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一觉发现自己变成了蟒蛇, 这种感觉可谓相当惊悚。幸好赵沉茜离谱的事见多了,此刻也只是吸了口冷气,先回头去找光珠。
好在光珠也是蛇妖后人, 身体强悍,并没有被她的尾巴压死。赵沉茜轻轻抬起自己的尾巴,将光珠挪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就开始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睡前明明一切正常,为何会突然变成蛇?难道因为她是凡人, 在无意识时不会控制妖性,一到入夜就会恢复原形?
赵沉茜直觉应当不是如此,如果她这么容易变成蛇, 在殷家那么多年,为何没有被发现?以殷婆婆敌视她的劲, 如果发现她是妖怪,还不得立刻将她送官?
等等, 送官?
赵沉茜脑中灵光闪过, 隐隐想到了什么。但现在不是细思的时候, 撬门的声音越来越近,如果被人进来看到她现在的状况, 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幻境诡异,赵沉茜不敢完全寄希望于容冲的禁制, 只好暂且压下猜测,先解决燃眉之急。她一边尝试恢复人形,一边对外面撬门的人说:“什么人?”
门口的动静骤然停下,外面静了静,随后容冲的声音响起:“殷娘子,是我。”
赵沉茜挑眉, 问道:“李公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人急切说道:“杨家的人不怀好心,刚才我听到他们密谋,说要杀了你夺珍珠。现在他们在厨房里准备迷香,我们趁现在赶快逃。”
赵沉茜在不断尝试下,上半身终于恢复了人身,但尾巴怎么都收不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凝心静气,在心中回想少时背过的清心诀。
她是赵沉茜,不是骊珠,哪怕在蛇妖的身体里,也不会让身体的妖性凌驾在她的意志上。何况,就算被人发现了她是蛇妖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坏的情况,无非带着光珠回海里生活。
只要她还活着,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外面的人喋喋不休说着杨家人险恶,杨二郎并不是真心娶她,放她进来只是为了夺宝。赵沉茜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幻境竟然想用这种事来扰乱她的心智?
那可太小看赵沉茜了。她这一生,最信不过的就是男人的真心,最不屑的就是男人口中的“我养你”。
男人是不是真心爱她又怎么样呢?她的一切都是靠自己谋划来的,她不需要憎恨男人,因为他们没法伤害她;她也不需要讨好任何男人,因为他们没什么能给她。
赵沉茜平静道:“李公子,你忘了,珍珠其实在你身上。杨家人如果想要夺珠,要杀也只会杀你。你自己先逃吧,我和女儿身无长物,不妨多睡一会。”
外面骤然安静了,容冲压低了声音,阴森森道:“你说谎。我那样维护你,你竟然如此恶毒,推我出去挡灾?”
赵沉茜轻轻笑了声:“怎么不装了?杨二郎,你无需装成他来试探我,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过了一会,门外人换成了杨二郎的声线,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沉茜感受到清心诀开始起效,她不动声色和外面人对话,拖延时间:“很简单,我虽然不了解李公子,但他不会在深夜撬一个女子的门。杨二郎,你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杨二郎也不装了,说道:“我刚才那些话只是试探,毕竟你和另一个男人走那么近,我总得确定你的贞洁。你没有背叛杨家,我很满意,不过女人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你将珍珠交给我,我明日送去珍宝阁典当,绝对帮你卖出一个好价钱。等你和殷书生和离,我就接你过门,至于你的孩子,女儿本就不值钱,最好留在殷家,如果你舍不得,执意要带,我也可以养。但养女儿要白花一大笔钱,这些钱得从你的聘礼中扣。”
光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听到杨二郎让母亲丢下她,害怕地拽紧了赵沉茜的衣摆。赵沉茜安抚了拍了拍她,示意她安静,说:“杨二郎,多谢你好意,但我今夜没采到珍珠,李公子倒采到几颗小的,都在他自己身上收着。”
杨二郎矢口否决:“不可能,你下海那么久,怎么可能没采到?”
“真的没有。”赵沉茜说,“不信你可以去问李公子。”
杨二郎阴森森笑了下:“李公子?他已经跑了,走前坦白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十颗珍珠都在你手里。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你交出东西,我还能饶你一命,娶你做正房妻子。要不然,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赵沉茜轻轻应了声,并不惊慌,平静道:“你被他骗了,其实东西都在他身上。你快去追他,还来得及。”
门外人沉默片刻,问:“他那么维护你,你就如此薄凉,不惜出卖他来保全自己?”
“那不然呢?”赵沉茜说,“你口口声声说心仪我,不也在深夜偷偷摸摸撬门,想从我身上夺宝吗?你并不想娶我,只是看我不断往殷家带宝贝,眼红不已,这才来对我示好,想骗我改嫁于你,从此多一个免费的采珠奴隶。杨二郎,你骂我薄凉,你又比我好到哪里?”
外面的人被彻底激怒,重重一拳锤到门板上,骂道:“妖妇,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还是几年前的你吗,当年你初来海市时,窈窕美貌,天真无邪,确实称得上美人,我几次向你示好,你都一心嫁殷书生,完全不给我正眼。但你看看你现在,灰头土脸,腰如水桶,皮肉松垮,每天抱着一个孩子,活像四十岁的仆妇,哪还有当年的天真灵气?难怪殷书生看不上你,要另娶佳人,要不是看在你能带来钱,他早就休了你了。以前是你不给男人正眼,但现在你走在街上,还有哪个男人会正眼看你?只有我还念旧情,愿意娶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会像以前那样,好好爱你的。”
光珠听到是自己害得母亲如此,捏紧了赵沉茜衣带,生怕她丢下自己不管。赵沉茜一直冷静周旋,但听到他如此辱骂一个母亲,忍不住沉了脸,冷冰冰说:“要是没有这些灰头土脸、无暇打理自己的妇人,你们早已灭绝,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母亲怀你时,就该直接将你流掉,这样她好歹还能保持纤腰灵气,好过养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杨二郎大怒,门外的影子逐渐膨胀、变形,最后扭曲成一个狰狞怪物,咣咣砸门:“贱人,我要杀了你。”
赵沉茜知道她不该如此激怒杨二郎,但她并不后悔。身为女人,实在见不得他如此作践母亲,她在后宫见过太多例子,哪怕阴险如刘婉容,怀孕后都不顾一切爱她的孩子。怀胎十月,养育十年,这么无私的奉献,怎么能被一句“水桶腰”戏谑?
每一个这样想的男人,都该断子绝孙。
赵沉茜眼眸沉静坚决,墨绿色的竖瞳一点点被她的坚定压过,最后完全恢复成人类的眼睛。几乎同时,她身上闪过一阵光芒,蛇尾消失,变回了双腿。
赵沉茜感受到身体重新回到她的掌控,长松一口气。这时,木门在已化成怪物的杨二郎的暴击下,不堪重负,终于轰隆一声破掉。杨二郎四肢扭曲变形,像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狰狞着往里走,然而才迈了一步,就惨叫着捂住手。
门口泛起一层白光,毫不犹豫将他的手斩断。杨二郎愤怒地怪叫一声,断口涌出黑气,竟然飞快长出一只新手,狂躁地攻击结界。
白光接连亮起,中心的符纸若隐若现,虽然拦住了杨二郎,但色泽在一点点变暗。赵沉茜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大的动静容冲都没有赶来,看来他被更难缠的东西困住了。这个结界撑不了太久,她得另想办法。
赵沉茜抱着光珠躲在角落,一边警惕杨二郎的攻击,一边寻找趁手的武器。以她的体能对上杨二郎,基本没有取胜的可能,除非放出殷夫人的蛇尾,靠妖力杀死杨二郎。但她好不容易才克服妖性,如果再唤醒,是否会失控?
赵沉茜反复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直觉。男人不可靠,那殷夫人就可靠吗?她是赵沉茜,一个纯粹的凡人,可没有蛇身护体。她活到现在全靠冷静的脑子,无论任何情况,她都不会让外力控制她的神志。
赵沉茜彻底掐灭蠢蠢欲动的妖性,冷静思索破局之法。忽然,她想到一个人。
杨家不是只有杨二郎,还有一个养兄,杨鸿。杨鸿是杨家的养子,但杨二郎出生后,他就处处受气,完全成了杨二郎的仆从。她需要杀了杨二郎自保,那杨鸿想不想杀杨二郎出气呢?
赵沉茜拿定主意,立刻喊道:“杨大郎君,我有一个交易想和你谈谈。”
院外安安静静,仿若无人。但赵沉茜知道他听得到,说:“你的养弟他疯了,将我挟持至此,还想杀人夺宝。这可是死罪,如果传出去,杨家必然要被官府追究,你见死不救会被视为共犯,其罪当诛。你为杨家付出这么多,杨家却视你为牛马,你难道不想反抗吗?你帮我杀了他,以后杨家就是你自己的,我也不会向官府报案,怎么样?”
外面还是不为所动,显然,萧惊鸿并不是一个在意道德的人,不会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美德。杀了杨二郎确实一劳永逸,但风险也很大,规则要求他对杨二郎百依百顺,他实在没必要为一个女人冒险。
赵沉茜横下心,道:“你如果见死不救,我就将黑衣人引来,大不了我们一起死。但如果你帮我,我有办法让你绕过规则,从此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去哪里,再也不必被他困在杨宅里。怎么样,敢赌一把吗?”
萧惊鸿刚睡不久就被吵醒了,他听到杨二郎出门,向后院走去,对门的人想要阻止,但才一开门就落入鬼打墙中,现在还在里面厮杀。萧惊鸿翻了个身,知道又有两个人要死了,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他预料的惨叫声久久没有传来,后院那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撑得久,甚至向他开条件。萧惊鸿不屑地笑了下,敢使唤他,这个女人未免太大胆。
但萧惊鸿可耻地心动了。
他可以忍耐杨二郎的折辱,但杨二郎整天使唤他做这个做那个,他无暇自由行动,根本找不到机会寻找殿下。
幻境中已过了一天一夜,谁知道殿下掉在了哪里,会不会遇到麻烦?如果殿下那里也有一个“杨二郎”,以她的脾性,要受多少苦?
萧惊鸿攥拳,他被规则束缚,平时根本没法对杨二郎下手,如果能趁现在杀了杨二郎,确实是好事一桩。可是,他为什么要信一个陌生女人?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波动,萧惊鸿知道结界破了,看来那个女人离死又进一步。萧惊鸿闭上眼睛,无动于衷。
在杨二郎持续不断的暴击下,门灵符终于耗尽灵力,无奈消散。杨二郎猛地撞进来,毫无防备被一阵香灰迷了眼睛。赵沉茜趁着他看不清,将打成死结的床单缠在他脚上,然后抱着光珠,翻窗跳到外面。
赵沉茜毫不犹豫跑向前院,打算从大门离开,就算街道上有黑衣人也顾不得了。然而她跑了没几步,杨二郎已经撕破床单,大步追了上来。赵沉茜抱着光珠狼狈躲藏,问:“杨二郎,我可以给你珍珠,但你要告诉我,你要那么多珍珠做什么?”
杨二郎眼睛都杀红了,癫狂道:“我要钱,我要让杨家成为海市首富,让所有人见了杨家都毕恭毕敬,让我爹娘在地下扬眉吐气,受人供奉。”
赵沉茜继续引导:“区区商贾,在官府面前什么都不是,有什么神气的。除非你捐官,只有杨家出了官员,才能让杨家改换门庭,让你爹娘在列祖列宗面前挺起腰杆来。”
杨二郎被这副场景蛊惑,中邪一样喃喃:“捐官,捐官,我要让杨家出官员。”
“听到了吗?”赵沉茜喊道,“他想要捐官,但如果他杀了人,杨家还怎么可能进入官场?养父母不是要求你对弟弟百依百顺吗,杀了他,以后你清清白白去捐官,就是满足他的心愿。”
然而那扇门仍然紧闭,仿佛里面根本没人。赵沉茜心中一凉,难道她猜错了,萧惊鸿现在并不在杨宅里?就在她说话的间隙,杨二郎已摇摇晃晃冲了过来,举起手掌朝赵沉茜拍来。赵沉茜仓皇躲开,光珠突然挣脱赵沉茜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挡在她面前,磕磕巴巴说:“别,管我,娘,快跑!”
赵沉茜眼睛瞪大,看到光珠被杨二郎一掌拍开,胳膊上立刻流出血来。赵沉茜咬牙,不顾一切,催动体内的妖血。
她要杀了这个恶种。
杨二郎将光珠踢开,嘴怪异地咧到耳朵,露出里面森森的牙齿,阴恻恻向赵沉茜逼来:“给我,珍珠。”
赵沉茜手背已经覆上蛇鳞,正要出击,杨二郎突然重重一顿,不可置信地低头。一把刀从他心口穿过,根本不等他反应,刀刃已将他的心脏搅碎,不给他留任何生机。
月亮从乌云中穿出来,照亮庭院,露出一双冷酷、阴鸷的眼睛。杨二郎看着熟悉的杀鱼刀,嘴里不断吐出血泡,似乎想说什么。
赵沉茜不动声色将手藏在身后,冷静地指挥:“杀掉他,不要让他说话。”
背后的人毫不犹豫拔刀,反手割断了杨二郎的喉咙,无论他想说什么,现在都无法说出口了。杨二郎倒在地上,身形快速恢复正常。他嘴唇嗫喏,却再也无法发声,只能徒劳无用地瞪着来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杨二郎死了,鬼打墙也在容冲不断的攻击中消散。容冲一身杀气地闯出来,看到庭院中的状况,愣了下,立刻上前拉起赵沉茜,不动声色将她护到身后:“怎么了?”
萧惊鸿漠然擦掉鱼刀上的血,说:“如你所见,我和她杀掉了我亲爱的弟弟。”
赵沉茜见到容冲,知道危机已经解除,只字不提刚才的合作,蹲身检查光珠的伤势。容冲领会到了赵沉茜的意思,立即道:“我亲眼所见,是你杀了杨二郎,与她何干?”
萧惊鸿一愣,不可思议看向那个女人:“可是你明明说……”
容冲挡住萧惊鸿的视线,针锋相对:“院子里只有我们四人,杨二郎已经死了,我就是唯一的证人,我怎么没听到她说话?”
萧惊鸿冷笑,已经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你耍我?”
“说话小心点。”容冲冷冷道,“你为了家产杀了你的弟弟,我们随时可以揭发你。看在杨家昨夜收留我们的份上,我饶你这次。但如果你敢对我们不利,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容冲说完,看天色离卯时已不远,替赵沉茜抱起光珠道:“走吧,宵禁快解除了,我们去找郎中。”
萧惊鸿目光不善地盯着那个女人,然而她只是藏在容冲身后,一眼都没有朝他看来。萧惊鸿冷笑,道:“很好。你以后,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
赵沉茜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出门,迈入熹微晨光。
走出杨家后,容冲先找了个角落躲着,等待宵禁的最后时分过去。趁这段时间,容冲赶紧对赵沉茜说:“把你的手给我。”
赵沉茜本来想藏,被容冲毫不客气捉住胳膊。她见骗不过去,风轻云淡道:“没事。”
容冲拉开她的衣袖,看见上面还未褪去的蛇鳞,冷着脸道:“这还叫没事?你不会运行妖气,入了岔路,再耽误下去要彻底异化了。别抵抗,我帮你把妖力逼回去。”
赵沉茜乖乖伸着手臂,任由他操作。容冲运功进入她经脉,运行了两个周天,将所有妖气都净化后,才慢慢收手。
容冲睁眼,发现她就在面前,乖巧得任他检查,没有任何防备之意。容冲心里漏跳了两拍,以为她在看她,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她只是在走神。
容冲有些失望,将她的手放回去,转而去检查光珠的伤势:“你在想什么?”
光珠的伤已经止血,看起来并不严重。但被怪物拍了一掌,最好还是让郎中看看。赵沉茜回神,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两件事。”
“哪两件?”
“规则明明说夜晚不要发出响动,否则会将黑衣人引来,但昨夜杨家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黑衣人没来呢?我猜测,所有规则只针对玩家,不针对怪物。”
“真是一个好消息。”容冲点头,问,“还有呢?”
赵沉茜眸光微漾,意味不明:“杨二郎为什么知道,珍珠在我身上,而且有十颗?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你说的?”
容冲大冤,用力摇头,赵沉茜并不意外,拍拍裙子起身:“没怀疑你。起来吧,宵禁结束,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