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燥番外4
“爸，”陈涧看着老爸，把桌上的纸巾推到他面前，“这事儿……今天上午孙娜娜才去谈，还不知道结果，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老爸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睛，“其实拿不拿得回来都没关系，爸知道你想着这事儿就行了。”
事儿倒是一直想着的，每次回村经过路口都会有些难受，但也就只能一直想着。
“如果没有单羽，”陈涧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他是厉害的，”老爸点了点头，有些感慨，“有本事，心眼儿还好。”
“嗯。”陈涧笑了笑。
“房子要能拿回来，这钱……”老爸到这会儿才突然想起这茬儿，很担心地看着陈涧，“咱们拿不出来吧？”
“先……走公司的账，”陈涧说，“本来也是借着小镇开发的名义去谈的，我们如果不自己住的话，也是可以交给公司经营的，弄个什么店之类的。”
“哦。”老爸松了口气。
“如果到时能弄起来，”陈涧凑近老爸小声说，“你可以考虑回村里了，做点儿自己的事儿，不用在外面这么辛苦。”
“我不辛苦，不辛苦，”老爸条件反射般地立马答了一句，顿了顿也往前凑了凑，“做点儿自己的事儿……能做点儿什么？”
“都行啊，”陈涧说，“卖点儿东西，农家乐什么的。”
老爸想了想，嘿嘿笑了两声。
过了没两秒又叹了口气：“做生意就算了，不是那块儿料啊，如果单羽他们公司要在那儿弄点儿什么，我去帮忙就还成。”
“也行，”陈涧说，“比你在市里到处跑强。”
“还能住在自己家里。”老爸说。
“嗯。”陈涧笑着点点头。
这顿早茶陈涧点了不少菜，老爸一开始还是像以前那样，吃得很慢，让他先多吃些，但后来发现这菜来得没完没了了，于是放弃了让他儿子先吃饱的计划，开始埋头苦吃，就怕一会儿剩了浪费。
“你说你也是，现在日子刚好过一点儿，就这么点菜，”老爸边吃边说，“以后再好过点儿，打算怎么吃啊。”
“吃龙肉。”陈涧说。
老爸瞪了他一眼。
“那吃五百块一个人的自助。”陈涧说。
老爸脸上的表情没绷住，一下笑了起来。
去年钱宇跑路之后，陈涧找不到活儿，就去市里看看老爸，老爸想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带他吃一顿，安抚一下。
看到了一家海鲜自助，本来想着陈涧一向挺能吃的，自助能放开了吃回本，结果过去一看，四百八十八一位，惊得爷俩扭头就走。
老爸后来念叨了好久。
现在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却已经完全是另一种心态了，老爸都能当个乐子笑了。
很感慨。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老爸站在路边舒出一口气：“还挺好吃的。”
“去逛逛吧？”陈涧问，老爸今天难得愿意请个假，他想带老爸去买几件衣服，老爸好几年没买衣服了。
“也行，”老爸点点头，“地下商场？走过去也近……”
“不去那儿。”陈涧说着转身往车那边走。
“去哪儿？”老爸跟过来。
开着大奔呢，去什么地下商场。
那是陈涧上初中那会儿买东西的地方，便宜，除了便宜还是便宜，并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分钱一分货。
现在虽然也不至于去多高级的地方，但稍微好点儿的商场还是可以进一进的，主要还是体验一下，感觉老爸有十几年没进过商场购物了，进来基本都是取个餐……
老爸今天也挺配合，没有喊着太贵了让他走。
只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太旧了，显得有些拘谨。
“你早说要来这儿，”老爸在他身边小声说，“我就换一身儿新衣服出来了。”
“没事儿，”陈涧说，“一会儿买一套新的换上就行。”
考虑到实用性，他没带老爸买什么特别正式的衣服，逛的都是运动类的，最后给老爸挑了两条运动裤和两件运动外套。
老爸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站在镜子前有些局促地说了一句：“会不会太年轻了？”
“你本来也就才四十多啊。”陈涧说。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儿想哭，他居然这会儿才猛地感觉到，老爸也不过就是四十多岁，平时想起老爸时，更多感受到的，都是岁月的痕迹。
“穿上是不一样啊。”老爸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嗯。”陈涧点点头，“再挑双鞋吧，好走路的。”
老爸犹豫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好。”
穿着新鞋新衣服走出商场时，老爸看上去心情很好，陈涧甚至能感觉他人似乎都站直了。
平时比他矮半头的老爸，这会儿好像跟他差不多高了。
“这鞋是好穿，”老爸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又轻，走起来带弹劲儿，想蹦。”
“那你蹦两下。”陈涧说。
老爸笑着看了看他，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
“嗯？”陈涧转过头也看着老爸。
“真是不一样了，”老爸说，“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了。”
“是好还是不好的那种？”陈涧问。
“当然是好的，”老爸说，“以前你都没什么话。”
“你以前也没话。”陈涧说。
老爸笑笑，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单老板是你的……贵人啊。”
“嗯。”陈涧应了一声，老爸这句话中间的停顿，让他的呼吸跟着都同时停顿了。
“要没他，”老爸很感慨，“都不知道你还要辛苦多久……贵人啊。”
“不止是贵人。”陈涧说。
“嗯？”老爸愣了愣。
陈涧没出声，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一瞬间的冲动，一如当初在那个小旅馆门口那样强烈。
他咬了咬牙才没有张嘴就说。
他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要怎么说。
是的。
还是一瞬间的决定。
但应该不能算是冲动了，他已经想了很久，太久了。
“去绿岛那边走走吧。”陈涧说。
老爸应该是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不过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不开口的事儿，老爸都不会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陈涧接过老爸手里的袋子，往绿岛走过去。
绿岛是商业区里闹中取静的一块草地，面积很小，不过今天不是周末，没什么人，只有两个老太太在那边的长椅上晒太阳。
陈涧跟老爸沉默地一块儿顺着石板小路围着绿岛转了一圈，没说一句话，看上去应该很诡异，两个老太太时不时会往他们这边儿瞅一眼。
最后陈涧坐到了距离老太太最远的长椅上。
老爸跟着在他旁边坐下了，搓了搓手，吸了口气，但还是保持了沉默。
陈涧表面还是沉默着，脑子里已经狂风暴雨。
虽然到现在他都没想好第一句话要怎么说，第二句也没想好，确切地说他脑子里的每个字都被狂风暴雨打散了，怎么都凑不到一块儿。
老爸知道了会怎么样他倒是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场景。
骂。
沉默。
揍他。
追着他围着小路跑，边跑边打。
老太太会报警。
警察来了要怎么说呢？
不知道。
字儿被打散了……
“陈涧，”老爸搓了搓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心里有事儿吧？”
是的爸爸。
有个大事儿。
老爸这一开口，他立刻没了退路，毕竟他没有单羽那样的脑子，能在这一瞬间编出一个合理的不会让人起疑的借口。
“嗯。”陈涧应了一声。
老爸的话没让他的冲动加剧，倒是自己的这一声“嗯”，如同一记炸雷，把自己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老爸往后仰了仰，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说吧，就现在。
但。
要怎么开头？
爸，对不起。
老陈家因为我，绝后了。
老陈家到我这儿就算是完了。
爸，单羽不仅是我的贵人。
他还是我男朋友。
爸，我……
本来被狂风暴雨打乱的字儿现在以一种单调而混乱地方式重新回到他脑子里。
在这样的一串开场词的刺激下，陈涧还没开口，就选择了直接往老爸面前跪了下去。
“爸……”他开口的时候嗓子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陈涧啊……”老爸明显是震惊得有些混乱，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之后突然从椅子上一滑，直接也跪在了他面前，“爸对不起你。”
陈涧震惊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余光里他看到那边那俩老太太跟他同样震惊，颤颤巍巍都站起来了。
“爸？”陈涧看着老爸，“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老爸有些迷茫，似乎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跪下了，“你……你为什么……”
“爸你起来！”陈涧这会儿才回过神，抓着老爸的胳膊往上推，“你干嘛呢！”
“你起来，”老爸迷茫地站了起来，拉着他也往起拽，“你起来……”
“我说完就起来。”陈涧感觉自己这会儿甚至都不紧张了，只有莫名其妙和迷茫。
跟老爸一样。
“哎，你说。”老爸盯着他，回手摸了摸椅子，坐了回去，但手还抓着他胳膊。
“爸，我有个事儿要告诉你，你……”陈涧看了一眼旁边的街道，这个绿岛之所以被称为绿岛，就是因为它是个巨形环岛，四周一圈儿都是车道，岛上虽然没人，但四周有车。
这会儿他往这儿一跪，两辆经过的车同时都放慢了车速。
到底是为什么要跪！
说完了再跪也不迟啊！
陈涧你脑子是真的……也别跟三饼比了。
都差不多。
这会儿也没有再思考的时间了，再晚点儿交警都要过来了。
他一咬牙，看着老爸，说了一句：“爸，单羽是我男朋友。”
“啊？”老爸看着他，愣了愣又接着拉他胳膊，“哦，知道了，你起来。”
……知道了？
陈涧有些恍惚地起来，坐回了老爸身边。
“你这……真是，”老爸给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能有多大的事儿啊，你非要跪一下！”
什么？
陈涧实在有些回不过神了，他忍不住凑到老爸面前：“爸？”
“哎，你说。”老爸点了点头。
“我说，单羽是我男朋友，”陈涧说，“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
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伴随着的是一阵耳鸣，身边车开过时都没了声音，世界都停顿了三秒，只留下尖锐的耳鸣。
随着耳鸣渐渐消失，陈涧感觉到了轻松。
从未有过的轻松。
后果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的那种轻松。
从崖边跳下去落地前那种如同飞翔一般的轻松。
不管不顾的轻松。
老爸看着他，没有说话。
轻松如狂潮一般扫过之后，陈涧回到了绿岛长椅上的当下。
他感觉有点儿脱力，胳膊撑着膝盖，突然没有了再看着老爸的勇气。
“爸，”他盯着地面，刚才自己跪过的位置，“对不起。”
老爸依旧没有说话，陈涧也不敢往他那边看，只是盯着地面，沉默地等待着下一秒。
再下一秒。
再下一秒。
“啊，”老爸终于应了一声，“谈吧。”
什么玩意儿？
陈涧实在没忍住，转头看了老爸一眼。
老爸也正看着他，表情很平静，眼神也很平静。
这一秒他强烈怀疑老爸是不是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爸，”陈涧吸了一口气，“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
“啊，”老爸还是应着，“听明白了，谈恋爱了，挺好。”
“我跟谁谈你听明白了吗？”陈涧又问。
“单羽。”老爸说。
……这也没有听岔啊。
比起一顿打骂或者是痛苦的沉默或者隐忍，老爸这种似乎没听明白一样的平静，反倒让陈涧有些恐慌。
“爸，”陈涧清了清嗓子，“这事儿……我知道，很多人眼里，是……很难接受的，我……我也没想到……”
老爸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你好好的就行，好好的。”
陈涧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跟老爸对视着。
起码十秒之后，他才终于确定，就是这样了，老爸就是肉眼可见的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你都……”陈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虽然他也不希望老爸生气或者是憋屈地为他忍着，但这场面跟他想象的也差太远了。
就单羽那样的神经病脑子估计都想不到会是这样。
“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事儿，”老爸慢慢开口，“怎样都行啊，平平安安的，好好的，就行了。”
陈涧没有说话，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我儿子，”老爸说，“从小就能扛事儿，有担当，认识我的人，谁不说一句有这样的儿子是我的福气……”
陈涧吸了吸鼻子，握住了老爸的手。
也终于从老爸手上微微的颤抖中感受到了些许情绪。
“什么都不算事儿了，”老爸说，“不算事儿。”
单羽从楼梯上跑下来，往胡畔的镜头前一定，按她的要求，确切说是刘悟同学的剧本上的要求，略微一低头，看向镜头后方。
然后一个转身，衣角扬起。
为了保证在室内无风的情况下能有这个衣角扬起的效果，陈二虎在他外套下摆系了根儿细线。
转身的同时衣角被拉起，然后陈二虎松手，单羽带着他人工扬起的衣角走向电梯。
电梯门被老四提前按开，他直接走了进去。
“咔！”胡畔喊，“棒！”
“过了吧？”单羽摘下口罩，在电梯里问。
“过啦！”胡畔说。
单羽没出电梯，直接关门上了四楼。
胡导见缝插针的拍摄方式效率还挺高，单羽一上午就从一楼经过两次，两个镜头就已经拍完了。
手机在兜里响了起来，单羽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陈涧。
他也正准备给陈涧打电话，孙娜娜刚反馈了消息，谈得还可以，下午约了对方谈协议细节，最好陈涧他爸爸能在场。
他接起了电话：“这么有默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我全说了。”陈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兴奋，但又有着明显的压抑。
“给你上的什么刑啊，这就叛变了？”单羽随口接了一句。
“我说了，”陈涧又重复了一遍，“就刚才，我跟我爸说了。”
单羽愣住了，电梯门开了他都忘了走出去，就瞪着外面走廊上的消防栓。
然后电梯门又关上了。
电梯又开始往下走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说什么了？说我们的事儿？”
“嗯。”陈涧应了一声。
“你爸什么反应？”单羽又问。
“没什么反应，”陈涧说，“就跟听到我说我跟哪个女孩儿谈恋爱了差不多。”
“……你说的是单羽吗？”单羽说，“不是太紧张嘴瘸了说的胡畔吧？”
“嘴断了都说不成胡畔吧？”陈涧说。
单羽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以为他会揍我呢，”陈涧说，“但他就说了一句，好好的，不算事儿。”
“是么？”单羽皱了皱眉，有些出乎意料了。
“一会儿我们就回小镇了啊。”陈涧说。
“嗯。”单羽应了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老五腰系床单，一条胳膊撑着电梯门框正作深沉状，那边胡导在拍摄。
“……怎么又下来了？”老五转过头，深沉地看着他，还没出戏。
单羽没说话，按了关门键，又重新按了一下四楼的按钮。
“那我挂了啊。”陈涧说。
“等等，”单羽靠着轿厢思索片刻，“你爸不会是舍不得揍你，憋着劲儿准备过来打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