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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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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0-12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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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湖是天宁区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 前几年配合市政改造又在周围修建了园林景观,改成了开放式公园,自此就不许私人垂钓, 但总架不住有人不守规矩,大半夜偷摸来甩几个钩子,结果一钩勾到个尸体。

警车停了好几辆在周围,红蓝爆闪灯比湖畔微弱的路灯还要亮,好在冬夜里没什么人散步, 避免了被大面积围观的情况。

谢轻非和卫骋在路边上下车步行过去,拉线的警察看到她问了声好,边引路边说明情况。

“报案人是几个垂钓爱好者, 浮尸地点比较偏僻, 正好他们也是偷偷来钓,避开警卫和监控找到了这么个地儿,凑巧撞上了。”

“人呢?”

“都在那蹲着呢。”

谢轻非一偏头,看见三个差不多都是四十岁的男人齐刷刷蹲成一排,身边放着钓鱼工具, 不知道他们是冻的还是吓的,抖抖瑟瑟,身子颤动的幅度都快同频了。

吕少辉看见他们时招了招手, 在他身后就是刚刚被打捞上岸的尸体。

谢轻非扫了一眼:“衣服呢?”

吕少辉:“捞上来的时候就是裸的, 喏, 一个编织袋一个他,一样多的都没有。”

因为是冬季,尸体腐败程度看起来不高, 加上有编织袋包裹, 身上也没有嗜尸性昆虫和水中其他肉食动物造成的创口。面部、腹部肿胀, 皮肤变绿且有部分开始脱落,但依然能够看出死者是个年事很高的男性老人。

既然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在,只能通过回去做DNA来确认死者的身份。

谢轻非已经换好防护服,蹲到尸体旁边去查看吕少辉在电话里说的刀痕。额头上刻的编号还算轻的,在死者的口唇部两道翻开皮肉的深重刀痕交叉成一个“×”,被水泡得白花花的,翻胀像刚焯过冷水的猪肉,更加毁掉了死者的面容。

“在死者身上写编号,水中抛尸也没有做任何防浮起措施,看来凶手并不介意尸体被发现啊。”谢轻非说着。

在场的法医解释道:“死者唇部的刀伤并不致命,初步看来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口,符合溺死的情况。此外,在他的指甲缝里我们还发现了黄色塑料残留,和编织袋材料一致,可以判断他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被投入水中,挣扎导致。”

吕少辉努努嘴:“这是活阎王,下这么狠的手对付一老头儿。”

法医道:“朱雀湖是活水,水流方式直接影响尸体移动的距离,入水点不太好判断。只能说幸好最近这段时间气温都在个位数,否则尸体高度腐败更加难以调查了。”

谢轻非检查完就没多说什么,好奇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小赵没跟你一块来?”

“来了,在那呢。”

吕少辉指了个方向,谢轻非顺着看过去,发现赵重云正抱着一棵树狂吐,闪烁的红□□光时不时将他煞白的脸色照亮,像黑白无常在他左右打光一样。

好眼熟的场面。

“其实也不好怪他,水泡尸体有多恶心不用多说,虽然这位大爷情况还可以,但‘可以’的程度也只是相较于巨人观形态来讲。”吕少辉说着搓了搓胳膊,“嘶,晚上真是太冷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确定死亡时间,幸好现在已经基本能知道死亡时间和被抛入水是同时。”

那边赵重云看见谢轻非到了,忙把一肚子恶心压下去跑过来。

“师父哕……我,哕……”

“别哕师父了,”吕少辉乐得不行,揽住他肩膀,“去让人把车开过来,躺这里太冷,我们带大爷回去睡。”

赵重云因他这叫法又下意识看了眼地下躺的那大爷,腮帮子顿时鼓高,吕少辉眼疾手快地把他推远,避免了和那棵可怜的树一样的命运。

二人走后,谢轻非发现卫骋还在担架旁和法医说着什么。

“怎么了?”

卫骋道:“感觉这大爷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谢轻非扬起眉:“这都看得出来?”

她知道卫骋无凭无据不会说这种话,道:“行,你好好想想,万一数据库里找不到对应的身份信息,还能从你提供的方向去查。”

回到局里已是深夜。

戴琳将电脑接入投影:“关于康文霞的消息我已经整理好了。”

“康文霞没有工作,她丈夫每个月会打生活费到她账上,除此以外她个人还有额外的收入,我查了几笔交易信息,也看过她的网络账号,确定她的收入来源是在网上接‘代骂服务’,而她本人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营销号博主,通过发布和点评网络信息获取流量再变现。”

谢轻非:“所以这人其实就是个网络喷子?”

“对,这是我收集的一部分她的发言。”戴琳将内容点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到处骂人,这一段时间因为和杜曼荷就噪音问题有了争执,网络也成了她的一个发泄渠道,甚至还会逮着和她没关系的人去人家微博下面说三道四,用词非常……总之就是,遇上她心情不好路上的狗都得挨两句的程度。”

谢轻非粗略看了几眼,那些长篇大论的词汇无不以人体器官为圆心,亲戚朋友为半径大范围圈地、无差别攻击,单个字眼儿拎出来都脏眼睛,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吕少辉看得拧起眉:“她跟杜曼荷吵架也这么说话?”

戴琳遂又将锦程佳苑业主群群聊内容调出来,众人看完齐齐沉默。

本来杜曼荷说完后还有几个同样受邻里噪音困扰的住户跳出来应和,康文霞一出马杀伤力强到也物业都没敢吱声儿。她甚至享受这种骂得别人都不敢吭声的场面,后面又开始高高在上地就“这都是我的权力”为题展开发言,当然也并不文明。

赵重云这时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觉得杜曼荷说的让她去死那几句话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换成是我——”

谢轻非看向他。

“也骂不过她。”赵重云悻悻地补充。

谢轻非:“杜曼荷现在在哪?”

吕少辉:“上午把人带回来之后她情绪就不对劲,问话也不好展开,席鸣跟她磨着也没个进展,刚刚把卫医生叫过去了。”

另一边,卫骋在外面观察了会儿杜曼荷的情况,让席鸣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盒草莓蛋糕和一瓶热牛奶回来,拎着袋子推门进去。

杜曼荷抬头看了一眼,见换了人,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人不是我杀的。”

卫骋没有要提这点的意思,把蛋糕盒子拆开,连同餐具一起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杜曼荷手指动了动,没有立刻接。

卫骋也不在意,给她摆好后又帮忙拧了牛奶瓶盖。这瓶大概刚放进保温箱不久,他将瓶身在掌心贴了一下,问道:“你看这个温度可不可以,嫌冷的话我再去帮你热一下。”

“……不用麻烦了。”杜曼荷伸手接过,一阵犹豫后还是喝了,神色总算松弛些,“芋泥味的。”

“你喜欢这个口味吗?”

“嗯。”

卫骋又让席鸣去买芋泥味的蛋糕。

中午和晚上给杜曼荷打的饭都放在一边没有动,一口热牛奶唤醒了她的胃,她捏着叉子扎了个草莓送进嘴里,说道:“我以前很喜欢吃蛋糕,也经常喝奶茶。”

卫骋:“现在不喜欢了吗?”

她苦笑着摇头:“当然也喜欢,只是很久没有吃过了。”

她今年25岁,同龄人有的还在当学生,卫骋带的研究生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在他看来都还是孩子。可眼前的女人拖着一股深重的疲惫感,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的朝气。

草莓上沾的奶油在她唇边被抿化,想必很甜,杜曼荷冲他真诚地道:“谢谢你。”

卫骋冲她温柔地笑笑:“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吃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杜曼荷眼神呆滞了片刻,仿佛被他的话敲打到了。

她低头消沉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是很讨厌楼上那个女人,她叫康……康文霞对吗?原来这种货色也有个人名啊。我对她的死感到很意外,但不得不承认,早上你的同事来学校找到我向我说明情况时,我的心里特别开心,她终于死了。”

卫骋说:“理解,她死了以后就没人吵你们家了。”

“对,看来我的耳朵总算能安静下来了。”杜曼荷露出个解脱似的表情,说,“虽然我是上个礼拜才在群里反应噪音的问题,但我实际上已经忍了快两个月了,每一天,我都在想是不是过了今天就好了,万一明天不吵了呢?我知道住商品房有点噪音是难以避免的,她可能也不是故意这样做,这不是她的错。”

席鸣敲了敲门,卫骋起身去把芋泥蛋糕拿过来,切好给杜曼荷:“尝尝,不知道好不好吃。”

杜曼荷机械性地挖了一勺含在嘴里,眼眶中突然蓄满了泪。

“我是个小学老师,工作特别特别累,每天有完不成的任务,有时候晚上回家还得加班加点地做PPT。学校对我们青年教师的要求很高,隔三差五又有考核和公开课,准备这些也要消耗很大的心神。因为我刚考编上岸就意外怀孕歇了一年,学校的领导明面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都对我挺不满的,我以后想要晋升只能靠成绩,我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我要带孩子、伺候老人,还得工作,忙到半夜就想好好睡个觉,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我又错在哪里呢?

“我要被折磨疯了,她走路的声音成了刻在我脑子里的魔咒,我控制不住地烦躁、愤怒,甚至恨!我不懂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她家的桌椅板凳为什么总要挪个不停,所以我忍无可忍,就在群里找物业说明了情况。我想,我都说得这么礼貌这么卑微了,她总该体谅一下我吧,结果她反过来骂了我一顿,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提起来我都怕脏了嘴,所以我就想,她要是死了该多好。”

杜曼荷情绪崩溃地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到后来变成了无声的啜泣。她单薄的肩膀耸动着,整个人的脊梁都仿佛被压断了。

卫骋将纸巾递给她,任由她发泄了一会儿。”

等到她渐渐平复了,他才道:“我理解,你的压力很大,睡眠是唯一放松的渠道,想要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也是你的权力。你已经很厉害了,年纪轻轻考编上岸,工作稳定,还有个可爱的儿子,说明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上,你做得也没错。”

杜曼荷的心头像被轻轻碰了一下,很快地又吃了几口蛋糕。

卫骋继续道:“外人可能不理解,但家人是可以和你感同身受的,他们是怎么想的?”

杜曼荷微微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黯然下来。将口中食物咀嚼完毕,她颤抖地咬紧了牙。

卫骋及时道:“如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以跳过。”

“他们也觉得很烦,和我一样睡不好。”杜曼荷却没有略过不提,只是嗤笑了一声,“我说要去找楼上的人协商,他们嫌丢人不肯,我要找物业他们也拦着,硬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老公上班累,两个老人睡不好,小孩子也闹腾,都被逼到没办法了,这才松口同意我在群里说,结果康文霞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后他们又反过来怪我小题大做,说我活该,嫌我丢脸,好像错的人是我。我的家人居然都不理解我,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才好。”

她用叉子将餐碟里剩余的蛋糕胚捣碎,轻声道:“在说完诅咒她的话之后我其实后悔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人,可我是要脸面的。所以,我昨天下午下班回家后就写了一封信,希望她看完能够理解我的苦衷。她的日常作息我早就听习惯了,知道她每天六点钟会出门吃饭,我在这之前把信贴在她的门上,她一定能看见。”

那张被焚烧的信纸确实来自杜曼荷。

“我又开始期待了,我希望晚上能够睡个好觉。”杜曼荷喃喃道,“晚上,真的没有再吵,我以为是她良心发现了。”

其实是因为晚上十点的时候,康文霞死了,死人当然不能再扰民。

卫骋皱起眉,看着她出神的表情,忽然问道:“这两个月以来,你有其他倾诉对象吗?”

杜曼荷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有,这件事情我和一个网友提起过,他也觉得康文霞该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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