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鸟饼正趴在桌上, 享受难得的休息时光,嘴里开始背书:“……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自己亲自经历过才知道干活多累!
霍维勒:。
霍维勒客观评价:“这篇文章不错。”
还有那么一瞬, 他仿佛身处文章中的“陋室”之中, 听着陋室主人调琴阅经。哪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乐器, 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经, 却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远离尘俗的悠闲惬意。
只是这样的文章还不适合传授给沃野行省的子民,因为这边的子民正在努力争取一份体面的工作, 短时间内还体会不到厌倦“丝竹乱耳”“案牍劳形”的心情。
对他们念这样的文章, 未免像是对他们说“山珍海味吃着真腻, 真想像你们这样吃点原生态的豆子和刮嘴谷”。
倒是很适合皇都那堆确确实实吃腻了山珍海味的鸟。
江灼灼一听霍维勒夸文章好, 当即和他聊起了刘禹锡。
这人诗写得可好了, 有名的“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他写的。
文章也写得很有意思,除了《陋室铭》外还有篇很有趣的《昏镜词引》, 写的是他和个做镜子的工匠偶遇, 发现对方拿出来寄卖的镜子只有一面是光可鉴人的, 剩下的全都像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刘禹锡嘲笑对方做工怎么相差这么大,那镜工说,现在的人买镜子都是挨个照一照, 找最适合自己的。那种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明镜”只有少数长得好的人才适用, 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照不出自己瑕疵的“昏镜”, 所以我磨十面镜子只有一面是“明镜”!
霍维勒认真聆听着江灼灼说话, 等她讲完就把抄录下来的相关诗文整理好递给了她。
哪怕现在可能还用不上, 以后总是有用的。
江灼灼:?
你动作这么快,显得我很废物!
有人主动帮自己抄写, 江灼灼倒也不嫌弃。
她这记性时好时坏,只有跟人聊起来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读过的那些文章,霍维勒能当场抄录下来正好省了她绞尽脑汁回忆的麻烦!
江灼灼说:“我刚才一不小心就讲了好多,你不会跟梅因那样突然要休息几天吧?”
霍维勒说:“暂时应该不会。”
他现在能感受到自己的神识距离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上限还挺远,不过听着江灼灼一篇篇地念出那些诗文,他的神识确实像是被人梳理过一遍那样顺畅——这代表着他以后使用时能更加得心应手。
霍维勒把自己的感受讲给江灼灼听。
江灼灼兴致勃勃地说:“那以后我给你们骑士营也开个文化课!”
怎么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受体能训练课折磨,得让骑士们也来个全文背诵默写才公平!
至于让他们背诵默写的前提是她自己先背出来……
不要紧!
这点痛算什么!
她肯定可以的!
霍维勒说:“……好。”
江灼灼让安娜在自己的日程表上添了一项,但得安排在蓝恩回皇都以后,现在她还得跟着蓝恩上课呢。
人不能又当学生又当老师的对吧!
江灼灼很懂得量力而行:“一周就上一节吧!”
安娜笑着记录下来:“好的。”她顿了顿,又为自己人争取了一下,“殿下是不是给女仆们也上一节课?”
江灼灼一听,对哦,骑士们有的,女仆们也要有!不过正式开课的话,总感觉女仆这种称呼不太好听,听起来跟奴仆似的。
既然梅因都是副官了,那就没必要让底下的人继续叫做女仆了吧?
江灼灼思索片刻,决定照搬印象中比较贴合这种情况的公务员体系:“以后梅因是负责整个政务大厅的常任秘书长,你是我的私人秘书长,你们手底下的人也不叫女仆了,也按照职责划分为秘书或者办事员吧。”
安娜微怔。
江灼灼认真思考了一会,继续补充:“开春定制制服的时候订上两套,一套是裙子,一套是衣裤,到时候大家想穿哪种穿哪种,不用非得穿现在这样的女仆裙子。”
她们这里又不是皇都,不用讲究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表面功夫,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虽然她们着急的时候可以换成鸟直接飞过去,但真正要干活的时候谁会嫌弃更方便的衣着呢!
安娜把江灼灼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江灼灼一如既往地把事情安排给别人干,又开始琢磨起刚才回顾过的《昏镜词引》,她发现自己平时用的镜子还是手磨款的!在这以前,她都没注意到这件事。
毕竟她是皇女,手磨的镜子也打磨得清晰漂亮,镜子周围更是装饰得美轮美奂。
根本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现在一提到镜子,她突然想到一点初中化学知识……银镜反应!
这个时代有人做出了玻璃,但是从玻璃到镜子又还差点距离。
要知道最初有人发明了用水银来制作镜子,聪明的威尼斯商人就试图搞过垄断,他们把工匠们安排在一个独立的岛屿上让他们秘密生产,赚得盆满钵满!
法国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发大财,心里难受得要命,于是……威逼利诱兼绑架多管齐下,顺利弄了批威尼斯镜子工匠到法国传授机密技术。
连最原始的水银制镜法都曾经这么腥风血雨,何况是操作起来更简便、更安全的银镜反应?
是时候由沃野行省来赚这笔垄断钱了!
岛,她们也有好多!
技术……她自己不会不要紧,可以再挖掘点专业对口的人才来立项研究,说不定有的鸟天赋异禀,只需要有人给指出个方向就可以出成果呢?
江灼灼信心满满地让安娜先把这个构想也记下来。
短时间内能不能搞出来不要紧,反正她们活个三五百年估计不成问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尝试。
安娜逐一记录好江灼灼的想法,见江灼灼这边没什么事了才去找梅因。
主要是跟梅因说起江灼灼的决定。
她们殿下说,从今天起,她们再也不用被称呼为女仆。
虽然只是在沃野行省境内推行,但也足够让安娜高兴。
对于无数平民女孩来说,考入皇家女仆学院是一种荣耀,不管女仆这个名头好不好听,前面到底冠着“皇家”两个字不是吗?
为了更好的未来,哪怕牺牲一点自我也并不是多难接受的事对吧?
只是那些被严格按照女仆规范来培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像是被人把一重一重的枷锁牢牢扣在身上。
她们从衣着打扮到说话的语气都必须遵守作为女仆的本分,露出的每个笑容都必须符合贵族们规定好的弧度。
否则就是不合格。
就算是像梅因这样游刃有余的优等生,恐怕也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那么多贵族的邀请,选择追随九公主到沃野行省来。
安娜在江灼灼面前没有表露半分激动,在梅因面前却有些掩藏不住自己的心情。
梅因听后却很平静,仿佛并不意外江灼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江灼灼是像八公主那种上下分明的独/裁主义者,她不会有现在这种全面掌握政务大厅的机会。
相比之下,改变称呼反而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梅因说:“着装的事现在安排下去正适合。”
马上她们就可以换春装了。
以她们的实力,其实一年四季穿同样的女仆服也没问题,不过按照季节变化换上相应的衣着也是身为女仆的基本礼仪。
在拥有足够改变现状的能力之前,梅因更倾向于在外人面前继续做女仆打扮。
当你看起来足够卑微、足够弱小,别人才不会在意你的成长。
梅因没有给安娜浇冷水,只笑着说:“到了春天你们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穿什么了。”
梅因的平静感染了安娜,她也冷静下来。
是啊,会这样对待她们的只有她们殿下,在外人眼里她们依然只是需要终身为贵族服务的女仆。
一丝妄念忽然在安娜心底疯狂滋长。
如果……她们殿下可以成为下一任女皇就好了。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她们殿下同样是皇女,难道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安娜抬头看向梅因,梅因坐在明媚的日光之中。她从头到脚都很符合外人对女仆的印象,她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美丽的,看起来对人毫无威胁。
“好,我会把这件事转达下去。”
安娜收拾好悸动的心,用最平稳斯文的语调回话。
梅因笑了笑,又把几件需要安娜这个私人秘书长安排下去的事转达给她,才让安娜回去继续忙碌。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能懂的自然会懂。
梅因的目光落到桌上一盆小小的仙人掌(江灼灼命的名)上,绿植前面还竖着张用夹子夹起来的便签:“禁止不休息!”
旁边还画着只愤怒的小圆鸟。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摆在这里的。
梅因顿了顿,拿起笔继续处理公务。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
另一边,安娜刚走到半路,就有人过来说有位鸦族少年来求见江灼灼。
安娜听着底下人的描述,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代号为雪的少年。
她加快脚步去跟江灼灼说起这件事。
江灼灼手里的笔早就放下了,兴致盎然地说:“你让人把他领进来吧!”
安娜笑着点头。
江灼灼刚才休息了好一会,正是最没心思工作的时候。难得有正当理由不干活,她转头和霍维勒嘀咕起来:“这次他总算会走正门了!”
霍维勒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回了一句:“毕竟殿下上次已经吩咐过他。”
江灼灼觉得那不算是吩咐,她只是给对方提个醒而已。
不等她跟霍维勒理论,雪已经被带了进来。
江灼灼坐正身体,摆出自己在干正经事的模样询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