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迟疑,方叶心直接打开了电脑。
里面的东西很少，就两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里放的是PDF文件，粗略望去,有几十张，上面全是用那种奇怪文字写出的扫描文档——方叶心大致翻了下，基本都是一些实验记录,太过高端，看不太懂,但可以确定,记录的内容都不太正面。
因为理解起来有些困难，方叶心便也没在上面浪费时间，转而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却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与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方叶心小心点开，里面传出一道温和的女声——对她而言很陌生，钟杳却一下反应过来,低低叫出了声。
“是卢焕歌！”她飞快道,“我听过她留下的网课……就是这个声音！”
卢焕歌音色特殊，声音温和又很有力量，她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问题是,对方给他们这个是什么意思？
方叶心微微抿唇,继续凝神倾听。
这个音频文件,从头到尾只有卢焕歌一个人的声音，中间是有断续,话题也时不时跳跃,听着像是在和他们听不见的另一个人说话。
想来应该是从聊天软件里提取的语音信息,又将它们拼凑在了一起。
从卢焕歌的表述来看,那个与她对话的人，被称作“小姚”，当时正在与莫望鑫闹矛盾。因此，整个音频文件的前半截，几乎都是卢焕歌对“小姚”的劝慰。
进度条到了中段，忽听音频里的卢焕歌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你到底在气什么，也很能理解你的想法。”方叶心听见她轻声道，“你总是觉得，自己和我们的起点差太多，羡慕，又不甘心，对不对？”
“……”方叶心心中一动，忙调高了音量。
电脑里，卢焕歌的话语还在继续：“从某种层面来说，我们都是宝石滩的受益人。但偏偏这种受益，也有参差。我和小莫的能力在现实中发挥的作用更大，给我们带来的帮助更直观，不仅如此，我们所携带的数据库也比你大，可开发的潜力也更高……
“你一直对这些差距耿耿于怀，这我很清楚，也很理解。我也知道，你之所以对社团的研究那么上心，就是希望能通过这些研究，来追平这些差距……
“但说真的，小姚，没有必要的。
“一些场面话我就不说了，估计你也不愿意听。我就提一件事——数据库更大，真的是好事吗？
“最近的实验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确实能从那些被称为‘数据库’的能量团里开发出更多的能力，甚至获得不属于这个位面的知识，对，这没错，但代价也已经很明白地摆在我们面前了。
“小莫之前的失控，我爆发的情绪病，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那些代码，你越了解，就越容易被吸引，越接触，就越容易被改变。你知道吗？在我情绪病缓解的那几天，我真的害怕死了，因为回顾那段病程，我能清楚地感知到，当时的我好像不是我，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试图左右、掌握我，把我的三观变成它希望的模样——而我们才只是开发了那数据库里的冰山一角而已。
“如果再探索下去，会发生什么？小姚，相信我，这种事情我们不该尝试。
“所以我赞同小莫的话。及时叫停研究，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但我承认，我们两个这事没处理好，没有考虑到你的情绪——但反过来说，你所在意的差距，这么一看，其实也没多大意义了，对不对？
“换个角度来讲，为什么数据库这东西，天然就有大小差异呢？会不会和个人体质有关呢？就像过敏一样，有的人免疫力强，有的人免疫力弱，有的人天生抗体百毒不侵……天生拥有较大数据库的人，被影响改变、甚至操控的概率肯定也更大。这样一想，你所以为的落后，不恰恰是你的优势吗。
“……言尽于此，时间不早，我也不打扰你了。我还是那句话，即使实验停止了，社团还是在的，我们也依旧是朋友。
“相信我，小莫也是这样想的。
“有空的话，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
到这儿，整段音频都播放完了。
房间内一时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钟杳怅然的一声叹息。
“好可惜啊。”她低声道，“她人那么好。”
方叶心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还好那家伙已经死了。”林苍苍跟着感叹——他虽然仍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单听这个录音，也足够他品出好些东西了。
“……确实。”方叶心默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那个还在执着于追寻真相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昨晚自己和他到底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但她相信，自己应该是有告诉对方，杀人者最后的下场的。
死亡和失去能困住很多人。如果她的答案能帮助一个人走出来，也算是好事。
*
怀着这种微妙而怅然的气氛，方叶心和钟杳吃完了早点，又缓慢地收完了行李。
最后环视一圈房间，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任何东西。视线划过窗户的瞬间，却又蓦然凝住。
“海燕儿？”钟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怎么啦？忘东西了吗？”
“……没事。”方叶心匆忙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对着窗外的景致拍了一张，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
很快便到了一楼大厅，果真如林苍苍说的那样，前台已经换了个服务人员。
是个肤色略深的小哥，高高瘦瘦，笑容灿烂，见到人就笑出一口大白牙，仿佛一个行走的牙膏广告。
“中午好！”见到他们下来，小哥当即致以热情的问候。方叶心应了一声，注意到他手里正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牌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我们老板让打印的。”小哥非常直率，“说是外面请的符，驱邪镇宅……”
一边说话，一边快手快脚地将牌子挂在了墙上。方叶心过去一看，乐了。
只见牌子上，分明是两行排列整齐的古怪文字，连起来读，意思明确：
【如果你正被困扰，可以来这里求助】
“这……符？”钟杳和林苍苍显然也看出来这东西的本质了，神情皆有些微妙。钟杳忍不住道：“冒昧问一句，哪儿请的啊？”
宝石滩外星人庙吗？
“这我不知道。反正是今早突然发过来的。”小哥却像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东西，轻轻耸了下肩，“老板说是一个好心人给的，而且对方特意嘱咐，一定要挂在店里，还要挂在显眼的地方。老板都答应了的……”
“……”
好心人给的？
还是特意嘱咐的？
……还偏偏那么巧，是在他们入住之后？
钟杳和林苍苍不认识那牌子上的字，听完也只觉得神奇，方叶心却似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悟地移开目光。
有意思。她默默想到，这样看来，自己昨天与那个“莫望鑫”达成的交易，似乎不止是情报互换而已。
“等一等。”钟杳忽然反应过来，“你们老板，他已经从外地回来了吗？”
“嗯。”小哥点头，“昨天就回来了啊。”
“？”钟杳越发吃惊，“不是去听演唱会了吗？”
“哟，您这都知道。”小哥笑了起来，“说是本来要去的，但我们老板身体不太舒服，就提前回来了。”
“可昨天那个女生说，他今天才回——”钟杳一时怔住，小哥诶了一声。
“是吗？这我不太清楚。”他道，“不过可能是默默事情太多，错过了消息吧。”
默默？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方叶心眨了眨眼，忽然插嘴：“那默默她什么时候再来上班啊？昨天她帮了我们不少忙，还没好好谢谢她呢。”
“她？她不来了。”小哥道，“她和我们老板是朋友，这段时间是过来散心，顺便来帮忙的。昨天是她待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下次再来，估计就是夏天了。”
朋友……方叶心在心底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又看了眼照片墙，“那那边的照片……”
“嗯？请问照片怎么了？”小哥热烈地看过来。。
和昨天那个冰冷苍白的小妹简直天壤之别。
“……算了，没什么。”方叶心略一沉吟，把话又咽了回去，没再多问。
办好退房，离开民宿。钟杳几乎是一坐进车里就迫不及待凑了过来，向方叶心打听起那块牌子的意思。方叶心简单翻译了下，换来钟杳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林苍苍倒车出去，顺口道：
“所以，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等那个老板吗？可他好像不打算见人啊。”
“等他做什么？”方叶心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回家了呀。或者你们看看附近有啥想去的景点，来都来了，不要浪费。”
“？？？”回应她的，是林苍苍一个惊异的眼神，“我们不是还有事吗？”
“没事了啊。”方叶心说着，掰着手指给他算，“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首先，想要留下记号，警示之后来到宝石滩探索的人——这点已经完成了啊。”
距离最近的民宿已经挂上了相关的牌子，而且还是用古怪文字写的，能有效筛选目标人群——这不比他们在石头上刻二维码强。
“那照片的事呢？”林苍苍皱眉，“不用问了？”
“不用了。”方叶心叹息，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管挂上那个照片的是谁……至少对他来说，他要的答案，已经找到了。”
“但别说，我还挺想见见那人的。”钟杳感叹一声，跟着方叶心一起向后靠去，“好像知道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啊，居然可以搞出平行空间，也太厉害了吧。”
“想多了。”方叶心却道，“才不是什么平行空间。”
“上下房间而已。”
“？！”钟杳微瞪大眼，又一下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喏。”方叶心给她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一张是她离开房间前拍的，一张是昨晚拍的，拍的都是窗外的景致。
“看到没有，那颗枇杷树。”方叶心贴心地将照片放大一些，“昨晚从窗口看出去，是可以看到树顶的。今天的照片却只能拍到部分的树冠……”
“哦哦哦！”钟杳一下反应过来，“三楼，他昨晚是把你送去了三楼的房间！”
“等等，那昨晚我在的房间，窗户外面是全黑的。这难道是因为……”
“应该是因为你窗户外面的场景和其他房间相差太大，很容易一眼看穿，所以才故意把窗户外面都贴住。”方叶心道，“这样看来，你昨晚大概率是在一楼。”
要这是这样，对方的真实能力，可说呼之欲出了——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创造空间，而是封闭空间，隔绝与外部的联系，同时可以操控空间中其他人的位置，将他们进行转移。
结合她们早上的表现来看，或许还有消除记忆的附加能力。但这是他一个人的能力，还是另有同伙……这就不好说了。
“意思是，可能还有其他的‘同类’？”钟杳咋舌，“诶，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想认识了。”
“安啦，这种事，强求不来。萍水相逢，互有受益，已经算是很好的缘分了。”
方叶心不走心地宽慰一句，再度躺回了椅背上，听见前面传来林苍苍充满困惑的声音：
“不是，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昨晚，三楼一楼的……你们到底又背着我干了什么！”
“诶诶，哥你看路——你先开车！”
钟杳的声音随之响起，语气里带上了些无奈：“我慢慢和你说，你急什么嘛……”
车子驶过一个拐弯，车窗里映出层层叠叠的山峦。方叶心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象，忽似想起什么，又拿起手机，打开了丑团。
点开那家民宿的主页，只见商家展示的照片已经更新，那块写有提示的牌子被拍下来，图片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她轻轻笑了下，手指向下划了划，视线落在商家的联系电话上。
和昨天他们拿到的老板号码完全不同，联系人只写着“民宿接待”几个字。方叶心略一沉吟，将这个号码存进了手机里，琢磨了一下，又打开付钱宝，试着给那个号码转账。
付钱宝尽职地弹出安全提示，让她核对收款人的姓名。账号的前两个字都被星号覆盖，只露出最后一个字。
燊。
燊，旺盛，一个看着就充满生命力的字。
方叶心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将页面关闭，再次看向窗外，深深吐出口气。
*
同一时间。
民宿里。
通往厨房的门帘被掀开，面色苍白的女孩打着呵欠从里面出来，正见前台小哥在抽屉里翻来覆去的，似是在找什么。
“怎么了？”她轻声问一句，熟稔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小哥这才注意到她的到来，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老板！中午好啊！我有一个快递要退货，正在找呢，诶默默给我放哪儿去了……”
昨天是默默值班，按说快递也是她收的。
女生闻言，却抬了抬下巴：“哦，你说那个啊，我签收的，给你放休息室了。”
“诶？”小哥一怔，女孩主动补充道：“小默昨天改签了车票，中午就走了。下午和晚上都是我替的班。”
“哦哦，好的好的，谢谢老板！”小哥如释重负，看了眼女生，又忍不住道，“不过老板，你其实可以叫我来替班的。你最近本来就身体不好，演唱会都去不了，还来上班……”
“不是去不了，是不想去。”女孩淡淡道，“那么多人，看到就烦。还是待在自己家里舒服。”
“再说……回来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
“？？”合上抽屉的小哥茫然抬眼，“什么？”
“没什么。”女孩看他一眼，似是笑了下。旋即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忙你的吧，我去整理下照片墙。”
“这么久了，有些照片，是时候该换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