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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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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2-22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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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先生想尽量找个有点名气的人,或者看着未来可以栽培的人来写诏书。

最后发现找不到,这些人都不肯。

虽然现在宁王觉得自己占了“长子”的大义名分,但正如沈缇说说,无嫡才论长,况且宁王也不是真正的长子,只是前头的都死光了。

邱先生和宁王的想法是尽量不杀读书人,奈何现实不配合。

一头是宁王在与宰相们“沟通”,结果有一个跳起来拿笏板打他。宁王没躲及时,真挨了一下。

这一下给宁王的养气功夫打没了。

他骂道:“这么大本事,怎么不敢打我父皇。”

那位被士兵反剪了双手的宰相呸道:“先帝三度御驾亲征!北开草原,西拓五州,治盛世,四夷来朝!你算什么东西!献美惑主!造粪之物!”

已经驾崩的老皇帝虽然晚年痴迷修仙炼丹,看着十分昏聩,但他青壮年时代的功绩是无可指摘的。

他壮年时候打了几场硬仗,让老百姓已经过了几十年没有打过仗的太平日子了。

百姓是爱戴他的。

宁王本来是想做礼贤下士的姿态的,奈何这些家伙不配合。

宁王叹了口气。

“杀了吧。”他道。

血溅了昭阳殿。

又一位宰相跳起来指着他怒骂。

痛快淋漓地骂完,老人家道:“不用你动手,我自追随陛下去!”

撞柱而亡。

宁王闭闭眼,睁开目光再扫过去。

大穆朝近十几年实行的是三相二参制,三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两位参知政事为副相。

刚才一位宰相被杀,一位宰相自尽。

还有一宰相两副相三个人,顶着他的目光,俱都抬手摘下官帽,置于一旁。盘膝而坐,巍然不动。

爱杀便杀。

他们都是老皇帝甄选出来的人才,用了几十年的国之栋梁。

若是信王、景王来了,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但宁王不行。

皇帝死的不对劲,宁王动作也太快了。

去年生下小皇子的那位婕妤也是他献给老皇帝的。一直有传言,说在老皇帝耳边吹修仙风的就是这位婕妤。引着老皇帝服丹的也是这位婕妤。

宰相们已经位极人臣,下一步就是名留青史。

读书人走到了这一步,哪怕没了头颅性命,也不能没了身后名。

大穆从开国太祖以来,便是对外崇武德,对内讲孝治。

开国一百多年,四位皇帝都是雄主、英主。还没出过这等阴劣谋篡之人。

弑父弑君,大穆朝还没有这个恶例,也决不能从他们这里开。

更何况,老皇帝的年龄其实比他们都大。

他是他们的伯乐。给与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

君臣之间的知遇之恩是负不得的。

宁王的眼睛失去了笑眯眯的模样。

“唉。”他又叹气,“都杀了吧。”

不识抬举。

另一边,邱先生也很不顺利。

他爱惜年轻的探花郎和翰林,放过了他们。结果找别的人也并不顺利。

武人不耐烦起来,拔刀砍死了一个。邱先生待要拦,没拦住。

既已经开了杀戒,那也没办法了,杀吧。

连续了杀了三个人,第四个人终于肯动笔了。

“你是何人?”

“下官,刑部清吏司主事,徐高鹏。”

“可是进士出身?”

“建弘十二年二甲第五十七名。”

“好好好,就是你了。”

沈大人的运气很好,邱先生来的并不是关押他们的地方。

徐高鹏非是后进来的那一拨官员。他是跟着上官进宫汇报工作的。

上官要向更上级汇报,涉及具体细节,可能上级会要当面询问具体干活的牛马。

清吏司就是干活的牛马。

自岳父家坏事之后,徐高鹏的仕途就没什么进展,在清吏司待了好几年了。

徐高鹏等着,但最后上级也没传见他。本来都和上官打算出宫了。宫门落锁,出不去了。

人被关押了起来。

比起沈大人那一拨,早先被困在宫里的官员被关在更深地地方,离得更紧,故而邱先生先找到了这边来。

徐高鹏最终做了那个执笔人。

写完,邱先生看看,对这一笔字便很满意,文采也很好。是他比不了的。他们这些进士,真才实学肯定还是有的。秀才没法比。

再打量徐高鹏这个人,眉眼也生得十分端正,称得上相貌堂堂。

行,探花郎看不上的泼天富贵,便给这小子了。

“跟我走吧。”邱先生转身。

徐高鹏忙提着袍子弓腰跟上。

二月初三卯时,天灰蒙蒙似亮非亮。

京军营的那位军爷果然如约而来。他带着几个人,隔着墙就闻到了香味了。

沈家还想从墙头吊下去。那人叉腰道:“既知我们都是良家子,还小里小气。”

男仆从墙头消失,显然是去请示了。

过了片刻,府门开了,男仆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军爷?”

当兵的也知趣,道:“我们不进去,你端出来吧。”

里面数个男仆鱼贯而出,拎了三大木桶出来。闻着就香。

当兵的道:“多谢啦。”

一个老人家闪身出来,看着像是管事模样,正是申伯。

申伯道:“军爷,可否留个名号?”

吃人嘴短啊。

那人是个校尉,姓李,便留下了自己的营号和名号,道:“别怕,这四条街我负责,不会有事的。”

申伯连连道谢。

李校尉几个人拎着桶走了。

到了街口招呼兄弟们喝汤。

木盖掀开,肉香气扑面而来,竟是骨头汤。里面有菘菜和萝卜——冬季也就是这两个新鲜菜了,一般是窖藏的。

勺子搅动,里头还有油豆腐。

关键它是热腾腾的。

此处是京城,又不像野外可以埋锅造饭。京城最重防火,长官说了严禁用明火的。大家只能吃冷干粮。

兄弟们被冻的手脚都疼的时候,这么几大桶热腾腾的骨头汤!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一两丝肉。

就算没肉,那油豆腐孔隙里吸满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汁液爆在口腔里。

灵魂都要炸开了。

爽到脚底板。

李校尉连喝了三大口,感觉身上有热活气儿了,抹抹嘴,大拇指冲身后那条街指了指:“小沈探花家,都记住了啊。”

“记住了,记住了。”

这片坊区住的都是富裕官宦人家,还是级别不低的。大头兵难免仇富,半夜在当官人家门口台阶上拉屎也是有的。

这条街都是沈探花家的,那墙全是探花家的墙。

拉尿拉屎,别往这条街的墙根下就是了。

申伯让男仆关上门,殷莳就在门后。

两个人相对点点头,又叹气。

男仆们重新上好门栓,再用专门的粗木斜支在地上,抵住门。

大户人家厚门高墙,便真乱起来,也能稍稍抵挡。

冯洛仪起得晚些,天都大亮了。

照香抱怨:“府里好几处门都锁着。又来跟我们说不许乱跑,不知道怎么回事。”

冯洛仪愣住。

不知道怎么地,她心里生出了不安之感。

“你去打听打听。”她说。

“打听不了。”照香说,“我问了送饭的丫头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外头不让乱跑的。说是少夫人的吩咐,被抓了要打板子。”

“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少夫人折腾什么。”

怎么会是没事折腾,一定家里有什么事了。

但这就是内宅,家里的大事,妾室都没资格知道。

只在缩在自己的院子里惶惶不安。

上午隔壁的稳婆过来了,问了问她情况。

冯洛仪道:“这些天肚子时常一阵紧一阵紧的。”

稳婆问了时间间隔和频率,点头:“这正常。最后的日子都这样。”

冯洛仪问:“这位婶婶,你昨日从外头来的?外头可是有什么事吗?”

皇宫的事老百姓哪知道呢。稳婆好好在家待着,忽然沈家就来人让她提前住进去。大户人家这样的操作也常见,她假装不愿,果然对方给加了双倍的银钱。

她就欢欢喜喜地来了。

稳婆来的时候,京军营还没进城。

街道上店铺都在装门板准备打烊。街坊邻居和认识的伙计、掌柜们打招呼,脚步匆匆地归家去。

华灯初上,炊烟袅袅,到处都是一片祥和。

稳婆便道:“没事啊?有什么事?”

听外面来的人如此说,冯洛仪才算稍稍安心。

殷莳中午陪沈夫人用饭。

沈夫人吃不下,一抬眼,看到殷莳大口地在吃。

“母亲要多吃些。”殷莳道,“现在情况不明,不让上街,若生了病可能连大夫都请不到。我们两个,此时此刻万不能再有情况。”

沈夫人于是低头扒饭,虽没胃口,也用力吃。

忽然殷莳停住。

沈夫人抬头。

桌旁伺候的婢女们也都愕然向屋外的方向望去——远远地,有钟声在响。

怎么这个时候敲钟呢?

怎么敲这么多下?

殷家两代四姑娘都不说话,静默地数着。

终于当钟声停歇,殷莳抬眼。

而沈夫人捂住嘴,直接哭出来:“陛下——”

她是眼泪直接迸出的,绝不是假作姿态,是真情实感地为天子驾崩悲伤,呜咽着哭了起来。

殷莳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实在难以理解。

她站在沈夫人身旁,轻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但她知道,她哪怕再做二十年的沈家少夫人,也不会有为了一个皇帝的死悲情哭泣的时候。

她终究和这个时代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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