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珠汩汩往外涌, 很快在嫩白的掌心形成一道血链。
“你……”安阳公主望着手心里的血液,一时竟忘了疼。
怔了好半晌,才目眦欲裂地瞪向洛芙, 不可置信道:“你竟敢伤我。”
洛芙的手遮在广袖里,将中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袖袋中,一脸惶恐道:“殿下,冤枉啊, 臣妇只是扶了您一下,哪有伤着您了?”
安阳公主瞧洛芙艳若桃李的脸上虽然诚惶诚恐, 可眼睛里却盛着戏谑,好似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宫女嬷嬷们瞬间围拥上来,慌乱的惊呼将街上行人吸引过来。
洛芙瞧着越聚越多的人流,手上狠狠一掐大腿,眼圈忽红,语带哭腔道:“殿下, 就是给臣妇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您啊?”
安阳公主怒指洛芙, “就被你扶了一下便受伤了, 不是你是谁!”
她从小到大,别说伤着哪里, 就是磕一下碰一下,万贵妃都要打杀宫婢。
宫女慌张地掏出帕子要给安阳公主包扎伤口, 却被她不耐烦地挥开。
安阳公主忍着疼痛, 咬牙切齿道:“杨嬷嬷, 掌嘴!”
年老的嬷嬷上前,举起大手, 便要朝洛芙脸上扇去,洛芙口中惊呼:“公主,不要……”一面往后躲去。
杨嬷嬷的手挥了个空,落在了苏子捧着的珠宝盒子上,“哗啦”上面三个盒子掉到地上,玉佩、香炉“啪嗒”裂成几瓣。
“我的玉佩!”洛芙猛的往前扑,想去拦住坠地的玉器,娇怜怯弱的身子被丁香一把抱住。
丁香道:“少夫人,都碎了。”
洛芙回眸看向安阳公主,抽噎道:“殿下,您息怒,是臣服不好,碍了您的眼,夫君娶我,本就是意外,您消消气……”
围观的人群,目光聚焦到安阳公主身上,纷纷小声议论,“这是公主?难怪气性这样大。”
不知谁又说:“那位不是陆家少夫人嘛,哦,我明白了,这位便是安阳公主了,啧啧……”
一时间,众人面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当初安阳公主非陆家探花郎不嫁,京城里都传遍了,这会子为难陆探花的夫人,便不足为奇了。
洛芙继续哭求道:“您要打要杀,尽管吩咐便是,何必划伤了自己,怪罪到臣妇身上……”说完,将脸伏在丁香肩头,哭得好不可怜。
普罗大众仇富畏权,当一个人面对金贵的公主时,畏于强权,回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一群人聚在一起,便仿佛有了一股法不责众的力量,齐齐用不屑的目光,指点的手势,将往日不满发泄出来。
这会子也不例外,他们暗戳戳低声细语,声量偏偏是能让安阳公主听清的程度。
“这公主也太刁蛮任性了,难怪陆探花不喜欢她……”
“陆探花都成婚一年了,公主还惦记着呢,是想做平妻还是小妾啊……”
“人家是正经夫妻,公主这飞醋也吃得忒久了,我看呐,她就是瞅着陆少夫人娇弱好欺。”
这些话,一字不拉落尽安阳公主耳中,气得她想杀人,愤怒的目光扫向围观人等,“你们这些刁民!”
众人一惊,立时做鸟兽散。
安阳公主虽怒不可遏,一时却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这时洛芙却从怀中掏出一瓶金创药,温声道:“殿下,您的伤口还在流血,得赶紧抹药包扎才是。”
“用你假好心!”安阳公主伸手将药瓶打翻在地。
洛芙又吧嗒吧嗒掉眼泪,柔柔道:“公主您责罚我不要紧,可是您金枝玉叶,不要因为和臣妇置气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啊……”
安阳公主气得脸都胀红了,呼吸急促,胸脯起起伏伏的,眼见围观群众聚在不远处瞧热闹,她明白,今日是被洛芙摆了一道了。
杨嬷嬷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知道目下占不了上风,遂扯了扯安阳公主衣袖,附耳道:“殿下,何不回宫告知贵妃娘娘,要她评个理儿。”
这时,贴身宫女大着胆子上前,用手绢简单包裹住安阳公主流血的手掌。
安阳公主恨恨瞪了一眼洛芙,冷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洛芙却在后头急呼,“殿下,您看我这些碎了的东西……”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个赔字,瞬间引发众人效仿,齐声道:“赔、赔、赔……”
安阳公主一个趔趄,差点气得仰倒,她脸色发黑,一甩广袖,灰溜溜走了。
洛芙站在原地将礼数做全,曲膝行礼道:“恭送殿下。”
.
早前在洛芙出发去寻蜀王时,杏子便私下与苏子和丁香两人说过,要将少夫人异于寻常的言行记下来报告给公子。
陆云起午后回家时,苏子便等在院外禀报安阳公主一事,陆云起听后,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想不到,她也学会反抗了。
屋内,洛芙在练飞镖,陆云起撩开珠帘进来,便听到“叮”地一声,飞镖没入窗棱,尾端还在发颤。
陆云起走过去将飞镖拔出,步到洛芙身前,道:“安阳公主的事,你不必担心,她不能拿你怎么样。”
洛芙从他手中捻过飞镖,颔首道:“我知道,现在万贵妃不敢得罪陆家。”将飞镖装到盒子里,又问:“你准备如何对付太子?”
“我今日在宫中见到了太子。”
当时在深宫甬道狭路相逢,陆云起站住没动,仔细瞧他,往日趾高气昂的太子,却主动避开了陆云起的目光。
“距除夕仅余四日,且容他好生过完今年再说。”
洛芙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去解陆云起身上的缂丝氅衣,“我跟你说,李姐姐的宝宝好可爱,我们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小宝宝?”
陆云起最怕她问这个,成亲之前,他便找薛先生开了一种特殊的药,三日吃一粒,可使不孕。
洛芙见他不作声,叹道:“要不我寻薛先生号号脉?瞧瞧是不是身子出了问题。”
陆云起拥住洛芙,神色认真道:“你身子好得很,我看是你自己太心急了,况且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外奔波,小宝宝哪里受得住这等折腾,你安心养个一两年,很快就有了。”
洛芙挣开他,轻轻抖落墨色大氅上的几片雪花,一面往衣桁边走,一面道:“还要一两年,这也太久了。”
陆云起剑眉微皱,抬脚追上去,道:“不久不久,我陪着你还不够么。”
洛芙叹气,将大氅搁置妥当,回身后,一双美目牢牢锁定来陆云起,眸中满是狐疑,“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还要一两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云起心中一慌,轻笑道:“我瞒你什么?太子的事,还是蜀王的事?”
洛芙见他说话都不带喘气的,娥眉微蹙,将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压下,牵过他的手,带他坐到贵妃榻上,道:“李姐姐说赵小将军已经辞官了,她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我怕扰了你的计划,又不敢跟她多言,你说该怎么让她宽心些?”
陆云起想到她出尔反尔就来气,便道:“她娘家一堆烂事,当然不安了。”
洛芙吃惊地“啊”了一声,抬眸望向陆云起,“她娘家怎么了?”
陆云起不屑道:“她家里那些哥哥和叔伯们,卖官鬻爵,包揽诉讼,就连前次春闱的泄题案,也有他家的影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洛芙说着,顿了一顿,又问:“那陆家有没有……”
“家族里人多了,什么样的都有,陆家自然不乏此类人物,官场里,水至清则无鱼,但陆家的人,知道适可而止。”
洛芙想起之前银烛哥哥在外烂赌,陆云起肯定早就知道,一直不作反应恐怕是仆从之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没犯到他手上,他便睁只眼闭只眼。
“那现在我该如何让李姐姐宽心一些?”洛芙叹问。
陆云起无语,她还管到别人家里去了,但望着她对自己全然信任和期待的目光,陆云起只好道:“让她回去跟家里老太爷挑明了,让老爷子管去。”
洛芙眼眸一亮,当即说好,却又听陆云起道:“不过她家老爷子据说有心病,别被气得一命呜呼了。”
洛芙面上笑意凝滞,这、到底该不该说啊……
.
陆云起这边命探子暗中跟了洛皓两日,发现他在外面被人勾着上窑子听曲儿,去赌坊赌钱。
这日,陆云起早早从都查察院出来,在半道上将他洛皓拦下,挑开车帘,对雪地上站着的小少年道:“皓弟,我有事与你说。”
洛皓亦知近些日子玩得有些出格了,上次姐姐回娘家,他也没见着。此刻陆云起寻来,洛皓原就怕他,这时心下更慌。
陆庭放下马凳,道:“洛公子请。”
洛皓无奈,只好打发了小厮先回家去,而后抬脚上了马车。
车厢里,陆云起瞧着他与洛芙三分相似的面容,即将出口的训斥改为问询,“这些日子在外头玩些什么?你姐姐回来了也不去陆家看看她。”
洛皓坐在陆云起侧方,听得此言,羞愧得垂下脑袋。
“罢了,据闻望仙楼新出了菜色,我带你去尝尝。”
洛皓倏忽抬眸向陆云起看去,不懂他为何突然与自己在外头馆子里用膳,虽有疑惑,但又不敢问,只能点头道好。
望仙楼二楼包间里,店小二殷勤传菜,洛皓陪坐在陆云起身侧,身子端得板正,食不知味的挨着时间。
忽听隔壁包间里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一听就是一群少年人。
洛皓偷眼去瞧陆云起,见他不为所动,手执银箸,依旧在慢条斯理吃菜,便也就不作声,百无聊奈的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声音,借此排解这沉闷压抑的气氛。
隔壁静了一会儿,洛皓猜他们是在点菜,不多时,便听人道:“想不到那个傻蛋家里银子倒是多,咱们在联合赌坊骗了他也有千多两,瞧他竟没甚反应。”
洛皓蹙眉,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这时又有人笑着开口,“有那样的姐夫,他还愁什么银子,往后升官发财,哪样不比咱们强。”
这人的声音洛皓听出来了,是他同窗好友贺远清,一时俊眉拧紧,心中直道:他们不会是在说我吧。
却听另一个声音道:“他姐夫?他姐夫是谁?”
贺远清道:“这你都不知道,他姐夫便是大名鼎鼎的陆家探花郎啊。”
“啊!”那人惊呼,“既如此,那你们还敢骗他。”
“这有什么,一起玩么,怎么叫骗他了,不过他的确人傻钱多……”
洛皓听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转身便想去隔壁包间找他们理论,被旁边的陆云起一把攥住手腕,冷声道:“坐下!”
“姐夫,让我去揍死这群王八蛋。”洛皓气红了眼。
陆云起抬眸,一双幽深的眸子里迸射出寒光,又道了声:“坐下。”
洛皓双肩起伏,呼吸沉重,迫于陆云起的威慑,终究愤愤坐了下来。
“匹夫之勇,不过逞一时之快,终究难成大事,君王一怒,决策于庙堂之上,威令传于四海之间。”
陆云起嗓音淡淡,“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是我内弟,未来加官晋爵,自是与他们不同,何必花费力气去教训蝼蚁。”
洛皓在陆云起的话语中,胸臆间的冲动和暴怒缓缓平息。
自从姐姐嫁到陆家后,他确实感觉做什么事都特别顺利,身边的人都捧着他,就连在外头逛那些珍品铺子,掌柜们收着的孤品,也肯殷勤拿出来给他赏玩。
可是,他现在不仅气怒,还有被朋友背叛的伤心,转眸看向陆云起,忍着哭腔道:“姐夫,他们实在太气人了!枉我将他们当真心朋友般对待。”
“这世上只有利益,哪有真正的朋友,往后你与人交往,只可付出二、三分真心。”陆云起顿了顿,又道:“这次便当是买个教训,往后你不与他们往来便是,最会挑事的那个是不是詹事府府臣的儿子?”
洛皓知他说的是贺远清,便点了点头。
陆云起道:“你放心,年后白鹿书院,他进不去了。”
说完,见洛皓脸上闪现又爽快又难过的神情,终究安慰道:“这不算什么,往后你入朝为官,尔虞我诈的事多了去,这只是一件小事。”
洛皓听着这些教导,心中既惭愧又感激,起身朝陆云起行礼作揖,“多谢姐夫指点,小弟受教了。”
将洛皓送到洛家门首,陆云起道:“你姐姐很惦记你,得空了去陆家看她。”
洛皓连连答应,又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府中。
这些事,洛芙统统不知,只道陆云起今日没有回家用晚膳,是在外头有别的事去了。
洛芙才从外头回陆家时,楚榆便写了信来,说她们舞亭也要参加比舞会,现在正在初选,问洛芙可有兴致去观看。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洛芙去华阳居准备帮李氏操办年节事宜,却被她打发了出来,“你回你院子呆着去,我这边用不着你。”
自从陆云起遭遇那场围杀后,李氏对洛芙的态度发生了翻天逆转。
前几日她从外头回来后,依惯例去给华阳居请安,却被李氏温言劝走了,“天儿冷,我这又没什么事,你们俩人在自己院子里安安生生的比什么都强。”
于是,在这等重要的节日之前,洛芙却像个无事人一般。
陆云起也在外忙得不见人影,百无聊赖之下,洛芙便去舞亭看楚师傅她们初试。
八月里,洛芙走时,写信嘱咐过楚榆,舞亭内不可做皮肉生意,只当茶楼听曲跳舞招揽生意。
这日腊月二十八,天上细雪霏霏,洛芙带上苏子和丁香去舞亭。
二楼上的包间,只有靠边的位置,初试也没有正经比舞时精彩,洛芙挨到自己的观月舞亭表演完,估摸着时候已至酉牌,遂起身回府。
这家舞亭二楼过道狭窄,洛芙走在前,苏子和丁香在后,蓦地,一侧紧闭的包间门忽的被打开,苏子和丁香先后被扯进包间里。
听到身后动静,洛芙回身去看,口鼻便被人用巾帕捂住。
洛芙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赶忙屏息,却是晚了一步,脑袋昏昏沉沉,渐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