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 陆云起坐在桌案后,翻看离京后的情报和来访拜帖。
洛芙步到他身侧,蹙眉问:“太子是怎么回事?眼睛好了?”
桌案上堆叠着许多的密扎, 陆云起头也没抬,长指撕开红漆封印,淡声道:“是个替身。”
洛芙惊诧不已,万贵妃和太子也太敢了吧, 这可是欺君之罪。遂问:“世间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就没人看得出来?”
陆云起将密报放下,抬手揽过洛芙坐到自己腿上, 拥着她道:“我明日去都察院探一探,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先不急。”
一回到京中,洛芙便提紧了心防,这时听见他说明天要出去,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襟,“你往后出门多带些人手, 最好是五里一防,十里一哨的那种。”
陆云起垂眸望着她的小脸, 轻笑道:“说得好像我天天闯龙潭虎穴似的。”
洛芙瞧他浑不在意的模样, 急了,“没和你玩笑, 若是像上回那样再来一次,我和母亲都要被你吓死去。”
陆云起拥住她, 轻轻摇晃, 哄道:“知道了, 我多带些人出门就是。”
第二日,陆云起去都察院之前, 先将洛芙送回娘家。
洛母近半年未见洛芙,这会儿见她和陆云起两人好端端从冰雪地里走来,一时眼圈发红,忙迎出去。
“母亲。”两人同时喊道。
洛母望望洛芙,又看看陆云起,忍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先前发生那样多的事,着实教人担心,洛芙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上前拥住自己娘亲,叹道:“女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洛母双肩耸动,沉沉抽泣了几声,而后轻轻推开洛芙,以帕拭泪,笑道:“瞧我一时激动,来,快到屋里说话。”
陆云起陪着说了一盏茶的话,起身去往都察院。
洛芙坐在圈椅上,放下手中茶碗,问:“弟弟呢?还未从书院回来?”
洛母起身,带洛芙往内室去,笑道:“早几日就回来了,在书院交了些同窗好友,这些天都在外边与他们玩。”
洛芙留了心,问:“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头玩些什么?可别学坏了。”
洛母拍拍洛芙的手,道:“你放心,我使小厮跟着的。”
洛芙还是蹙着眉,家里的小厮哪个不是捧着弟弟的,便道:“回头我让陆家的小厮暗中跟他几日看看。”
在洛家用过午膳,午后等到陆云起来接回了陆家。
洛芙将洛皓的事告诉陆云起,不放心道:“你说他们这些男孩子,成日里在外头玩些什么?”
陆云起皱眉想了想,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好像每日都在家读书,“你别急,我让探子去查一查,他去书院上学了,交些朋友很正常。”
洛芙出去这么些日子,李相宜在十二月初的时候,生了个男孩儿。
她回来后听说,忙准备了银锁银镯,又在库房选了许多产妇滋补的药材,带着去震威将军府看望李相宜。
李相宜一直担心着洛芙,早前听说陆云起腿好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跟他不对付,但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内室里馨暖香甜,小婴儿在摇篮里睡得安稳,洛芙坐在一旁,轻轻晃动摇篮,心里眼里羡慕得不行。
李相宜在旁,瞧洛芙这神色,抿唇笑道:“你不知他有多磨人,生的时候,折腾了我整整一日才落地,现在夜里又不时哭,奶娘都换了三个了。”
洛芙鼻间闻着甜甜的奶香味,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婴儿粉嫩的小拳头,眼眸中溢满了温柔,轻声道:“这小手真有劲儿,以后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小将军呢。”
李相宜叹息一声,牵过洛芙的手,带她到软炕上坐下。
洛芙展眸,瞧她面色郁郁,不由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李相宜垂眸道:“你不知道,这半年朝廷内外,局势一派混乱,我让夫君早早辞了官职,以免他一个不妨,被人下了套。他心眼实,不比那些读书人,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洛芙心想,这不正是说的陆云起么,浑身上下长满了筛子。
“有时候我真想随他去北境,不理京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可你瞧,宝宝又才出生。”李相宜说着,不禁落泪。
洛芙赶忙从袖中抽出方帕为她拭泪,安慰道:“姐姐别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李相宜听闻,抬眸撞见洛芙坚毅的眼神,心中的疑惑寻到了归处,自洛芙进屋后,便感觉她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这会子恍然明悟,往昔她身上娇怯之态已然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若春日暖阳下蓬勃的生命力,夺目而动人。
李相宜眼中闪着泪花,目光凝着洛芙相看,“妹妹这些日子好似有奇遇,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洛芙轻轻一叹,含糊其词,又满含真心道:“经历这么多事,人总该成长了。”
一时间,李相宜为洛芙高兴,想到自己的事,又担忧,“你方才说过阵子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她深知陆云起的手段,想打听些具体事宜,却听洛芙道:“我觉着赵小将军这时候辞官很好,等过阵子太平了,再谋个职缺也不难。”
赵家这边,李相宜倒不是最担心的,反而是李家,让她心神不宁,遂问:“按理说,现在瑞王和晋王就藩去了,朝廷里应该安宁了,可我这心里总感觉慌慌张张的。”
洛芙抿唇,怕自己说多了,会影响陆云起的计划,思索了好一会儿,只道:“什么也不要做,安安生生在家就好。”
一场风暴于无声处悄然酝酿,究竟会有多少人家被卷入其中,遭受牵连与冲击,便无人能知了。
李相宜瞧洛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思考着她的话,蓦地一惊,翻手紧握洛芙的手,眸光闪烁不明,道:“你是说,是说……”
洛芙拍拍李相宜的手,道:“姐姐别慌,你在家安心照顾宝宝,把自己身子养好,比什么都重要,外头的事自有男人们顶着。”
说完,见李相宜还是神色不宁,又道:“ 你且安心,回去问问夫君,看他怎么说。”
两人说过一番话,洛芙怕打扰她休息,便告辞回去。
陆延赶着车使往回走时,翠微阁的小厮在门前瞧见,忙不迭跑过来,站在马下拱手做揖,满脸堆笑道:“陆哥,我们店里又来了许多好货,不知公子和少夫人可有时间来瞧瞧,我好跟掌柜的说,让他将好东西留着。”
陆延吁停马车,转身往车帘看去,询问道:“少夫人,您可要去看看?”
店里的小厮不知洛芙在车厢里,这时听陆延这样说,大喜过望,忙道:“小的见过少夫人,上回您嫌那个玉香炉成色不好,这次又来了一只顶好的香炉,您可一定要下车来瞧瞧。”
洛芙本想早些回去,看看陆云起可有回家,但却不过小厮一再求请,便隔着车帘道:“那便瞧瞧罢。”
车厢里还有苏子和丁香跟着,一听这话,先打起帘子下了马车,再扶洛芙下来。
走进翠微阁,洛芙不由得想起太子在这里跟她说的话,一时感慨,当时认为天崩地裂,足以将整个世界倾倒的事情,而今看来,却只是生命长河中的一点波澜罢了。
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哭的小孩了。
掌柜见陆家少夫人来了,忙上前来迎接,殷勤请她到雅室挑东西。
洛芙瞧那通体白玉筑成的香炉,莹润温雅,确实不错,又选了一对珍珠耳铛,两块玉佩做禁步,给陆云起选了顶白玉冠,便起身回府。
出了翠微斋,洛芙正准备登车,迎面瞧见安阳公主往这边来,洛芙只当没看见,拢住狐裘大氅,扶着苏子的手,踏上马凳。
安阳公主近来被万贵妃约束着,久未出宫,今日还是打着替太子哥哥买新年礼物的名头才出来的。
带着嬷嬷和宫女,在这条玉器街上逛了许久,也未寻到令她满意的物件,心中便有些不高兴,正好这不高兴的时候,瞧见了一个让她更不高兴的人,而那人分明看到了她,却没有停步见礼,自顾抬脚上马车。
安阳公主撅着嘴,几步走过去,道:“哟,这不是陆少夫人么。”语气里,将那个陆字咬得死紧。
洛芙心中翻了个白眼,从马凳上下来,不咸不淡朝安阳公主行礼,“公主万安。”
安阳公主眉心紧拧,冷眼瞧洛芙行完礼后自顾起身,一副不拿她当回事儿的模样,心中愈发恼怒。
可一时又寻不到由头发落她,眸光一瞥,看到洛芙身后的婢女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心中冷哼,抬步往前,直冲洛芙撞去。
丁香手中没有拿东西,看到公主厉目来袭,眼疾手快地拉住洛芙往一边拽去。
洛芙面色不变,挣开丁香的辖制,迎上安阳公主,在她撞上来的片刻,抬手托住公主的手,口中关切道:“公主小心。”
安阳公主原本只想将洛芙买的东西撞翻在地,现在被她一碰触,只觉恶心,手上猛地甩开洛芙,却觉掌心热痛,一垂首,就见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一道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