也能看到些外面的东西。”

“为什么你那边的窗户外面，是全黑的？”

……

……？？！“什么？”钟杳的声音明显一震，“我还以为——等等，那不就是说……”

话未说完，又是一停。方叶心心脏立刻悬了起来，询问起情况，钟杳紧绷的声音旋即响起：“我这里，有人敲门……他还在说话……

“他问我记不记得……什么东西……海燕儿？海燕儿你听得见吗……”

通话质量忽然变得差劲起来，钟杳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越飘越远。直至最后，再也听不见。

方叶心铁青着脸拿开手机，只见方才还满格的信号，突然变成了不可用。

唯一的联系方式也被掐断。她只能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继续检查起眼前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她依旧没有放弃离开这儿的想法，先去试了试阳台的门和窗户，果不其然，无法打开，转回来正要再看看别处，动作忽然凝住。

……脚步声。

房间外面，有脚步声。

很僵硬的脚步声，拾级而上，逐渐靠近。直至最后，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再下一秒，咚咚的声音响起。

外面的人……或者说，“东西”，敲了门。

“我来找你了。”

几乎是在敲门的同时，那“东西”还发出了声音，是嘶哑的男音：“你还记得我吗？”

方叶心：“……”不是，你谁啊？

“我来找你了。”没有得到回答，外面那“东西”不死心地继续发问，语气平淡地重复着同样的言辞，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你还记得我吗？”

“我来找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我来找你了……”

……够了，复读机吗？？

方叶心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目光却落在了那件满是口子的血衣上。

盯着看了片刻，她又拿起手机。卡片上的话语再次映入眼帘，曾经稍纵即逝的某些猜想再次浮现，如同漂流瓶一般在心海浮荡，越来越近、越来越清醒。

深吸口气，方叶心终于开口：

“别问了，我不记得你。”

她说着，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但我知道你。

“你叫莫望鑫，死在去年二月份，听说死相可不太好看。”

她这话说得随意，外面的声音却瞬间停住了。

顿了半晌，才又再次响起：“明天的死亡，我今天就知道。昨天的仇怨，我今天也会报。所有的一切……”

“行了，别起范儿了。”方叶心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大概猜到你想问什么了。话说在前面，我和你的死没关系，我们都和你的死没关系。”

“但——我知道是谁杀了你。”

话音落下，不出意外，外面又是一默。

方叶心知道自己赌对了。

于是她紧盯着房门，一字一顿：

“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谁。也可以告诉你怎么才能找到他。

“前提是，你先答应我的条件。”

*

不知过了多久。

激烈的手机振铃中，方叶心终于艰难睁开眼睛。

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电话的那头是林苍苍，这家伙早早就起了床，正在催她和钟杳下来吃民宿的免费早点，说再过一会儿就不提供了；方叶心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一脸莫名：“你叫我干嘛？叫你妹啊！”

“那死丫头手机没开机！”林苍苍道，“你喝咖啡还是豆浆？”

“豆……算了我们马上来。”方叶心胡乱应了一句，挂断电话，整个人又啪地倒了回去，手臂一下砸在旁边的枕头上，这才发现，旁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枕头都是凉的，只剩一个手机，正放在床头充电。她忙裹着被子左右一望，却见钟杳不知何时竟已起床了，正坐在小书桌前，对着自己的笔电运指如飞。

方叶心有些惊讶，她记得钟杳说过，自己这两天没活来着。

“是没工作，但我今早突然冒出一个特别好的idea。”钟杳对此振振有词，键盘敲得头也不回，“就我昨晚做了个特别真实的噩梦，虽然记不太清了，但那种氛围和惊恐的余韵，真的特别赞，特别有启发……”

“……”方叶心表示不是很懂你们搞创作的。

转念一想，心情忽又变得有些微妙——经钟杳这么一提，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貌似也做了噩梦来着。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就有个模糊的印象。开头似乎是她从阳台进来，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这房子好像不太对。就和钟杳说，我们应该赶紧离开。钟杳听了就去穿衣服……结果，穿着穿着，人又不见了，房间里就剩自己一人。

“真的假的？”钟杳听完她的描述，却是惊了，“我梦到的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方叶心：“……？”

“不过我也是，后面的就记不太清了。”钟杳继续道，“但这部分应该是一样的……对了，我还记得一个细节，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躲在被窝里看，对不对？”

……还真是。

那这事就有点有意思了。

方叶心若有所思地垂眸，一边回复着乔灯志发来的问候消息，一边琢磨这事。旁边钟杳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分析，说如果按照无限流的说法，她俩昨晚搞不好是进了同一个副本——话未说完，方叶心恰好切回到微信的聊天界面。

下一秒，便见方叶心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

“何止哦。”钟杳听见她再次开口，“不止是同一个副本，还是联机游戏呢。”

？？什么意思？

正在狂开脑洞的钟杳闻言转头，正对上方叶心朝她举起的手机，满脸不解：“这什么？”

“聊天记录。”方叶心缓缓道，“昨晚，十点后，我俩的。”

钟杳：“……”

？！！

*

事实上，如果钟杳翻一下自己的手机，就会发现，相同的聊天记录，她那儿也有一份。

只是她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忘记充电了。醒来时手机已经自动关机，她忙着记录灵感，将手机插上就走了，根本没顾得上看。

直到这会儿，受到方叶心启发，这才匆匆将手机拔了下来。

仔细一翻，脸色更加微妙。

“我这边……不仅有聊天记录，还有两通电话录音。也是昨晚十点后的。”她小声对方叶心道，说完就把录音文件发了过去。

她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时常需要电话采访，因此通话录音功能总是开着的。方叶心接收文件，开了功放，听见里面传出自己的声音：

【我说这衣服，是破的。上面很多口子……】

【为什么你那边的窗户外面，是全黑的？】

【男人的声音……喂？喂？】

通话结束。方叶心垂下眼帘，又细细翻看起两人昨晚的聊天记录，眼中思索愈发浓重。

旁边的钟杳亦是变了脸色，揉着额角，喃喃自语：“什么情况？我俩昨晚还真进副本了？”

穿进无限游戏当然是不可能的了，钟杳好歹也是见识过果核的异空间的，很快就将方向锁定在了“异能”上。问题是，昨晚折腾她们的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

“莫望鑫。”方叶心突然开口。

钟杳惊讶看她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昨晚那个装神弄鬼的幕后黑手。”方叶心平静道，“不论他是谁，他的目的，都是莫望鑫。”

或者，说得更准确点——搞清莫望鑫死亡的真相。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说莫望鑫复活呢。”钟杳缓慢地眨眨眼，拍了拍胸口，随即又有些困惑，“可你怎么确定……”

“首先，昨晚至少两样东西，应该都是指向他的。”方叶心轻声道，翻出昨晚的照片，“看你拍给我的卡片。上面写着‘今天的死，我昨天就知道’、‘所有的错误，都该被记录’——这让你想到什么？”

“……人生错题集？”钟杳不太确定地开口。方叶心用力点头：“对，我也觉得是这个。”

“人生错题集”是莫望鑫生前的能力，一大特征就是记录在上面的“错题”，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的，不论时间是正流还是逆流；而且“记录错误”这种词，几乎是明牌了。

“还有就是那件血衣。电话里的我，说那件衣服上都是口子……”方叶心说到这儿，顿了下。钟杳恍然大悟：“正好对应了莫望鑫的死亡。”

莫望鑫死后，身体被凶手切了很多细小的口子。这事还是钟杳告诉方叶心的。

方叶心点头：“对，所以我觉得，对方布置这些，就是在明示，这事的起源就是莫望鑫。”

换言之，对方是在假借一个死人的名义，装神弄鬼。

这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卡片上的称呼指向明显，还用了‘血债血偿’这样的话，很显然是在对杀了莫望鑫的凶手说的。”方叶心继续，“可我们严格来说，都不认识他。”

“从我俩现在的状况来看，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无差别乱杀的人……所以我想，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方叶心说着，认真抬眼看过来。似是明白了什么，钟杳微微张嘴，恍然大悟地接口：

“你是说，对方怀疑我们是杀了莫望鑫的凶手，所以昨晚才故意这样试探我们？”

“也不一定就当我们是凶手。也有可能只是怀疑我们知道些什么，又不信任我们，不肯当面问，所以用了这种方式。”方叶心轻点下巴，“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不算猜错。”

“那昨晚的房间变化又是怎么回事？”钟杳皱了皱眉，忽然压低声音，“难不成，又是什么奇怪的能力吗？”

“或许吧……”方叶心微微颔首，顿了一会儿，才又道，“但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在意另一件事。”

钟杳：“什么？”

方叶心看她一眼，撇了撇嘴：“这么说吧，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失去昨晚的记忆，但现在光靠一个手机都能搞明白的事，我不觉得昨晚的我会想不通。”

“嗯……”钟杳认同地点头，“所以呢？”

“所以……诶呀你知道我的呀。”方叶心忍不住叹了口气，“猜出了对方的目的，主动权就等于落在了我们手上。那按照我的性格，肯定是会再做些什么的。”

比如，趁机和对方谈判、做一些交换之类的……

问题就是，不知道昨晚的自己到底问了什么，最后的交易又是否成立。

思及此处，方叶心面上的苦恼更重了些。一旁钟杳有些震惊地看她一眼，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就像方叶心自己说的，这确实像她会做出来的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打算从对方那儿换什么呢？”钟杳亦陷入了沉思。

方叶心对自己倒是十分了解：“肯定是情报啊，我还能要什么呢？”

对方有特殊能力，又想要打听莫望鑫的死亡真相，说明他很可能是知道莫望鑫在研究宝石滩的事……对那个陨石秘密社团，多半也有所了解。

所以，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会趁机反向对方打听一些相关的事。比如当时的社团到底在研究什么，研究出来了啥，又为什么要停止研究……

虽说她对自己头上的绿海葵不感兴趣，但这方面的情报，事关他们所有人的安危，多收集一些，总归没错的。

若是交易没成立也就算了，最怕是交易成立了，自己也拿到情报了，但睡了一觉又忘了，还没留下记录，那真的是、真的是……

想到这儿，方叶心不禁又是一阵心梗。恰在此时，却听一阵敲门声响——门外随即响起林苍苍的声音。

钟杳上去开门，看到林苍苍举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当地常见的早点，还有两杯豆浆。

“服了你们两个，左等右等不下来。还好人家小哥人好，说可以给你们留着。”

林苍苍将托盘放下，舒展了一下肩颈——他昨天开了九个多小时的车，腰酸背痛，昨天几乎一沾上枕头就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今天人精神不少，就是肩膀还有些酸。

方叶心听着却有些奇怪：“小哥？哪里来的小哥？”

“楼下的服务员小哥啊。说今天他值班。”林苍苍说着，忽似又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掏摸了一下，摸出一个U盘，径直朝着方叶心递了过来，“还有这个，他托我带给你的。”

“说是早上别人送来，指名要给你的。奇奇怪怪，你别是又背着我搞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方叶心诧异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U盘。

很普通的金属U盘，外面套着个塑料壳。方叶心打量着那U盘，心口终是一松。

还好还好。她默默想到。

看来昨天的我，没有被白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