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无所谓幸福与不幸, 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相比较,仅此而已。”
——《基督山伯爵》
女孩陷在温暖的被窝里,鼻息间有被褥上传来的洗衣液的清香。她贪恋地在床上逗留了会儿, 坐起身去够床头柜上倚放的盲杖。
她的卧室并不大,几步路的距离早已形成肌肉记忆,让她能顺利穿好拖鞋、越过床尾,往外面的洗手间走去。
今早家里格外安静,卧室外没有开空调, 逼人的寒意让她连声呼冷,可并没有得到应答。
直到有一阵脚步声响起,她侧头偏向声源之处:“哥哥, 是你在那里吗?”
盲杖点触地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她很快又听到有椅子被碰倒,焦急地往前探去,摸索着弯腰去扶椅子。这里是阳台,平时这个时间哥哥应该在晾晒衣物,再过半个小时他给她准备好早午饭就该去上班了。
她有些懊恼,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只是个眼盲的废人,事事都要依赖哥哥照顾,他也不用整天这么辛苦。
“哥哥, 你撞到了吗?”
她朝空气伸出手, 果然碰到了人。然而喜色还没上脸, 她突然惊恐地捏了捏触到的肢体。
悬在半空的人体双足垂下,被她推动后诡异地荡了个来回,晨曦将悬吊的尸首影子拉长, 一直连接到小屋尽头的阴霾之中, 仿若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将两个人双双劈开。
尖叫声划破冬日的清晨, 城市于此刻苏醒。
早上七点。
谢轻非晨跑完回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接到席鸣的电话。
“师尊,我昨晚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去你家拿你买给登登的玩具,都说几百遍了。”谢轻非给奔到她脚边的四脚吞金兽抓了把猫粮,“吃完早饭就去。”
席鸣放下心:“那就好,我——”
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我再睡一会儿。”
“几点了还睡,不怕迟到?”
“我在宿舍,收拾自己只需要十分钟。”席鸣的声音越来越弱,估计人还没清醒就给她打了电话,这会儿脑袋一歪又重回梦乡。
谢轻非好笑地听着耳畔渐沉的呼吸,薅了把登登的脑袋:“快吃吧,吃完去看看你义父都给你买了什么好玩的。”
席鸣家在卫骋家楼上,其实卫骋家谢轻非也没怎么来过,以前两人恋爱时卫骋心甘情愿被领导“包养”,自己都很少再回去,她那么忙,也抽不出多少时间去别处做客。
到了地方找对单元楼,电梯一开就是席鸣家的入户门。
登登被从太空舱放出来,认出熟悉的环境后撒欢往里跑,此猫就是闲不住的种,精力旺盛如野狗,谢轻非拦都拦不住,只得任由它玩儿去。
她自己到席鸣告知的地方,把那些成箱成摞的新玩具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进口猫粮和营养品收拾好,发消息过去吐槽嫌多。
席鸣人已经到了局里,振振有辞地发了条语音过来:“穷养儿子富养闺女,一两样的玩具像什么话,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买不起呢!”
谢轻非对此人的溺爱心理表示无语至极,既然事情办好了就打算叫登登一块回家,结果在正厅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猫影。她是第一回来席鸣家,对环境也不熟悉,卧室浴室都看过了,就是不知道这个逆女跑到了哪条缝里。
正厅对面一堵透明电视墙相隔的地方是健身区域,谢轻非找到这儿才发现落地玻璃窗前的地面上开了个洞,安的居然是一直通到下面的旋转滑梯。
谢轻非拍了个照片问席鸣:【登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滑梯下面是什么地方?】
席鸣那头过了几分钟才回:【也是健身房,你要不下去找找?】
谢轻非一秒意识到不对:【……下面是卫骋家。】
席鸣:【我问了,他说他不在家,你就大胆去。】
谢轻非这才放心,坐着滑梯下去,落地时果然听到喵喵叫。
然而一抬眼,却看见卫骋浑身上下只下半身围了条浴巾站在她脚边,他头发还滴着水珠,晶莹的颗粒顺着他的脖颈一路下滑,穿过饱满的胸肌与腹肌没进腰际。白色天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披了薄薄一层,一时分辨不出他和阳光谁更耀眼。
谢轻非:“……”
她靠着扶手站直,手背上砸落了一滴他身上的水。
卫骋短暂的惊讶后一下子乐了,一个“呦”字还没说完,登登这色猫迫切地要他抱抱,四只爪子并用地抓着他的浴巾往他身上爬,卫骋猝不及防,本来就没掖得很严实的浴巾一下子就被登登扯掉了。
一人一猫同时叫出了声,卫骋的脸唰地红了,飞快转身把自己裹住,扬声嚷嚷:“谢轻非你养的好猫!”
谢轻非不忍地别开了头。
席鸣的消息这会儿又弹过来,点开一眼,在他信誓旦旦地说卫骋不在家让她大胆去的那条下面,他又补充道:【如果他在,说明他骗我,你骂他就行。】
谢轻非清了清嗓子,与逆女划清界限:“又不是我拽的,而且我什么都没看见。”
卫骋不可思议道:“这么明显你都看不见?”
谢轻非道:“那你是希望我看见还是没看见?”
卫骋提着浴巾走过来,不信邪地在她眼皮底下转了一整圈,坦荡荡地显摆着自己的肌肉:“你眼睛没事吧,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这线条,这肌肉,这力量感这荷尔蒙,猫都看见了!
谢轻非险些被他撞到,视线在他胸口欣赏了几秒,最后看向他的眼睛,戏谑道:“哦,你说的是这里啊。”
卫骋:“……”
他脸上本就没褪下的红晕顿时又烧热了,啼笑皆非地道:“行,一大早就给我耍流氓是吧。”
“赶紧去把衣服穿好吧,别又感冒了。”谢轻非也笑了,顺手从旁边的跑步机架子上拿了块毛巾包住他的脑袋,“我也先走了。”
卫骋从毛巾下露出眼睛:“我掐指一算,你要去天宁小学。”
谢轻非才不信他真的能掐会算:“江照林告诉你的?”
“嗯,学校开家校交流日,还得爸妈都参与,他们两口子都没时间,总不能让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吧。”
江照林也是天宁分局的一名同事,前段时间被派到首都去学习,估计年底才回来。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公安,一个远在外地一个驻扎基层,平时空闲时间本来就少,这次学校的活动时间安排得不凑巧,更加没法来陪孩子。
女儿酱酱年幼但懂事,对此早已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十分理解爸爸妈妈肩上责任的重大,本来也同意让爷爷奶奶来陪她,但江照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老人家来不方便,万一干点什么摔到撞到,那麻烦更大,索性拜托了谢轻非。
他刚在电话里头表明来意谢轻非就立马答应了,左右她也没事干,而且又十分喜欢酱酱,但她没想到江照林同时又找了卫骋。
“有什么好意外的,不然你打算上哪儿再给酱酱找个‘爸爸’?”卫骋见她一副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表情,吃味地问道,“呵呵,难道要找徐斯若?”
谢轻非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说:“找你找你。”
卫骋满意了,又捂上面又遮下面地去穿衣服了。
刚出浴的美男子就这么潦草退场,登登遗憾地对着自己没摸到的背影“喵”了一声,回到谢轻非脚边转来转去。
谢轻非捏着它的后颈皮把它举高,批评道:“色猫。”
登登无辜地挥挥爪子。
“给你改个名字吧,”谢轻非沉吟片刻,“叫呵呵,就挺好的。”
登登但凡会说人话,此时一定会大声抗议这俩起名废。
谢轻非狐疑地丈量了一下它的身体:“你是不是长大了?还有点重,以前明明很正常啊。”
“成年的阿什拉猫能长到一米二,你就当家里养了条狗吧。”卫骋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乜了登登一眼,“反正它也挺狗的。”
登登闻声立刻从谢轻非手中挣扎着跳下来,直奔卫骋而去。
谢轻非恍然大悟,一点没有维护自家逆女物种权的意思:“难怪它这么愿意和你亲,原来是有归属感在。”
卫骋果然就不吭声了。
九点两人一同抵达天宁小学,两旁过道的停车位早就被占满了,门口堵得连自行车都找不到缝往里钻。
卫骋这么高一辆SUV大马金刀地横在路中央进退不得,方向盘往哪边抡都是死路,好不容易交警把前边堵着的区域疏散了,谢轻非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开到前面的广场再走回过来吧,学校里估计也没地方停车。”
卫骋依她所言,俩人好险才没迟到。
酱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看到他俩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跑着扑到谢轻非怀里:“非非阿姨!”
谢轻非被她撞了个满怀,亏得卫骋在后面扶了把她的腰,她笑着把脸凑过去给酱酱亲了一口:“想我没有?”
酱酱扭头又在卫骋脸上“啵”了一下,很会端水地来了一句:“想你们两个!”
卫骋也笑了,对谢轻非张开手:“我抱吧。”
酱酱却主动道:“我都二年级了,可以自己走。”
她挤到两个人中间,分别拉住他们的手,蹦跳着去教室。
结果还没到教学楼下,老远就看到个眼熟的人从走廊拐过来。
谢轻非脚步一停,扭头看向卫骋。
卫骋眉毛抬得老高:“我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直和你在一起!”
席鸣和身边人交代了几句话,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过来:“咋又是你俩啊?师尊,你该不会有线人吧,怎么每次都能提前我一步到现场?”
谢轻非一指卫骋:“我早起到现在一直都和你哥在一起。”
卫骋:“……”
他也习惯了,还会举一反三:“看吧,还是跟我在一起好,工作效率都提高了,省不少路呢。”
谢轻非这下改口了:“玄学都是假的。”
卫骋:“你怎么证明是假的?”
谢轻非:“我是党员。”
“……”他词穷了,“行。”
席鸣半天没插得上话,又听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们这是在打情骂俏吗?”
卫骋笑眯眯道:“是啊。”
“……是你个头。”谢轻非险些咬到舌头,快速转了了话题问席鸣,“学校里出事了?”
“没,来抓个人。”席鸣逗了下酱酱,才道,“锦程佳苑有个住户早上被发现溺死在浴缸里,根据在现场发现的指纹比对确认了嫌疑人是住她楼下的邻居,这人正好是天宁小学的老师。”
“溺死?”
“是不是溺死还不好说呢,死者当时应该是打算洗澡,衣服脱光水都放好了,我们到的时候看见死者跪在浴缸旁边,脑袋浸在水里。听这栋楼的其他住户说楼上楼下这两家人在业主群里吵了有一个礼拜了,因为死者家噪音太大特别影响楼下的人休息,派出所的民警都去过好几次,她死不肯改,楼下住户被逼急了也骂了几句难听的话。”
谢轻非了然:“咒人该死的话?”
席鸣挠挠头:“嗯……就是这种。”
你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啊?成天给社会添麻烦。你去死吧!你死了才好!贱人,祝你出门被车撞吃饭被米噎洗澡被水淹,你死了我一定在你家门口放鞭炮!
在这样一句话发出的不到12小时,浴缸旁边就多了一具尸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