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期的段淮岸, 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冷情寡欲。
事实上,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大多已经对自我纾解一事熟能生巧。每天早上醒来便要面对男性特有的生理反应,有的会当机立断地解决, 有的则等其恢复原状。同龄人, 都会无师自通地找到相关网站, 抱着学习、欣赏或是发泄的态度观看视频。
男生的聊天记录, 或多或少,沾染点儿不堪入目的内容。
段淮岸曾收到过迟径庭发来的视频。
迟径庭:【这个可太带感了。】
段淮岸连点开的兴趣都没有:【少给我发这种东西。】
迟径庭:【什么叫这种东西?这可是学习资料!】
迟径庭讲得头头是道:【人是要全方面发展的, 成绩好是一方面, 作为男人, 那方面好才是真的好!】
段淮岸还是没点开学习。
他始终认为, 人和动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 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而他并没有这个年龄阶段的男生会有的, 对异性的探索欲和求知欲。
说是清心寡欲,也不为过。
直到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
程松月打算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段淮岸是知道的, 程松月一直都有这个想法, 只是之前害怕段屹行反对, 觉得装修这事儿太麻烦,所以搁置着。恰巧今年段屹行工作调任,要在国外待很长的一段时间, 程松月当机立断, 联系室内设计师将家里翻新。
段淮岸思索着, 装修的这段时间里, 他要住哪儿。
他记得, 他家在学校附近有栋别墅。
只是这栋别墅,似乎有人在住。
他问及程松月的时候, 程松月漫不在意的语调,说:“君姐和她女儿在住。”
女儿。
段淮岸的眉间蹙起,眼里滋生冷倦,下意识将这栋房子摘出自己的选择里。
程松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套房子离你上学的学校挺近的,我看你就搬去那儿住好了,而且有君姐照顾你,我也放心。”
“她女儿呢?”段淮岸并不是介意自家房子住着保姆的女儿,令他不甚愉悦的是,“她女儿多大了,你让我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
“好像和你差不多大?”程松月放下平板,拧眉思索,“我记起来了,怀念和你同岁,但她比你大几个月,而且她也在附中上学。不知道你对她有没有印象?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梨涡,很招人喜欢。”
段淮岸素来对周遭人事持冷漠态度,连同班同学的模样都记得不甚清晰。
段淮岸:“没印象。”
程松月拿他这幅冷倦劲儿没办法,她也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颇有耐心地说,“怀念很乖的,她就是住在客房,不会打扰到你。”顿了顿,程松月瞥了段淮岸一眼,眼神里有几分嫌弃意味,“你该不会自恋到,觉得怀念会看上你吧?”
“……”
“你放心好了,人怀念不缺追求者,你除了长得帅和有钱以外,没别的优点。怀念也不缺心眼,会对你这种无趣古板的男生感兴趣。”
“……”段淮岸面无表情,“换栋房子。”
“你不想和她住,那你就自己搬到别的房子去,怀念在那儿都住了一个礼拜了,搬东西很麻烦。”程松月不像是段淮岸的妈,更像是怀念的妈,“而且你东西不都没收拾?”
“那里离学校近,其他的房子离得远。”
“胡说,还有一套小公寓,就在学校边上,你之前午休不都是在那儿睡的?”
学校附近确实有套小公寓,顾名思义,很小,不到一百平。
段淮岸权拿它当宿舍,中午午休的时候去那儿睡觉。
短暂地睡一觉,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让含着金汤匙出身的段大少爷长期住在那儿,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话间,程松月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看到来电人后,她眉开眼笑,扔下一句,“你要是不想住公寓,就和怀念住,别觉得全世界的女生都会喜欢你。说真的段淮岸,你和怀念同住一个屋檐下,我还替怀念担心呢,她多漂亮,你要是喜欢她,我怎么和君姐交代?”
随后,程松月把搁在膝头的平板,随意放在沙发上,起身离开。
程松月的态度轻慢、随意。
段淮岸留在原地,清冷的眉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惊涛骇浪。
他起身回屋,拿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指尖无意碰到程松月的平板。
也许命运真有它的说法。
段淮岸垂眸,恰巧看到亮着的平板屏幕。
不知道是他刚才的触碰,还是程松月点开的,平板界面,显示的是一张照片。
一张女生穿着附中难看老土的蓝白校服,站在操场上,对着镜头笑的照片。
青春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
如程松月所说,女生很漂亮,嘴角有梨涡,很招人喜欢。
段淮岸身形一顿,整个人绷紧,久久定在原地。身边的空气蓦地沉了下来,凝滞成难以分割的黏稠状态,他的目光里似有数不清的浪潮涤荡。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她?
他找了那么久,那么、那么久的人,居然和他在同一所学校。
居然。
是他家保姆的女儿。
段淮岸妄图按压住自己难以平息的情绪,然而占领他脑海的,是强烈的占有欲与势在必得的掠夺感。
他冷静又清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他不可能错过她。
他要得到她。
-
和怀念同住一套房子。
又和她同住。
他与她地理上的距离越来越近,然而彼此的心却依然生疏,仿若陌生人。
他不善言辞,找不到与她开启聊天的话题。
他常做的事,就是看她的背影。
家里离学校很近,两条街的距离,因此,段淮岸不需要司机接送上下学。
他总是起的比怀念晚一点,在她出门后,才慢悠悠地换鞋,一副还没睡醒的倦怠模样。等出了房子,他拔腿往外跑,视野里出现她的身影后,他才停下脚步,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疾跑导致心跳加速,即便缓速不行,心脏依然沸腾叫嚣。
他始终跟在她身后。
像个阴暗的跟踪狂。
等到放学,他也会刻意地,等她走后,才走。
他们没有一同上下学过。
学校附近人多嘴杂,他不想被人发现他们同住一事。再加上,青春期的人心思躁动,男女同住,极容易被曲解到另一层面上。
作为唯一的知情人,迟径庭就是很典型的躁动人物。
他时常八卦:“你俩在家有说话吗?”
“没。”
“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不找她聊天?”
“不知道聊什么。”
“你就问她,有没有不会做的题,你帮她解题。”
“她是年级第一,都是别人问她这道题怎么做。”
“不是哥们,你这么追她,追到下辈子都成功不了。”
“……”
“要不这样,咱们换个方式。”
“什么?”
“色。诱。”
“……”段淮岸为自己居然有那么几秒钟想采取迟径庭的意见而感到后悔,他斜睨迟径庭一眼,“闭嘴。”
“我说真的。”迟径庭说,“你想想啊,你洗完澡出来,就裹着条浴巾,身上擦个半干,露出你结实的腹肌和人鱼线。我靠!试问哪个女生能抗拒?反正要是有个女的这么出现在我眼前,我肯定立马扑倒她。”
“别把你的想法代到怀念身上。”段淮岸黑着脸,冷冷落下两个字,“龌龊。”
“你说你练腹肌干什么?不就是勾引她吗?”
“……”
“你要让她知道,虽然你有个无趣的灵魂,但你有完美的肉。体啊!”
“……”
“还有仅次于钻石的硬!”
“……”
“你可是男高,男人的花期很短,你要告诉怀念,让她在你最美好的年纪珍惜你。要不然以后年老色衰了,体力跟不上,她后悔都来不及。”
段淮岸实在听不下去:“滚吧,别烦我了。”
……
或许是因为迟径庭的话,当天晚上,段淮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即便迷迷糊糊地睡去,清醒与沉沦交织,勾勒出的梦境,活色生香。
一会儿是空无一人的教室,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怀念坐在他膝盖上,他三两下地将她的校服扯起,头埋了进去;
一会儿是家里的客卧,段淮岸给怀念讲解题目,他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手挑开细小狭窄的缝慢条斯理地挑弄,导致怀念泪眼涟涟。
一会儿是他下楼喝水,在厨房和怀念偶遇。莫名其妙地,二人靠着冰箱在接吻,段淮岸手里的水变成珍珠奶茶,他把奶茶往怀念的身上倒,液体缓缓下流,他低头,喉结滚动着,一点一点地舔舐干净。
千奇百怪的梦使得这个夜晚有了异样滋味。
最令他意犹未尽的梦,则是他处于睡梦中,被怀念找到了操控他欲望的命门,而她成为了那把钥匙。钥匙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磨人的幅度轨迹。
梦里,这是怀念叫醒他的方式。
梦外,段淮岸从这份前所未有的灼热中醒来。
醒来后,他一边痛恨自己竟有如此龌龊的想法,一边又口干舌燥,更多的是意犹未尽。也因此,他体内升起庞大的空虚感,体内热意燃烧,他压在被套上的手,缓缓地,不受大脑指示、身体的欲望凌驾于清醒之上。
他的手放进了没有一丝光亮的被窝里。
但是。
十分钟过去。
没有任何改变。
他浑身涨热,汗液浸湿鬓角,他仰着头,流畅的颈线里,上下起伏的喉结透着致命性吸引力。
又过了十分钟。
他起身,走到浴室。
冷水浇头,他想借此冷静下来。然而水刺激着他的眼,使得他闭眼。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方才梦境里的画面。
怀念的手很漂亮,漂亮的手,以往都是拿来写黑板报,写试卷。
现在,她的手操控着他的喘息,按压着他的脉搏。
漫无边际的暗夜里,段淮岸总算寻觅到了天光。
他闷哼一声。
潮湿水汽弥漫的淋浴间,淌着透明的黏稠,被流水稀释冲散。
彻底释放过,段淮岸走出浴室。
沉浸时满足,清醒后懊恼。
他不应该在那种时候,想起她的,并且,满脑子都是她。
这对她而言,是种亵渎。
他和自己保证,下不为例。
只是段淮岸没有想到的是,打破规矩是如此的轻松。
只需要下楼喝口水的工夫,他便成为了他往日最嗤之以鼻的,以下半身思考的人。
一通折腾后,他喉咙干哑,亟待补水。
卧室里的水壶没有水了,因此,凌晨一点,他下楼倒水喝。
打开房门,他本以为室内是混沌昏暗的,未曾想到,楼下一隅亮着夜光。
如同梦境里的画面,段淮岸看到客卧门打开,入目是客卧书桌,怀念侧对着门而坐,似是学得累了,她正趴在桌上睡觉。
也正好,她的脸朝向门外。
这让他想到梦里,她叫醒他的方式。
然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唇上。
双唇粉嫩,唇珠饱满挺翘。
怀念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不看他一眼,都能让他浑身沾染欲色。
下一秒,怀念眼睫轻颤,有醒来的征兆。
段淮岸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自己下楼的主要目的都忘了,赶忙上楼。
回到屋里,他肩胛骨抵着门板。
得益于几乎没有隔音效果的墙和门,他听到楼下的脚步声,关门声和关灯声。
他脑补着怀念进屋后会做的事。
她穿着粉白格纹的睡衣,睡衣是衬衫扣款式,一颗颗解开,会有点麻烦。
但他不觉得麻烦。
他后颈微仰,手心脱力,矿泉水瓶掉落在地。或许迟径庭说的是对的,十几岁的男生,拥有世界上仅次于钻石的第二硬的东西。
可以前不是。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睁着眼,眼里红血丝遍布,挣扎着,躁动着,愤怒之后是自暴自弃的伸开五指,簇拥着滚烫似火的欲望。
彻底释放后。
他想。
或许。
他应该和她保持距离。
毕竟她还小。
得等她成年,得等高考结束。
他陷入漫长的等待里。
遇到怀念后,他一直都在等。
等她长大,等她主动,等她说喜欢,等她一步步地走向他。
4.
段淮岸猝不及防提及高中时期,怀念以为自己会更喜欢高中时期的段淮岸。
事实却非如此。
高中时期的段淮岸,拥有一切令同龄人仰望的特质,加之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的疏离气息,使得这份仰望感更清晰具体。
怀念喜欢自己仰望着的他,但她不喜欢分明坐在身边,却像是相隔千山万海般的段淮岸。
她讨厌段淮岸身上的疏离感,讨厌段淮岸从不看她一眼,将她漠然对待的态度。
没有人不喜欢被特别对待。
她喜欢段淮岸对任何人都冷冰冰,唯独对她露出温柔微笑的脸。
但她就是觉得吧。
段淮岸的反差有点儿大了。
她希望段淮岸在“你敢碰我我非得把你手打断”和“我就要时时刻刻黏着你”之间找个平衡点儿。
就像现在。
两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是汗地抱在一起。怀念想起洗澡,却被段淮岸紧紧地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别急,我想再抱你一会儿。”
怀念:“那抱完,你是不是就回自己房间?”
段淮岸低敛的眼皮傲慢地掀了掀,很淡然也很理直气壮地说:“这就是我的房间。”
“……”怀念不想和他扯这到底是谁的房间这回事儿了,毕竟这是在他家,他就算把垃圾房当自己的房间也没有问题,她说着重点,“你爸妈还在家,万一明天他们没在你房间看到你,怎么办?影响多不好。”
段淮岸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怀念也不知道他这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她推搡着他,“你就不能和高中的时候的你学学?高中两年,你都没进过我房间一次,”顿了顿,怀念睁眼说瞎话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高中时候的你,冷冰冰的,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一句话。”
“不喜欢我叫你‘宝宝’?”段淮岸眉骨轻抬,眼尾透着不悦。
“不”字就在喉咙里,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怀念舔了舔唇,嗓音干涩,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应该保持点儿距离,而不是天天都黏在一起。就像现在,你做完了,就应该下床走人。”
段淮岸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现在是真把我当男模了,自己爽完就把我踹下床?”
“……”
什么话!
她哪儿有这个意思!
她的话里!哪儿有这个意思!是她标点符号带有黄色□□的气息吗?可她说话的时候不会说标点符号啊!
想到他本身就非常喜欢胡乱解读她的话的人,怀念索性将错就错,面不改色地说,“就男模虽然从良,但是本身还是男模,我让你从良,就是要你只服务我一个人的。”
段淮岸哼笑了声,意味深长道:“占有欲还挺强。”
“……”怀念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她佯装没听到他的话,仍镇定自若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你现在服务好了,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服务怎么样?”段淮岸分外配合她。
“挺好的。”
“太笼统。”
见段淮岸一副“她不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就绝对不会从她的床上下来”的模样,怀念深吸一口气,语气温吞道:“顶级男模的水准,你就算不靠段家,单靠你这张脸都能发家致富。”
段淮岸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床头,闻言低笑了声:“宝宝。”
“嗯?”
“你喜欢我,就是因为我说你会有家?还是说,你的喜欢里面,其实是有掺杂那么一丁点儿的,喜欢我的脸和身材。”段淮岸边说,边拉着她的手,每摸到一个地方,他出声,“这腹肌,这胸肌,这鸡——”
怀念觉得烫手,立马抽回手,她眼神慌乱,语气还是平静的,“我喜欢你,肯定是喜欢你身上的所有优点的同时,还能接受你的所有缺点。”
“行。”段淮岸慢悠悠地说,“我今晚的缺点就是,要和你一起睡。”
“接受吧。”
“……”
……
见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段淮岸的想法。
怀念索性随他去了。
然而隔天她一觉醒来,发现每天都会因为过于稀缺的空气而缺氧睡醒的事并未发生,床上空荡荡的,她伸手一摸,床的另一侧温凉。
想来段淮岸应该早就走了。
也不知道昨晚非得费那劲儿和她较真干什么?
戏弄她很好玩吗?
很有意思吗?
……好吧,他好像确实觉得很有意思。
怀念洗漱完,莫名有种局促的不安感。即便她曾在段家待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对段家房子的格局构造了若指掌,可是现在,她连出客卧的门都有些紧张。
她掏出手机,给段淮岸发消息。
怀念:【你醒了吗?】
段淮岸:【嗯。】
怀念:【你在房间吗?】
段淮岸:【嗯。】
怀念:【要吃早饭了吗?】
段淮岸没有再回“嗯”,而是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
因是刚睡醒,他的嗓音惺忪微哑,很有磁性,“说一句想我过来陪你有那么难吗?宝宝。”
怀念眨了眨眼,对着播放完毕的语音条,又眨了眨眼。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将门外内一拉。
门外,段淮岸站在她对面,他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听到开门的动静,颇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和她对视。
“不回我消息,打算出门干什么?”
“出门找你。”怀念收起手机,嘟囔了句,“你都在门外了,为什么不进来?”
“这不是影响不好吗?”段淮岸眼梢微凉,“你在我家,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
话音落下,走廊楼梯口出现一人。
段屹行似是刚晨练回来,身上穿着深灰色运动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神色温雅,却叫怀念浑身不自在。
她连忙叫人:“段叔叔。”
段屹行轻点头:“家里现在是八点吃早餐,还有半个小时,你饿了吗?饿了的话,我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加快进度。”
“不,不饿。”怀念说。
“嗯。”段屹行轻应了声,而后念着段淮岸的名字,“你有样东西落在我书房了,过来取。”
“我待会儿来。”段淮岸的眼神始终黏在怀念的身上。
段屹行嘴角勾起淡笑,不急不缓的口吻,压迫感无形于声,“我还要洗澡,洗完澡就得叫你妈妈起床,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你,现在过来。”
段淮岸自然是听出了段屹行话里的强硬,不情不愿地挪开眼。
“进屋去,等我回来,很快。”
段屹行站在楼梯口没有任何动作,等到段淮岸走到他面前,他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关上。
段屹行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瞧着段淮岸,一副漠然又傲慢的模样,仿若二人地位互换,他段淮岸才是老子。
“我什么东西落你这儿了?”段淮岸睨了段屹行一眼,不耐烦发问。
“大清早的,家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和怀念在她门口拉拉扯扯地像话吗?”段屹行摇头,“怀念是第一次来家里,按照规矩,你俩就是得分房睡的。你站在她房门口,万一别人以为你大半夜耐不住寂寞,跑到她房间和她睡呢?”
“我确实耐不住寂寞。”段淮岸坦然无比。
听到这话,段屹行气笑了,“你不要脸,怀念还要脸。”
段淮岸:“我跑去她房间,关她什么事?”
段屹行:“你是去找她的,你说关不关她的事儿?”
默了半瞬,段淮岸眉头紧蹙,备受困扰的模样,最后憋出了一句:“我没和她过夜。”
段屹行早已猜到:“大半夜跑回房的吧?”
“……”段淮岸不吱声了。
“你那双眼珠子都快安在怀念身上了,”段屹行说,“吃完早饭就给我滚,你在家一天,我就一天不得安生。”
“我又没把眼珠子安在你身上,你有什么不得安生的?”段淮岸很不爽。
“你一回家,你妈一会儿问,她明天要穿什么衣服才会端庄优雅又不会显得老成,一会儿又问我哪个口红色号更显气色,安静不到十分钟,又拉着我去衣帽间给我搭配见未来儿媳妇的衣服。昨天晚上,她大半夜睡不着,问我,你猜你儿子真愿意和怀念异床恋一天吗?”
段屹行再度摇头,失笑:“只要你在家,她字字句句都是你。”
段淮岸脸上没多余表情:“你连儿子的醋都吃。”
段屹行淡嗯了声,“所以吃完晚饭,带你女朋友,离开我和我老婆的世界。”
段淮岸轻嗤了声,“我也不稀罕加入你俩的二人世界。”
-
吃过早餐,怀念和段淮岸离开段家。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忙着工作。
十二月中旬,怀念值门诊,有正常双休。因此许芙约她出来聚聚,二人聊了没几句,许芙便八卦她和未来公婆的进展。
未来公婆。
怀念听得莫名脸烫,她低头喝了口奶茶,才说:“段叔叔工作很忙,以前我在段家的时候,一年到头见他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程阿姨也挺忙的,他俩都不常待在南城。”
段屹行的忙,忙的是工作。
程松月的忙,忙的是各种社交聚会。
他们奔波于全球各地,不常待在南城。即便自己的儿子有了女朋友,他们也不像其他家长一样表现得很重视,时常约见儿子的女朋友回家吃饭。
许芙听到后,羡慕不已:“要是迟径庭爸妈也像段淮岸爸妈一样就好了。”
怀念:“啊?”
许芙叫苦不迭:“你是不知道,迟径庭爸妈几乎每个周末都让我去他们那儿吃饭,拜托,我和迟径庭平时都不住在一起,一到周末,我不仅得扮演好儿媳妇的形象,还要和迟径庭飙一场夫妻恩爱的戏码。”
“你们平时不住一起?”怀念有些惊讶,“你俩都结婚了,怎么还不住在一起?”
“结婚了就要住一起吗?那不结婚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一起?”
“……”怀念垂下眼,微微挺了挺腰身,没什么底气地反驳她,“哪有新婚夫妻不住在一起的?”
许芙:“我俩是联姻,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凭什么要住在一起?”
怀念抿了抿唇,“那你既然不和迟径庭住在一起,他爸妈叫你过去的时候,你不能让迟径庭帮忙拒绝吗?”
“他不愿意,”许芙一脸无语,“他说他是妈宝男,一个礼拜不和他妈见面就没有安全感。”
怀念:“?”
许芙:“真假的?”
怀念拧眉思索,摇头:“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和迟径庭虽然是高中同学,但我俩私底下没有任何联系。”
“那你帮我问问你老公。”
“……”怀念正在喝奶茶,差点儿被呛到,“未婚夫。”
“‘老公’怎么了?我初中的时候谈恋爱,都管男朋友叫‘老公’了,”许芙好奇,“你平时都是怎么叫段淮岸的?”
闻言,怀念仔细思考一番,“我一般连名带姓的叫他。”
许芙:“你不是甜妹吗?甜妹应该甜甜地叫他‘哥哥’才对。”
怀念一本正经:“我比他大几个月。”
许芙盯着怀念看了一会儿,忽地爆笑出声:“‘哥哥’是一种态度,不是年龄大所以才叫他‘哥哥’。”
怀念不吱声。
许芙似是想到什么,问怀念:“段淮岸有让你叫他‘哥哥’过没?”说完,没等怀念回答,她自顾自地接着说,“男人都喜欢女朋友这么叫自己,哥哥啊,宝宝啊,亲爱的啊……有的男的比较变态,还喜欢女朋友叫他主人。”
霎时间,怀念的脑海里浮现多年前,迟径庭鼓捣着机器人小美的语音系统,让小美一出声就是“主人”。
察觉到怀念欲言又止的眼神,许芙挑眉:“段淮岸该不会也是这种变态吧?”
怀念一脸担心:“你老公可能是这种变态。”
哪成想许芙竟一脸兴奋:“真的吗?你不是和他不熟吗?他私底下玩得这么大?”
怀念有点懵:“他是变态,你还开心啊?”
旋即,她又感觉到哪里怪怪的,“迟径庭平常给人的感觉也不太正经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蓦地,许芙冷笑两声,“他就是看着不正经,实际上正经得不行。我俩不是周末都去他爸妈家吗?我俩晚上睡在一间屋的,他,我的新婚丈夫,抱着被子睡在地上哈。他说知道我对他没感觉,所以他会尊重我,绝对不会碰我一根头发。”
怀念更震惊了。
因为这和她认识的迟径庭,完全是两个人。
迟径庭可不是什么纯情男孩。
怀念转念一想。
但段淮岸在大家眼里是冷冰冰、毫无情趣可言的人。
可能他们兄弟俩都有反差。
迟径庭虽然表现得很渣,实则很纯情……吧?
和许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在许芙接到迟径庭的电话时结束。
因是周末,许芙得去迟径庭父母家吃饭。
许芙从电话铃响的时候,就一副生无可恋的颓靡,她朝怀念招了招手,随即朝电话那头的人喊,“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许芙离开后,怀念觉得一个人坐着无聊,她想起段淮岸的公司就在这附近,瞬间起了去他公司的念头。但又怕他在忙、打扰到他,因此怀念还是先发了条消息给段淮岸。
怀念:【你在忙吗?】
过了约莫十分钟,段淮岸才回消息,他回的是语音。似是处于密闭的空间里,隐约能听见他说话的回音。
段淮岸:“刚在开会。”
段淮岸:“想我了?”
段淮岸:“难为你和朋友待在一起,还能想到我。”
怀念:“……”
她怎么觉得,段淮岸,好像,有点儿,绿茶?
她突然又不想去找他了。
段淮岸:“但我好想你啊宝宝,我是真的烦周六加班。”
怀念很容易心软,尤其是面对段淮岸的时候。
她又立马改变主意:【我来你公司找你,会不会不方便?】
段淮岸:“真的吗?”
段淮岸:“宝宝你别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
段淮岸:“别玩儿我。”
怀念失笑:【没玩游戏,我就是觉得,无聊。】
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嗯。
她就是无聊,闲的没事干。
段淮岸沉冷的嗓含笑,说出来的内容,引诱意味十足:“宝宝,赶紧来玩我。”
怀念:“……”
然而怀念还是去了段淮岸的公司。
段淮岸公司地址一直没变,即便他在国外待了几年,公司依然运转,并且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闯入国内医疗机器人公司前十行列。怀念作为骨科医生,对假肢的关注超于常人,自然也对他的公司有所了解。她更知道,段淮岸的公司自从他回国之后,发展的劲头愈发劲盛。
怀念不少同事都在议论段淮岸公司的机械假肢,也和家境阔绰的患者提过,购买安装他家公司的产品。
怀念总是默默听着,她没有和同事说过,那家公司的老板,其实是她的未婚夫。
她从来都是个淡然低调的人,不喜宣扬。
公司所处大厦的一楼,设有进出闸机,只有在该大厦上班的人,才能自由进出。
以防怀念被拦在外面,段淮岸特意派了人下来接她。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地。
来接怀念的人是何俊辉。
怀念和段淮岸团队里交流最多的,就是何俊辉。
何俊辉瞧见怀念,热情招手:“老大让我下来接未婚妻,我问他未婚妻是谁,他甩了我一句‘你知道的’,给我搞得特别茫然。我寻思着这么多年我就在他身边见到过一个女的,可是他俩都分手了,难不成他的未婚妻是我大学同学?”
“结果没想到是你,”何俊辉刷了卡,领怀念进电梯,他又感慨道,“不过,好像也只能是你。”
怀念弯了弯唇角,她好奇一点:“段淮岸之前没有和你们说过,我俩早就和好了这件事吗?”
还没到下班时间点,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
何俊辉侃侃而谈道:“他没说。就有一天,我们正开会讨论机械手的款式,他突然来了一句‘我女朋友很喜欢蝴蝶,就用蝴蝶吧。’”
“……”
“然后有一天,他给所有人放了两天假,还没人问他为什么慷慨地给大家假期,大家都以为假期之后是高负荷的工作。结果他又抢先来一句‘我明后天想和我女朋友求个婚’。”
“……”
看似不像是段淮岸会做出的事,然而怀念再清楚不过,这确实是段淮岸最喜欢做的事。
有意无意地炫耀一下,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儿。
并且炫耀的时候,神态和言语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傲慢,与居高临下的睥睨冷漠感。
段淮岸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是真觉得这是在炫耀。
但怀念却觉得,好难为情。
好在顷刻间,电梯到达楼层。
何俊辉领怀念走去公司。
公司充满科技感,公司大门是感应灯带,指纹解锁后,灯带拉扯出蓝白光亮。大门进去后,左手边是前台,右手边是茶水间,而正前方则是橱窗,陈列着公司近些年获得的荣誉,各类证书,各类专利。
以及。
公司的创业史。
照片由南大教学楼的工作室,发展到初期设备不完善的公司,再到现如今科技感十足的上市公司。
照片里的人物很多,都是怀念熟悉的面孔。从最初,到现在,这些人似乎都还在。
其实段淮岸的存在感并不强,只零星地存在于几张照片里。
见她看得入神,何俊辉说:“以前总听人说,关系再好都不能一块儿合伙做生意,人总会因为钱的事儿吵架。但是我们这个团队却很不一样,打从团队成立的第一天起,就有人吵架,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团队关系摇摇欲坠,可稀奇的是,摇摇欲坠了这么多年,愣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怀念是听过他们团队的人吵架的,不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如何制造出更好的机械假肢。
“老大从不劝架,他都是坐在一边听大家吵架,然后提出意见。当然他最常说的就是:吵什么?都是屎,在比哪坨屎更香哪坨屎更臭吗?”何俊辉扶额叹气,“他的嘴一直都很毒。”
“你们没有和他吵吗?”
“也吵,吵完之后才发现确实都是屎。”
“……”
“哦对了——”何俊辉似是想到什么,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老大还在开会,趁他会议还没结束,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怀念被他这话吊起了胃口,半疑半惑地跟着他走。
途中,经过的是一间又一间透明的工作室。
台面凌乱,线路交错,遍布机械假肢的组装器械,空中还吊着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和机械假肢的雏形。
每个工作室都有人,大家都专注盯着手头的工作,没人注意玻璃隔间外路过的怀念。
最后,二人停在一间门外。
怀念发现了,工作室都是透明隔间,但是办公室是由白墙组成,隔绝视线。
“这是?”怀念问。
“展览间。”何俊辉说。
话音落下,何俊辉刷指纹,电流滋滋作响,大门敞开。
映入怀念眼前的,是一只只款式多样的机械假肢,以及造型多样的机器人。
怀念的震惊与惊艳情绪,在看到那个熟悉的机器人时,情绪凝结。
心脏仿佛也由一只手收紧,揪成紧巴巴的一团。
“小美。”怀念喃喃,叫出她的名字。
其实怀念也想过小美。
这毕竟是段淮岸为她做的机器人,即便小美的功能连酒店里的送餐机器人都比不过,但怀念还是……很想她。
小美之于怀念,之于段淮岸的意义,都是不同的。
何俊辉挠挠头:“小美是声控解锁的,所以即便她在公司这么多年,大家只能听到她开机和关机的声音。一开机——语音识别——识别失败——然后关机。”何俊辉说着小美的流程。
闻言,怀念失笑。
何俊辉看向怀念:“是你的声音解锁,对吧?”
怀念眼底的笑意很淡:“以前是。”
“那现在肯定也还是。”何俊辉语气凿凿,比怀念还要自信。
话毕。
何俊辉上前,按下小美的开机按钮。
小美周身散发着绚丽的光,屏幕里栩栩如生的蝴蝶翩翩飞舞。
“你好,请进行语音识别。”
小美的声音一出来,怀念鼻尖发酸,喉咙里有涩感,她强压下去,“下午好。”
随着怀念的声音落下,小美头顶亮光,那道光沿着她周身打转,转了一圈后,语音识别成功,小美开始运转,和怀念打招呼:“下午好呀,爆炸霹雳宇宙第一美少女。”
怀念:“……”
何俊辉:“?”
世界安静了。
怀念快要窒息了。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何俊辉神色复杂,憋笑憋得双肩都在颤。
怀念胸腔里的那股久别重逢的温情,霎时烟消云散。
她是真没想到迟径庭会把这个语音条再度输入,也没想到段淮岸居然同意这件事。
好在这个时候,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大门打开,依稀有人从里面出来,路过展览间,发觉门口打开,纷纷侧眸睨了过来。
众人打量过来的眸光过于火热,怀念并不擅长社交,只是微微一笑,当做和他们打招呼。
何俊辉介绍:“这位是怀念,也是我们的老板娘。”
公司兀的一静。
几秒后,热闹的像是炸开了锅。
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过于嘈杂,以至于怀念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清。
然后人群里磕磕绊绊地,陆续响起一道道声音。
“老大。”
“老大。”
“……老大,老板娘来了,你认识老板娘吗?”
“?”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怀念的视野里。
段淮岸仍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衣服,南城冬天很冷,然而室内开着暖气,所以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黑色的圆领卫衣和黑色长裤。慵懒,随性,又有股说不出的冷冽少年感,但他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冷硬气场,给人以难以靠近的疏离之感。
段淮岸口吻清淡,不含任何温度:“到了。”
怀念:“到了。”
段淮岸:“去我办公室。”
怀念:“嗯。”
二人全程的交流,客套又官方,没有一丝一毫,热恋中的小情侣的粉红泡泡。
公司发展迄今,除了最早期的团队以外,还有了不少新面孔。
人群里,新老面孔掺杂。
不知情不认识怀念的人问:“老大真喜欢他未婚妻吗?”
“我也觉得,好冷漠啊,像是在对待客户。”
知情人意味深长地笑:“我们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有次,老大给怀念发消息,发的是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不停。类似于什么,‘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很忙吗忙的连一分钟想我的时间都没有?’、‘宝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不知情的人们表示:“你们骗人吧?老大会这么温柔这么黏人?他看上去可不像是恋爱脑。”
“他不是恋爱脑?要和女朋友求婚,结果给公司员工放两天假,这还不是恋爱脑?”
“……”
大家伙旋即又不知如何反驳了。
好像确实说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
段淮岸和怀念当然没有听到公司的人的讨论声。
怀念和段淮岸一路穿过多间工作室和办公室,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举止间没有任何亲密感,就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然后,他们进到段淮岸的办公室里。
怀念是跟在段淮岸身后的。
她随手关上门,还没来得及抬眼欣赏段淮岸办公室的装修布局,段淮岸的吻就压了过来。
怀念喘息,抵着他的肩要推开他,却被他抓过手环在他颈间,他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强硬地吻着她的唇。
她的唇珠被他舌尖不断□□撕磨,他呼吸间的热气像是带有发酵的能力,使得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带动情欲的滋生。
不知道他按了什么,怀念听见滋滋的声响。
旋即。
大片的落地窗被窗帘覆盖。
室内陷入黑暗中。
唯有彼此的眼黑白分明,淌着湿漉漉的光。
段淮岸的眼神赤。裸,扫荡着怀念,沿着她的眼一路往下,途径她被啄吻过带着水液的唇,再到她细白的颈,最后的落点不言而喻。他气息沉沉,故意压低着嗓,声线喑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欲:“你是第一次和朋友见面,还记得来找我,宝宝,我好开心啊。”
“……”怀念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她慌乱的心跳,有些心虚,“我以前应该也想起过你。”
“是啊,你以前和朋友出去玩,我给你发消息,你也回过我。”
怀念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冷血薄情,“是吧,我没有忽视你。”
段淮岸慢条斯理地笑着,“你记得你以前都回我什么吗?”
怀念:“什么?”
段淮岸低声,语气放低了几分,听起来慵懒又傲慢,缓慢道:“你都是回‘我在和朋友玩,你能不能别老是打扰我?’——这种烦我烦得要死、恨不得把我拉黑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