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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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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0-11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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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洪已经等在了礼部的会客厅里头, 他一个工部的尚书来了这里,难免会惊动了礼部的那些人,但或许是他刻意而为之, 此处也没别人,独他一人等着。

黄健不知何洪为何会来寻他,他与他并无甚交集,他来寻他,恐怕是那日在马球场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中

祁家举办的马球赛, 发生的事情却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的耳目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此,那天黄健说的话, 何洪定然也就知道了。

何洪向来睚眦必报, 锱铢必较,既如此,怎不干脆让人杀了他算了,又何苦来见他一面?他与他之间,又有什么好说。

即便黄健这些年来做惯了面子活, 但何洪这人,他打心眼里嫌恶,自从踏入了会客厅之后, 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黄健看着他, 分明已经在竭力遏制自己对他的憎恶, 可脸上的神情始终算不得多好。

何洪是工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官。

黄健向他行了个礼。

何洪见他来了,也没起身, 仍旧坐在椅上, 后又看他行礼, 阴阳怪气笑了两声,说道:“黄大人大礼,何某岂敢去受。”

他这番言行,让黄健更加断定,那日马球场的事情,何洪就是知道。既然知道了,黄健也懒得再去同他做这些面子功夫了,他直起了身,面上是说不出来的冷,黄健道:“尚书大人既不愿受下我的礼,那我也就不多礼了。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总之你我也没什么好待在一处。”

何黄二人年岁相仿,都是年过四旬。一人金尊玉贵,绯红官服上绣着的锦鸡象征着身份的尊贵,面色也颇有几分意气;而另一人,身上穿着的官服洗得都有些发白,脸上也沟沟壑壑,看着哪里像是四旬的人。

此时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何洪见他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竟然也没生气,只是脸上的笑褪去了些许,他脸上已经蓄起了短短一串胡须。美髯公,亦是他身份尊贵的一种昭显。

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而后淡淡开口,“黄情为,二三中探花,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好不出息,也不你这贵人可曾记得,当年我也是和你同一年参加的科举。虽然你是一甲探花,而我只不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可是那又如何?如今我是二品尚书,可你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你说说,当初就算是出再多的风头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大人呢。”

说来也是可笑,何洪同黄健是同一年的贡士,二人也是差不多的年岁,可黄健天赋异禀,二十三就中了探花,但何洪只不过是个三甲进士,虽然也算不错,但和那个年纪轻轻的探花郎比起来,就逊色了太多。

何洪如今年岁大了都是这样的目中无人,年轻之时更甚。当年他的父亲在家中时时拿了他去和黄健比较,说人出身虽然不高,但却如此能干,他的言辞之间,恨不能直接收了黄健当他的儿子,甚至还向他伸出了橄榄枝,邀他入何党,只可惜最后还是被黄健拒绝了。

年轻气盛的何洪又岂甘居于人下,他不敢去和家中父亲顶嘴,便只能去背地里头给黄健使绊子。

当初黄健中了探花入翰林,在翰林院中饱受排挤,逃不开何洪的关系。当然,其中也有他年少成名,带了些许少年人的心高气傲之缘故,人情世故也不够豁达,不能很好地去处理读书以外的事情。

何洪一开始还不肯放过了黄健,但后来太傅死了,黄健也跟被摄走了魂魄一样,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颓,何洪便也知道,他已经废得差不多了。

他懒得去管他,但是这个废人,又是怎么敢来插手他的事情?!

何洪想到这里,阴恻恻地干笑了两声,他道:“黄情为啊,你这是想要步你先生的后路吗?一人贪心,举家受累啊。你说说,闻家的下场,怎么还不够警醒你呢?”

黄健又听何洪这样虚伪恶心的人,提起当年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气得浑身发颤,舌尖都被咬破了,沁出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何洪却还是不依不饶,他道:“你说说看,这世上有他这样贪心的人吗?他想要干什么啊,他分明已经什么都有了,怎么就还不肯满足,功名利禄,富贵利达,就是连身后名都有了,就这样还嫌不够啊?竟还想要在京都做出只手遮天的事情,考成法?考谁?”他指了指黄健,又指了指自己,厉声质问道:“是考你,还是考我,还是整个京都的官员都去考呢?!”

何洪口中的考成法是当年太傅提出新政的举措之一,眼看官场贪腐行为日益猖獗,闻立廉推出考成法,意图监察各级官员,按理来说,若此政能够推行下去,总能限制住一些违法乱纪的现象。但官员们又如何会甘心自己被人监督管理,闻立廉推行考成法,实实在在是和京都整个官僚群体作对。

是以,无论是闻立廉生前和死后,都有不少的人对他极其憎恶。

闻立廉企图用考成法去限制恶行,后来考成法确实也被推出试行了一段时日,可正是那段时日,闻立廉被人检举犯了贪污的罪。

闻立廉就成了死于考成法第一人。

何洪提起考成法,黄健便再也无法忍受,他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考我便考我,我没有犯错,为何害怕人查!”

何洪见黄健提声说话,忽也猛地拍桌,“你不怕,你便推!岂有此理 ?!妄图将所以官员都监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像话吗?合理吗!好啊,考成法不是如你们所愿推出去了吗!最后又是能怎么样呢,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自己!怎么,你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吧。闻立廉他已经什么都有了,谁让他这样贪心呢?既然贪心,那也怪不得他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皱眉现眼,笑着道:“探花郎啊,当初你在翰林院里面被人欺负,而他不过是恰好出现罢了,如此一来,你便将他当成了你的信仰,想来也不过是被他蒙骗了不是吗?你我也算是同年,我奉劝你一句,他人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了,你也没必要再去对他念念不忘不是吗?这十几年的官海浮沉,怎么就教不会你去闭嘴呢?”

何洪身形些许肥胖,肚子微挺出,故作与人亲近的样子更是恶心。

黄健眉头紧紧蹙着,他瞥开了视线,只是问道:“你若是要我的命便只管拿去,又有何必要如此惺惺作态。”

何洪的笑变得更加诡异了几分,他看着黄健说道:“你这话确实不错,杀你不若杀死一只蝼蚁简单,可是你说,现在有一只蟋蟀跳到了我颈间,你说我会如何?定然是浑身瘙痒难受,可不一会这一只小小蟋蟀就发出了悦耳的鸣叫。你说说,是不是也挺有趣的呢,我何妨不去陪这只不自量力的小东西玩一会,逗弄逗弄它呢。”

在他的口中,黄健不过如同最不起眼的东西,况说,他的父亲曾也时时拿二人比较,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成了如今的模样,说不快意都是假的。

何洪道:“黄情为啊,你看不惯我又能怎么办呢,你也只能看不惯,而就算是你知道我背地里头做的那些事情又能如何?蚍蜉岂敢撼大树。你若想来动我,你有证据吗?没证据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去惧你的,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眼中,不过小丑尔尔。”

何洪看着黄健面色发白,笑得更加猖獗,他起了身往外头走去,只给黄健留下了一个再嚣张不过的背影。

他问他,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是啊,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凭什么无罪也能被他们强加有罪,又是凭什么有罪却又能变成无罪。

这天下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啊。

*

日子平平淡淡轮转,少女尸体一案,宋喻生这边也一直在查,只是连续过去二十来日,也只能偶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即便宋喻生大概能猜出这背后的真相,可没有证据,也暂不能如何。

一转眼,又到了月底,即将迈入八月份。

七八月份的暑气十分燥热磨人,但温楚却似毫不察觉,许是因为幼年挨多了冻,竟然十分喜欢这样的天气,暖暖的,让她心里头觉着莫名的安心。

温楚坐在窗前发呆,在此处她可以见得外头的院子,院子里头栽着一株圆叶玉兰,这个月份开得茂盛。

这段时日,温楚惴惴不安,只怕宋喻生房事行得频繁要出事,好在昨日,她的月事总算是来了,这让她也松了一口气。但她也怕,怕这些次运气好,侥幸躲过,但以后哪里又能次次好运。

宋喻生却像是和她拼了命的赌气似的,无论她如何说,都不给她喝避子药,似也是铁了心真想让她去生个孩子下来,好像这样就能绑死她一样。

温楚想想就恨得咬牙,怎么会有这种人?还要不要脸了啊。

不过也好在温楚这人适应性极强,除刚开始的那段时日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可后来竟也生出了几分麻木,甚至偶尔会去想,若不如就这样过下去算了,反正再怎么也逃不开。

但,每每生出了这种想法,温楚就狠狠给自己抽两个巴掌,再把自己去骂一顿。当初她在猪圈里头的时候,也正这样想过,莫不如干脆真当一只猪好了。

无能为力之感觉最能磨平人的心气,因如何都挣不脱枷锁,时常就会叫人生出一种与其用这些东西困住自己,倒不如接受枷锁,戴上枷锁的想法。

可是被厄运同化的人,那样倒不像是个人了。

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猪,因灵魂难得。灵魂甘愿被禁锢,望岫息心,知难而止,她不愿。

说得好听了得夸她一句坚韧,说得难听了,不过四字,贼心不死。

温楚吸了吸鼻子,坐在窗边看着屋外,似还能闻见玉兰花的香气。因为上一次她用冷水浇了自己一脑门,落得风寒,那个时候风寒好得快,不过几日就养好了病,谁承想竟落下了病根,许是那冷水太过伤身,伤到了小肚子,来了月事的时候时常肚痛,一痛起来便是浑身都不舒坦,哪哪都不舒服。

这事还真怪不到别人头上,只怪她自己作的,疼也没法了,只能叫自己忍着些了。

临近午时,沉香端来了午膳。

温楚虽无甚胃口,却还是强撑着精神起来用饭。

因为月信期间腹痛,她的嘴唇都白得不像话。

沉香看着她这样也颇有些心酸,自家世子爷平日看着多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可在这件事情上也忒过执着了些吧,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有何乐趣。

可既然世子爷始终不肯放手,那沉香就算是再看不下去眼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去劝慰温楚想开一些,若是想开了,人也不会那样难受了。

沉香道:“姑娘,其实世子爷待你也挺好的,你若是给他服个软,他明白了你的心意,自待你更好了,也没甚必要同他死磕,到时候吃苦的还是我们自己啊。”

温楚知晓沉香的心意,她此番劝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能过得舒服一些,可温楚就是不肯低头,凭什么要她低头,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满脑子都是抗拒,怎么也不愿意和他做出什么相亲相爱的事情来。

温楚也来了一点气,语气都难听了一些,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我做错了什么?若说有错,撑死了也不过当初识人不清,救下他回家了。可是我为何要同他低头,分明是他囚我于此等地步,倒是成了我的错了。”

沉香没想到这话惹她这样生气,她讷讷道:“我只是想着你这样会太累了.若是你不想听我说这些,我不说便是了。”

温楚意识到自己火气太旺,分明是宋喻生的错,她又为何要去同沉香撒这老舍子气,她看着沉香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忙道:“对不住,沉香,我不该同你撒脾气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沉香也没料到她会道歉,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以为自己这话惹得她心烦了,听到了温楚这样说,她也急急道:“不不,姑娘不用同我说道歉的。我只是想着你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挺难过下去的。”

沉香发现温楚太过于抵触宋喻生,也不再去说他的好话了。

温楚听了这话,笑了笑,她道:“不妨事的,再苦再难我都熬得过去,这也算不得什么,人不死则道不生嘛,熬一熬,总能柳暗花明。”

她也说不出别的话再来宽慰自己了,只能这样说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玉辉堂门口那处传来了动静。她们坐在堂屋里头的桌子上用饭,抬头就能看见门口那处的动静,这回也不知道来的是谁,就连门口的守卫好像也拦不住人了。

温楚和沉香对视了一眼,眼中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

待人进来,温楚还有些印象。

这人好像是跟在宋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走到了温楚的面前,说道:“老夫人想见你,姑娘,跟我走上一趟吧。”

温楚也不知宋老夫人为何突要见她,一时之间心里头也是止不住得上下打鼓。

她有几分愕然,道:“老夫人见我?为何。”

杏嬷嬷没有回答她的话,面上也无甚表情,让人无从去猜测,她道:“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姑娘跟我走上一趟就是了。”

她是宋老夫人身边的人,宋老夫人来找温楚,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说这话一听便知道是唬人的,不过温楚既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去多问了。玉辉堂的人都拦不住这老夫人,她又怎么说出拒绝的话来。

毕竟本朝重孝道,宋喻生再怎么不敬尊长,除非彻底和宋家撕破脸皮,不然,不管如何,面子功夫也要做。

温楚即便不知道此次是何事,还是老老实实起身跟人出去了。

来到荣安堂内的时候,也无别人,只宋老夫人一人在堂屋内。

她此刻正阖眼坐在主位之上,手上盘着一长串佛珠,见到温楚来了,她依旧没有睁眼,温楚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也不敢去轻易动弹,见她口中似乎还在喃喃诵经,也不敢吱声,就这样愣在了一边。

温楚上一回虽同她说过几回话,但这国公府的老夫人,一言一行皆不显露山水,叫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宋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来,她淡淡道:“来了。”

温楚见她不再诵经,先行了个礼,后回道:“是。不知老夫人喊我来是何事?”

温楚猜到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又何故晾她这么久。

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眼底古井无波,她张口说道:“你的事,情姐儿都已经跟我说过了,听闻你不大愿意跟在祈安身边?”

宋礼情那日撞破了宋喻生囚着温楚的事情之后,每每想起便日日夜夜不能安宁,她也不敢将这件说与母亲听,因为想也知道母亲一定会站在哥哥那边,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祖母好说话,祖母说的话哥哥总能听进去一些吧。

宋礼情觉得她哥哥的做法实在不妥,她也是女子,而且还是个贪玩的女子,一想到若是有人这样对她的话,她就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而且,她又因为上一回在宋老夫人寿辰,害了温楚的事情,一直对她心有愧疚,见她如今这样,更是良心过意不去。

她最后还是将这件事情同宋老夫人说了,希望她能给温楚做主。

温楚抬眼,看向了老夫人,发现她也在看她。

温楚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期许,宋老夫人知道了,那她能帮帮她吗?毕竟宋喻生这样,那是私德有愧,说出去多败坏宋家的名声啊。

温楚点头,算是应下了宋老夫人口中她确实不大愿意跟着宋喻生的话。

她跪到了地上,说道:“奴婢高攀不起世子爷,若是可以的话老夫人能不能放奴婢一条生路。”

温楚不知道能怎么办了,但若是有一点机会她也想要去求。万一呢,万一有可能呢。

还好宋喻生不在此处,若是在的话,指不定又要生气。

宋老夫人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也稍震惊,她给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赶紧上前扶起了人,她劝说道:“姑娘有话怎么不能好好说,跪什么呢。”

宋老夫人也出声说道:“你先起来说话,这样是做什么。”

温楚宋老夫人这样说,也不敢再跪下去,顺着嬷嬷的手起了身来。

女子身形看着比上一次见面还有清减了些许,光是从面上神情都能看得出来她这些时日过得不大好。可是即便这样,她的姿容艳丽依旧不减,反而微微发白的唇色竟还添了几分娇弱之气,更是我见犹怜。

宋老夫人见她如此跪求自己,却还是没有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她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不想要跟在祈安的身边?”

温楚听到这话以为是有戏,不住点头。

可谁知这个老夫人下一句话就给她泼了凉水,老夫人无视了温楚殷切的眼神,缓缓道:“这么些年来,也没什么人能入祈安的眼,但既瞧上了你,想来你也是有些许过人之处,你跟着他,他护着你,怎么就不愿意呢?他的性子执拗,若是看上了什么,等闲不会放手的。你求我?我这老婆子半截骨头都埋进去土里头了,我也没法子啊。”

此话是什么意思,温楚还能不明白吗。

她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这宋家的人就是一头的,宋老夫人又凭什么为了她去和宋喻生作对。

她明白了这事之后,嘴唇变得更白了些,那她找自己来又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祈安他这孩子,打小就薄情得很,薄情之人感情又如何能够长久呢?你就在他身边陪个一两年的,他若是没了意趣,迟早也会放你走的。”

温楚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听到了什么话,看向了老夫人的眼中竟是震惊。

这是清流人家能说出来的话吗。

待到宋喻生没了意趣,再放她走。那她又是什么,是什么供人玩乐的玩物吗?挥之即来,用之即弃。

这老夫人面若佛陀,慈眉善目,谁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温楚气得浑身战栗,老夫人看出了她在生气,却还是不肯放过,甚至就连语气也差了些许。

她冷冷地呵斥道:“你要摆清楚自己的位子,你这样的身份,光是给世子做妾,那都是些许上不了台面,充其量不过是个外室、通房的身份。有骨气是好事,但若是掐了尖,冒了头那便是毛病。若你好好服侍了世子,别去存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将来就算是待到主母进门,世子也还留你的话,你自也有富贵日子享。宋家是大族,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门小户,你能明白吗?别再去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情来了。”

她此番话无非是想要警告温楚,让她安安生生,老老实实地别去闹出什么动静来。若是宋喻生喜欢,只要他不闹得难看了,老夫人才不在乎温楚愿不愿意,充其量不过让她做通房妾室。

宋老夫人也非是为了宋喻生着想,只是她想,若和宋喻生因为这事起了争执,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倒不如顺着他的心意,左右不过一个温楚。

温楚这回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这宋家老夫人的嘴脸了,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也够蛇蝎心肠。

温楚蜷紧了手指,忍不住出声讥讽道:“那若是我不愿意怎么办呢?老夫人,你要杀了我吗?”

宋老夫人也知道温楚不会轻易安生,她上一次见过温楚,就知道她是一个硬骨头,不是会一个轻易就放弃的人,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跑去闹。

老夫人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她,旁边有着下人去给冰鉴里头添冰,丝丝寒气渗出。

老夫人的声音如同那冰块一样,冷得不行,她道:“现在祈安最是看重你的时候,我倒也不会去在这个时候杀你,触碰了他的晦气。但你也知道,我不动你,也无甚大碍,总归你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

温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荣安堂出来的,她到今日才发觉,自己原来竟这么迟钝,这宋家哪是什么清流人家,当初宋喻生和他父亲在书房吵架的那一次她就应该知道的。当初太傅之死,说不准也和他们有关,这样的人家,哪能算是什么好人家。

温楚回到了玉辉堂的时候,脸色差到了极点,小日子本就不舒服,后又听了宋老夫人的那一番话,她更是恶心得不行,回来竟直直吐了去。

沉香也不知道温楚这是怎么了,为何去了一趟老夫人那处竟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老夫人是在那里同她说了些什么。

她见温楚这样恶心难受,也不敢去问些什么,恐怕再问又要戳得她伤心了。

她不再去多说,只待到宋喻生下值归家之后将此事说与他听了。

宋喻生听说了过后,蹙眉问道:“吐了?”

沉香点了点头,回道:“刚好在用午膳,然后就被叫了过去,回来之后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再后来没过一会就吐了。”

宋喻生听了这话,想也知道是他祖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了人难受,又想到了她昨日来了小日子,身上也不爽利,这样一吐,人也不知道被折腾了什么样。想到了这里,宋喻生脸色更沉。

他也不用去问沉香,温楚现在在何处。

除了在屋子里头,也不会再在别的地方了。

他收敛了情绪,很快就如平日那样,回了屋。

温楚浑身乏力,面朝着墙里头那侧,躺着一动不动,绵薄的衾被遮在她的身上,拱出了一个小山丘的形状。

宋喻生薄唇紧抿,他发现,这段时日她好像是又瘦了些许。他见温楚的呼吸起伏不大规律,便也知道,人还醒着,没有睡着。

他抬步走到了床边,撩袍坐到了床边,他没有去碰她,只是淡声问道:“她今日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样恶心。”

温楚听到了,但是没有出声回应他,依旧什么话也不曾说。

宋喻生见她这样,伸手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说话。”

温楚有些烦闷,拂开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皱眉说道:“说了什么你猜不到吗?猜不到你不能自己去问她吗,你问我做些什么?”

温楚这话听着火气极强,宋喻生已经更加断定老夫人说了多难听的话,她就是连提都不愿意去提。她不想说,宋喻生也不再去继续逼迫,他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敛了眉,说道:“好,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你今日吐过了,别躺着了,一会起来喝些清喉的汤,再吃些东西。”

宋喻生这些日子都很平和,就如同今日,即便温楚同他这样说话,他也依旧好声好气。然而他越是这样,温楚就越是来气,不管她怎么样,宋喻生也都不曾放在眼里,面上柔情蜜意,可从也不曾管过她的意愿。她不愿意生孩子,他不曾管,自顾自地行事便罢了,连一碗避子药也不肯给她。

她不情愿的事情太多,能生气的事情也太多,可宋喻生总是那样,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情绪这样全都轻轻揭过,事后又是该如何就如何。

他就像是打定了用这样的怀柔政策去对付她,让她潜移默化得去接受这一切,熬下去,熬得她没了气性,熬得她懒得再去抗争,熬到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谎言与欺骗。

温楚再受不了,出声质问道:“她让我好好服侍了你,她还说我这样的身份,光是给你做个妾都不够,你舒服了吗,宋喻生,她这样说,你能舒服了吗。”

屋子里面没有冰鉴,因为宋喻生发现温楚好像是很惧寒,光是在这样的夏日也不喜欢用冰祛暑。如此,宋喻生便也不叫人在屋子里头放冰鉴了,只晚上二人行事的时候,他才会用冰鉴。

可是,现在屋内分明没有冰鉴,宋喻生听了温楚这话却觉胸腔被一股寒气侵袭,身上也沾染了几分寒气。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开口,他道:“你知道的,我可从没有这样想过的,是你先一次又一次骗我的啊,我能怎么办呢”

他的话带了几分委屈,似乎真觉得受到了天大的苦楚,语气之间尽是疑惑不解,束手无策。

温楚再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恶心得要死的话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楚打断了,她推开了他,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去。

她看着宋喻生还是这般心平气和,忽就笑了一声。

他想熬她是吗?那便熬呗。

温楚同他对视,宋喻生不知她想要做些什么,只见本来还颇为激动的她却忽然笑了起来。她似乎笑得真心实意,就连眉眼也比平日柔和了几分,不过一会,宋喻生就见她面上露出几分认真。

温楚掰着手指头说道:“宋喻生,我算算,你如今二十又二,可我不过十六,你长我整六岁,你想熬我?那便看看,谁熬得过谁。”

这话果然刺痛了宋喻生,他长她六岁,又同她的从前错过了太多,她和祁子渊在一处爬树捉鱼的时候,而他和皇太子在文华殿读书。宋喻生知道,温楚是个怀旧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对那些人如此念念不忘。

他好像在她的心中永远也比不过别人。

而且,他如今还强迫她留在了他的身边,两人似乎不能再走近。

说句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话,那便是他碰得到她的人,却始终不能碰到她的心。

而温楚也说不上来能有多快意,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在笑,然而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悲戚与不甘。她用这话去刺他,可也把自己刺到了,她口中的熬,说得轻松,可若是细细思之,那便是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个日日夜夜,又该怎么熬得下去啊。

温楚从未有这般疲累过,因她知道,宋喻生这人的内核太过强大,无论何事情都能言笑宴宴,波澜不惊。温楚她怕自己有一天,比不过宋喻生,最后真的会变成了宋喻生所希望的样子。

她非是她,那还算什么。

果然,一阵寂静无言过后,宋喻生脸上难看的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笑了笑,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好姑娘,那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争取走在我的后头才行啊。”

温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一定。”

*

宋喻生也没有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起身去了荣安堂那处。

宋老夫人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等在了屋里。

宋喻生到了她的跟前,请安。

宋老夫人没应,只是看向他的眼神终究多了一丝震惊,她道:“你你就是这样看重她?!”

她今日才不过把温楚拉过来说了一会话,他这边呢,马上就来了这处。平日里头也不见得他往这头跑过,今日就来得这般殷切,想也知道是为了那个女人。

宋喻生见她没应自己的礼,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坐到了椅上,他神色寻常,看不大出有什么怒气不满,只是淡淡道:“祖母,她胆子小,心思重,素没有安全感,是我强迫她留下,你吓唬她做什么呢。”

宋老夫人听到这话,即便是上了年纪,再如何波澜不惊,那张生满皱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呈现出来羞恼,她道:“我吓唬她?她胆子不是大得得很吗!怎么我同她说两句话还就成了唬她的,不知晓的人以为是什么掌上明珠,稀世奇珍!祈安,祖母敲打她几句,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样呢?!是不是她同你说了什么坏话。”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她就是不明白了,宋喻生行事从来都有分寸,为何碰到了温楚就要这样?

老夫人见宋喻生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寒了声,“祈安,你是宋家的世子,将来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国公府,你怎么能为了小情小爱而做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呢。”

宋老夫人现在就说他是不合礼法了,这才哪到哪啊,若是叫她知道了他想娶她为妻,如此岂不是能活活叫她气死了去。

宋喻生没有同她说这事,只是反问道:“不合礼法?”

老夫人不明白他的反问,厉声问道:“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宋喻生看向了老夫人,一双薄情的眼中尽是讽刺,“不合礼法,不光彩。”

他先是重复了一边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后来不过一会,忽开口道:“你们总喜欢这样,当年你们意图对我赶尽杀绝,你们又合礼法,人伦纲常了吗。做了这样的事便罢了,祖母又总是喜欢拿这事来刺我,怎么?祈安便是没有心的了吗,又还是说,宋家的世子阖该没有心。祖父离世,可这宋家到处又都还是祖父。你们想让我也变成下一个祖父是吗?”

宋喻生放肆地笑了一声,若冰雪笑容,暖春降临人间。他这副样子,宋老夫人从未见过。他笑得放肆,丝毫不因为面前的人就是他的祖母而有所收敛。

而他说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冽,他道:“这样的话,你莫不如还是当宋喻生早就死在被送去寺庙的那一年吧。”

宋霖曾说过宋喻生不恪族规,不守德行,而他的祖母现在也说他不合礼法。

可究竟何为族规,何又为德行。满口仁义道德,虚伪矫饰,三百余条族规,条条要人性命。什么兄友弟恭,家族繁盛,他凭什么去守,他们又凭什么要他去守。

他们在他弱不能言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杀他弃他,如今竟还敢如此厚颜无耻。他们以为,宋喻生能被驯化,因至少他的身上也流着宋家的血不是吗。

可六亲缘弱,宋喻生最厌恶的便是血缘这一词。

若可以,他也恨不能扒皮抽筋,脱胎换骨,将这一身宋家的血还与他们。

(本章完)

作者说: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礼记·中庸》感谢在2024-02-19 19:28:47~2024-02-24 17:0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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