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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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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0-11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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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喻生从宫里出来, 没有去大理寺,也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长安街。

因温楚被他关在屋子里头, 宋喻生怕她待得闲闷,时常会去弄些稀奇的小玩样回家给她,有不值钱的,也有值钱的,不值钱的若竹马, 还有前段时日七夕买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磨喝乐小木偶等等,值钱的甚至有从西域那边来的价值千金的夜明珠。

总归看着有趣的东西他便都要去给她弄来。

不只是这些,他知道喜欢看《易经》此类书, 也在房内放了好些许。

他们住的那件正房, 博古架上被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甚至是女子的梳妆的妆奁,铜镜他都在房间里头安置了。从前空荡荡,没有人气的屋子似乎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宋喻生似乎是铁了心要她和他一起,一起这样住下去。

他今日来长安街, 也是为了取一个物件,鬼工球。

此物又称同心球,制作步骤极其复杂精细, 该球球身取自天然巨骨, 骨分内外五层, 皆被打磨成球状,只最里一层为实心。颜色丹碧粲然,其外四球洁白无缝, 可谓精巧绝伦。

这个物件, 千金难求, 前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寻得。

他上了一家酒楼,和那个卖家钱货两讫。宋喻生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屋子里面了,是一对夫妻,三十左右的年岁。

那对夫妻模样生得颇为俊俏,称得上郎才女貌,从其间衣着打扮上面也能见得,他们家境不算贫寒,只此时两人的气色看着都不大好,看着皆有心事在身。

宋喻生也没那么热心,去管别人的闲事,只是同他们夫妻二人拱拱手打了个招呼。

那夫妻二人不是京都的本地人,这还是第一回见到像是宋喻生这样的公子。二人看得都有些许晃神,待到他打了招呼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应话。

宋喻生也没有问些别的,只是说了一嘴,想先看看盒子里头的鬼工球再去付钱。

这自然不是难事,那个男子忙去打开了盒子,宋喻生瞥过一眼,确实看着不错。

那个男子以为宋喻生是不放心他们,忙解释道:“这东西是顶好的,当年我花了重金去找工匠做的,如今会做这个东西的人不多,市面上也不常能见到的。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拿去细细瞧一瞧。”

宋喻生轻笑一声,道:“无妨。”

只二字,后又朝着一旁的夏花使了个眼色,夏花明白他的意思,开始拿钱。

在夏花拿钱的功夫,那个男子好奇多问了一嘴,“公子可是给家里头的小娘子送的?”

宋喻生没有片刻犹疑,点了点头。

旁边的夏花注意到了宋喻生这一举动,惊得拿钱的手都抖了一下,但很就掩藏了心绪。

那个男子却没注意到什么古怪,听到了这话,那愁眉不展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些许笑意,他道:“那看来这东西真是去到了有缘人家,说出来我都不怕公子笑话。这鬼工球,俗语又称同心球,当初我也就图着‘同心’二字,期能与内子永结同心,虽后来有些不顺,但同心二字,却也没说错,如今卖与公子,便也赠言公子能与您夫人永结同心!”

这个男子确会来事,一番话不偏不倚竟踩中了宋喻生的心坎上。

宋喻生嘴边浮起笑意,道:“那便借吉言了。”

那边宋喻生离开了此处之后,男子坐到了妻子的身边,想要去宽慰她两句。毕竟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只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之地,他也不能卖了这个。

那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没事的,我明白的,我也愿意卖掉的,不用宽慰我了。”

男子见到妻子这样,鼻子一酸几欲落泪,他将妻子揽到了怀中,声音都带了几分悲切,“会找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能找到的。小地方的人官官相互,京都城内,天子脚下,我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去讨个公道出来!”

两人说起了伤心事,皆是泣不成声。

*

宋喻生那边没一会就回到了玉辉堂,天上光线已经渐渐淡了下来,院中昏暗的光已经被天边摄走了大半,屋子里头也燃起了灯来。

宋喻生大步迈入屋内,手上拿着的是那个鬼工球。

他今日一身官服还未曾来得及换下,就连头上也还戴着乌纱帽,面容看着比穿常服之时更凌冽了些。

他进了屋后却没见到温楚,屋子里头还没燃灯,有些昏黑,窗子前头没坐着人,床上也不曾见到人,方才外头的堂屋和院子也见不到人

宋喻生的脸色瞬变,人去哪里了?他赶紧出门想去找人,结果刚好撞见温楚从外头回来,她掀开了垂挂着的珠帘,帘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和方要出门的宋喻生撞了个照面,又是见他脸色有些阴沉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头的在想着些什么。

没见着她,便以为她是又跑了?

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至于吗。

宋喻生见她回来,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神色,他想要去拉她的手去桌前坐下,就摸到了她的手上有些许水,如此想来,方才应当是去解手了。

然他都还没捂热乎她的手,却是被她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到手上。

宋喻生知道他无端地去怀疑她要逃跑,她应该生气。温楚这一巴用了不小的力气,宋喻生的手背很快就泛了红,但他面上也不见得是要生气,只是对她道:“你坐下先,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他若是一个在献宝的孩童一样,得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就迫不及待想叫她去看。

他将鬼工球放到了桌上,亲自去点起了灯来,后从妆奁里头拿出了一只金簪,他将鬼工球又拿起来放到了掌中,玉白手指更衬牙雕套球晶莹剔透。

宋喻生拿着金簪戳着里头的那几层小球,依次拨之,内中四球因此圆转活动,看着既是精巧又有趣。

这些小玩样都是寻常人家丈夫用来讨妻子开心的小玩样,其物玲珑细致,刻意求工,最是讨了女子喜欢。

然而温楚面上却不见得一丝喜色。

宋喻生眼中笑意也褪去了些许,只是嘴角还有着些许上扬的弧度,鬼工球里层的小球还在他的手上继续转动不停,宋喻生问道:“你不喜欢吗?”

温楚如何喜欢的起来,她讥讽道:“世子爷,你说我该喜欢吗?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孩童吗,打个巴掌给个枣吃我就该是欢天喜地了吗。”

起点便是错的,后来无论再怎么去做都是背道而驰。

一边派人对她严防死守,困于方寸之地,一边又是来给她送这些小玩样来讨她开心,有毛病吗不是?

她若也跟着他开开心心的,那她也多少沾点毛病了。

她看着宋喻生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僵持,却觉得快意,她笑出了声来,那张脸在暖黄的烛火下竟带了几分娇俏。

宋喻生见她笑了,几乎马上就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了,果不其然,只听她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送我的东西我通通都不喜欢,这些东西有趣吗?或许吧,可只要一想到是你送我的,我就觉得很无趣,跟你这人一样无趣。”

温楚日日同他而眠,同他而居,她看清他的嘴脸,绕是比谁都要懂得如何去刺痛他。

宋喻生脸上的笑褪去的一干二净,整张脸是说不出的阴沉。

他手上捏着鬼工球几乎都要被他捏碎,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手上忽泄了力,他竟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也是说不出的阴沉。

他呵笑了一声,呢喃道:“无趣,在你的心中,谁有趣啊。祁子渊吗?”

若是拿了宋喻生和祁子渊比,他确实怎么也比不过祁子渊有趣,祁子渊打小就是在北疆那边长大,会的东西多,懂得那些小玩样也多,自然是更懂怎么去讨小女孩开心,至少,他在读书的时候,他们都在拢在一处上蹿下跳,每天凑在一处傻乐。

祁子渊和李昭喜若远山遨游的猎鹰,而他只是若一座死板的山。他从前并不觉得玩物丧志是多好的一件事,可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愤恨,他为何要是如今这样,这样的枯燥无味,甚至于说呆头呆脑。

他活了这么些年来,从没什么事情能叫他这样挫败,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了。

温楚听到他又提祁子渊,算是彻底明白,原是在吃这些莫名其妙的醋,她为了叫他不快意,又说了种种伤人的话来,“你就是比不过他,他就是比你有趣,怎么了呢,还就说不得了吗?”

温楚话毕,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外头的天已经黑透,却在此时,还不待宋喻生开口说些什么,沉香就从外头进来了,她感觉到了屋内的气压有些低沉,还是硬着头皮道:“世子爷,用传晚膳吗?”

宋喻生看着温楚的脸,想到了她放方才说的那些话,只觉她都带了几分面目可憎,他笑了一声,对温楚道:“无趣是吗?那我们便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好了。”

他又对沉香说道:“备水,备冰鉴。”

冰鉴端进来后,两人皆已净完了身,屋子里面也只他们二人。

温楚的经期早就走了个干净,两人净完了身后,她被他推倒在了床上,他性子素来是狠厉霸道,但在床事上却也怕弄疼了她,只敢极力得压抑了自己的动作,可是今日的宋喻生却与往些时日全然不同,比平日里头霸道了许多,恨不能将人揉搓入腹。

而温楚却强硬得不愿出声,无论他如何作弄,却跟故意在同他作对一样,便是咬得唇瓣出了血也不肯让他如意。

灯残人静,月光如水,昏黑的屋内只床幔晃动得厉害,宋喻生的轻喘声也格外明显。

身下女子紧闭双眼,贝齿紧咬红唇,宋喻生忽停了动作。温楚以为终于结束,睁开了眼来,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迷离,却见宋喻生的深沉如墨,沾带了几分欲/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看着她。

她喘了几口气,说道:“若是好了就退出去,停着做些什么。”

即便她如何忍耐,但她的声音也骗不了人,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比平日的清灵,多了几分娇/媚。

温楚忽意识到他想做些什么,想要推开他,往后退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宋喻生钳住了她的双手,尽数泄了身上的力。

温楚受不了宋喻生这个疯子,可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嘤咛声。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之后,眼泪都顺着眼角滑下。

“你你弄进去做什么啊!”

她想要往宋喻生的脸上招呼一巴掌,但宋喻生却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上的力气都大了几分,让她更是动弹不得。

宋喻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人抱去净室里头,给她净身,温楚身上酸得不行,一场持久的房事让她早就筋疲力竭,她不想动弹,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想去把里头的东西弄出来,可宋喻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

温楚快要被宋喻生逼疯了,不管不顾就想要动手,却被宋喻生按在了浴池的壁上,他道:“你只管去弄,我无妨再来一次。”

温楚听到了这话果真就不敢再动了,但她也哭得更厉害些了,宋喻生任由她口中骂骂咧咧,很快将她洗完了就抱回到了床上。

温楚实在受不了了,一想到将来若真怀上了孩子,一辈子都将被困在这处。若真生下了孩子又能如何?除了宋喻生以外,又还有谁能开心。

于孩子而言,也是倒霉。

温楚躺在床上,被宋喻生圈揽在胸膛之中,迷迷惑惑之间,她哭了又哭。也不知多久过去,温楚就连哭的力气也不剩了,见她安静,宋喻生才让人从外头传菜进来。

闹腾了近一个时辰,她虽从头到尾未曾出什么力,但却也已心神惧疲,就连饭到了最后也是让宋喻生也全是宋喻生喂下肚的。

宋喻生今日还有些许公务要去处理,他将温楚放到床上睡下之后,自己又去了书房那边。可待到宋喻生走后,本还躺在床上的温楚却睁了眼来,她赤足下地,找到了沉香。

她将她拉到了里屋说话,因在外面她害怕有眼线。

她二话不说给沉香跪了下去,沉香吓坏了,赶紧想要去把她从地上拉起,但温楚怎么也不肯起,沉香吓坏了,喊道:“姑娘!你这是做些什么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温楚道:“沉香,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帮帮我,弄些绝子的药来,你帮帮我吧,没人能帮我了!”

绝子而非避子

沉香叫这话吓到了,一下子就失了魂,她怎么敢,怎么敢去弄这些来。

沉香也给温楚跪了,都快被这话吓哭了,她道:“姑娘,你若是要沉香的命,沉香给你就是了!”

若是叫宋喻生发现,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温楚忙扯着她的手道:“不,那不用绝子,避子药就行了,不会叫人发现的!”

避子药确比绝子药好上了许多,有了前面那一个那么离谱的要求,沉香竟然对避子药这事都出现了些许松动,可她就是不明白了,俗话都说母凭子贵,莫说宋喻生现在将她看得这般紧张了,若是将来她生下了孩子,更当是了不得了,温楚为何就是不愿意呢?

沉香劝道:“姑娘,你看开些啊,有了就就生了吧!”

“生,凭什么生?一个保护不了他的母亲,一个根本就不期望他出生的母亲.公平吗.对他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温楚已经泣不成声,她的未来是未知的,这样一切突然丛生的变故都让她心惊胆战。

书房离这里很近,温楚一醒来,出去找了沉香,就已经有暗卫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将温楚的话听了个大半。

宋喻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止不住跳动。

把她逼迫成这样,实非他所愿。

沉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答应的话,若是被世子爷发现了该怎么样,可若是不答应,眼前温楚哭得这样涕泣涟涟,她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在,宋喻生回来了,他对沉香说道:“你先下去。”

沉香终于解脱,她赶紧起身往外退去,然而颇为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她怕世子爷听到了这些话是要生气,可却见他竟然将温楚揽到了怀中抱着。

沉香不敢再看,回头往外走去。

宋喻生将她揽到了怀里,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部,他叹了口气,声音极至轻柔,道:“别哭了,给你喝就是了,下回我也不会再这样了。”

温楚气成了那样,宋喻生也不忍再去逼迫她了。

只这东西太过伤身,他不想她多喝,那日之后便也在那事上面多做克制。

过去几日,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十,灵惠帝的诞辰如期而至。

皇帝诞辰,官员们是要穿着官服入宫贺寿的,宋喻生套好了官服,又把还躺在床上睡觉的温楚扯了起来,时辰还很早,天还没有多亮,但宋喻生要先趁着典礼开始之前,先带着温楚去乾清宫见灵惠帝一面。

所以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温楚自是知道今日是灵惠帝的诞辰,早在宋喻生起身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翻了个身后又继续装睡,她本在等他穿好衣服后就离开此处,却是不知他为何又突然把她拉了起来。

她蹙眉问道: “你去你的,拉我起来做甚。”

宋喻生直接道:“你同我一起去。”

温楚愣了片刻,一时之间竟然带了几分磕巴,“我我去做甚?”

宋喻生看出来她几分紧张,紧张之中,还带了几分抗拒,她此刻正不着痕迹地想往里头去躲,宋喻生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并不让她动作。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竟带了几分沉,他对她道:“他”

宋喻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去怎么说了,他该说怎么说,说灵惠帝很想她吗?可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改了措辞,他说,“皇上他的身体,很差了。若你这回再不见,以后或许便没机会了。”

他知道,温楚的心中是有他的,怎么说也是她的父皇,她这人对自己狠心,毕竟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能熬下来,可她对自己的亲人,素有一份柔情,虽嘴上说恨他们抛弃了她,可心中就是因为放不下他们才会对此事耿耿于怀。

她有些拧巴,因为这同她幼年的成长经历有关,一边奢求再去见亲人一面,一边却又因为见到他们,而被勾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被一次又一次地揭开疮疤。

那就跟她身上的一块烂疮一样,若是不去挖掉烂肉,这些伤迟早会将她吞噬。

心魔不医,那也是要命的。

温楚有些着急,她问道:“他如今不过四十多的年岁,怎么就要死了呢,为何会死。”

其实这个答案,温楚比谁都清楚。

灵惠帝的一生,实在是有些蹉跎,每走一步都有些苟延残喘之意,别的且不说了,但人生中出现了两次希望,一次是太傅,一次是德妃。

可他的希望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人碾碎,成为齑粉。夫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灵惠帝经历过两次这样的绝望,最后成了如今这样的帝王,他对不起天下苍生,可却好像也没什么人对得起他。

生在皇家,他或许从出生开始,便是一场悲剧。

死于他,或是一种解脱。

温楚想到这里,也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她怎么也没想过,为何就要死了呢,从前多健朗的人啊,背着他到处跑的人,如今为何就快不行了?

宋喻生没有再去说些什么,开始帮她着衣,而这一回温楚也再没有去拒绝。

*

乾清宫内,灵惠帝今晨也早早起了身,礼仪官们象征性地将灵惠帝今日要穿的冕服给了方修,让他拿去给皇帝穿上。

只是按照往年经验来看,皇帝多半也不爱去穿这个衣裳,这回多半也是要给丢出来。

方修在殿内,将托盘上的冕服呈到了灵惠帝的跟前,他见灵惠帝起得这样早,问道:“皇上怎么不再多歇息一会呢,今个儿礼仪多,恐怕是要受累。”

方修自也当皇帝不想穿这衣裳,打算将托盘放到一边去,然而方一有动作,却被灵惠帝呵斥道:“做甚放旁边,朕要穿。”

方修听到这话有些惊骇,他都已经这么多年不爱去穿这些个冕服了,今日怎突然要穿了,然而更叫他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他道:“唤几个宫女来,给朕擦点膏。”

灵惠帝这张脸实在是太过老了些,他有些害怕,害怕吓到了小喜。

方修听到这话,看向了灵惠帝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他这么些年,一直都这样不修边幅,半截身子都快去阎王爷那头报到了,今个儿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又是穿冕服,又是往脸上擦东西,这是做些什么啊?

老来俏,第二春?

许是方修的神情太过于露骨,他眼中的惊异太过明显,惹得了灵惠帝一声轻嗤,他道:“快些,愣着做什么。”

方修忙道:“好嘞,皇上。”

方修也算是从小看着灵惠帝长大的,看了四十来年,可看到了头,却越发琢磨不透了他的想法。

他亲自服侍着灵惠帝穿衣,灵惠帝也任由他动作,冕服里三层外三层,十分繁复,方修弄到了一半便没了耐性,想要叫别人来替他穿。

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灵惠帝先道:“记得从前,朕还年幼之时,大伴便是这样帮朕,别的那些宫女太监要来帮,你怎么都不肯让手啊,那时候,还不只是这一件呢,朕记得,一天要换四套呢,大伴也一直帮着朕换,可怎么,如今只有一件,大伴反倒是不耐心了。”

从前灵惠帝年幼,方修随着他的即位,而入了司礼监,身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大伴,他的地位,随着灵惠帝的登基而水涨船高,自是要将人捧在手心。可人心易变,他有了权势之后呢?又会对灵惠帝如何。

灵惠帝已经许久没有唤过方修大伴了。

“大伴”二字,是有别样的意味,想起从前灵惠帝年纪尚轻之时,喊方修大伴,多半是带了依赖的意味,方修若他的乳母,伴他长大。灵惠帝曾也以为,他和方修不当是君臣,而他的大伴,也不当有二心。

时隔多年,灵惠帝再次唤他为大伴,可他也只不过是想要用这两个字去诘问方修。

方修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还能从灵惠帝的口中听他喊“大伴”二字,可他这话似是在声声质问,方修也一时之间进退维谷,顿觉有冷汗出身,好在也是混了几十年的大珰,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逼出了自己的眼泪,他装模做样道:“主子万岁爷此话实在折煞老奴了,只是如今年岁大了,手脚也越发不利索麻利了,绝非是不耐啊!”

灵惠帝对方修已经没有期望了,他也不再会去期望从方修的嘴巴里面,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他笑了笑,道:“既然没有不耐,那便继续吧。”

方修话已经出口,也只能是继续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灵惠帝全身都已经装束完毕。

灵惠帝头戴冕冠,冕冠前圆后方,前后各垂十二旒。

此刻端坐在了宝位上的灵惠帝,如此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帝王之气,而再非是那个若已到了迟暮之年的老人。

方修也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突然有了力气去折腾这些了,但灵惠帝是四十若六十,可方修却实实在在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被折腾了这一番,也有些疲累,实在是顶不住了。

好在灵惠帝也没有要留他的意思,眼看距典礼开始还有一些时辰,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在出来之时,方修正巧撞见了宋喻生来了此处,他也未曾多想些什么,毕竟宋喻生当年恰好救下过皇帝,灵惠帝这些年和他亲近也是情有所缘。

两人打了个照面,只在路过之时,方修却发现了宋喻生身后跟着的温楚,他在见到了温楚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人.莫不真是李昭喜。他又是想到了灵惠帝今日的异常之举,很快明白,难不成他是为了见她,所以还特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不成。

其实方修早就忘了李昭喜长什么样子,只是见到了温楚之后,他竟觉得李昭喜阖该就长这样。

即便方修没有说些什么,然他顿步的举动都清楚落在了在场人眼中。

方修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马上就告退往外头走去了。

此刻殿内的人都没了干净,就连着宋喻生在把人带到了之后,也退了出去,殿内只是剩下了父女二人。

天边已经露出晨曦的光亮,夏日的光来得迅猛,一旦到了天亮的那个交际时刻,太阳就从东边升起,照亮了整片神州大地。暖黄的晨光透过了窗牖打进殿内,照在了灵惠帝的半边侧脸上,显得他的脸都有了几分不真切。

天地好似忽在此刻寂静了下来,一切尘嚣全都归于无声,忽而一阵狂风拂过,檐下铃铛炸响,透过窗牖蹿进了殿内。

灵惠帝只觉眼皮似有千斤重,人都已经快到了殿内,可他的眼在这一刻竟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眼。

他看向了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少女,帝王的眼中竟然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小心翼翼。

熟悉的眼,熟悉的鼻,就是连那张嘴也是一模一样。她和她的母亲生得很像,不,比她的母妃生得还要端正一些。

他不敢朝她走近,只敢这样远远地望上她一眼。

那是他日思夜想,朝思暮想的人啊,他吃仙丹,做法事,可是无论怎么做,她甚至是连在幻象之中,也始终都不肯再来见他这个父亲一眼啊!

他绝对不会认错,他想了她六年,只要是一想到当年的事情他就锥心刺骨,几乎呕血,他都没脸去底下见她的母妃!

可如今想了许久,念了许久的人忽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却连走近她都不敢。他想,他的小喜不愿意来见他,若这次不是他非要见她,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一想到了这里,灵惠帝就觉那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

他怕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最后还是朝她走近。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可越近,那两条腿却越是沉重。

他将她从头看到脚,见人的身上好好的,没什么大病才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即便是在这样的夏日,她的身上却还是穿着算不得多轻薄的衣服,他忽地想到,小喜被礼王抓了的时候,是个初春时节,那年的京都,奇寒冻骨。

他大悲过望,只觉身上的血肉都在震颤,耳边是一波又一波的轰鸣声。

两行浊泪忽从眼窝滑落,他颤抖着双手,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他问。

“小喜。”

“很冷吧?”

灵惠十六年初春,温楚十岁,或许没人比她知道那年有多冷了。

(本章完)

作者说:鬼工球描写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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