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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Chapter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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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0-12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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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思维体系的搭建, 依赖正确的逻辑前提作保障,假使逻辑前提是错误的,无论多么完美的推导过程都将成为空谈。

在这一起模仿角色作案的连环杀人案件中, 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是3号康文霞,尽管她的死亡现场有诸多疑点,但因为部分性质满足被害条件,就被归入了连环案件当中。可一个严谨且有目的性的凶手,不应当允许自己的犯罪过程出现不完美。

康文霞的死亡前提是氢丨氟酸中毒, 凶手需要避免与她有正面冲突,让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愿喝下足够致使她昏迷剂量的刺激性气味液体,将毒物掺入酒水中是最合适的方法。可凶手事先要怎么知道康文霞夜里有饮酒习惯, 怎么选择恰好的时间提前完成下毒流程?

康文霞的继母罗银娣此刻正面对着两名不苟言笑的刑警, 灯光不算明亮的室内气氛如冰,更让她感到不安。

晾了她两分来钟,吕少辉开门进来坐到正中央让给他的空座上,语气随意道:“上回见面就听你说和康文霞她爸是半路夫妻,才结婚二十多年。你还有俩亲儿子是吧?”

罗银娣僵硬地点点头, 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我就问问。”吕少辉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还顺手亮给坐他旁边的赵重云看了两眼, 又道, “你大儿子以前跟我们还是同事呢, 怎么都没顺带提一嘴?”

罗银娣唇线笔直:“他跟他爸,我们来往不多,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哦, 那另一个呢?叫康卓是吧, 他倒是一直跟着你。”

康卓本来也叫雷卓, 身份信息调出来时众人都惊了一下,虽然早就知道他和雷恒是双胞胎兄弟,但两张一模一样甚至发型都别无二致的脸放在一块还是让人感到神奇。吕少辉亲戚里头也有对双胞胎,但因为分开给两边老人带,穿着气质精神面貌各方面都完全不一样,差异大到让人忽略了他们拥有相同的五官。而康卓和雷恒的相似,是谢轻非这个和雷恒最熟悉的人隔着监控画面也一时看不出分别的程度。

罗银娣依旧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当初说好孩子一人一个,我要了他当然要养他。”

“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不知道。三十多岁的人了,去哪里不会跟我汇报。”

“你们母子感情怎么样?”

“还好。”

“还好?只是还好你就愿意帮他杀人吗?”吕少辉很疑惑似的。

罗银娣瞳孔微缩:“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怎么会杀人?我杀谁?”

吕少辉观察着她的表情:“康文霞是你的继女,你和她父亲结婚之后也没再要个孩子,是他不同意吧。他疼他亲闺女,怕再生一个康文霞会不开心。可就算是夫妻,尤其是你俩都是二婚,没个亲生的孩子作纽带就是搭伙过日子,能有什么一家人的情分?说不定哪天那男的就把你踹了。”

罗银娣搭在桌面上皲裂的手指动了动,但她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而吕少辉对她的婚姻状况兴趣并不大,很快就转移话题问道:“你和康文霞感情好吗?”

罗银娣开口:“就那样。”

“不知道”“还好”“就那样”,罗银娣是打定主意不好好答话了,不知道是谁给了她有恃无恐的底气。

吕少辉抽出五张照片,一一排在桌面上,敲敲桌子示意罗银娣看。她一抬眸,吓得整个人往座椅上缩了一下。

“这个凶手作案过程中会在死者身上刻下编号,并留下一个‘X’的记号,除此以外他还将所有死者的衣物都剥下来带走了,所以你女儿赤身裸体地倒在浴缸边不是巧合。这些是五个受害人身上被刻编号的部位特写,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样子确实不好看,你害怕也正常,”他将郑宇轩后背的那张推至她面前,“眼熟吗?这是你女儿身上被划的编号,她是4号受害者。”

罗银娣脱口而出:“她明明是3……”

吕少辉冷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是3号?”

罗银娣面无血色的脸一瞬间又惨白了几度:“我……我那天早上看见的。我不是说过我想救她,所以把她从水里捞上来了吗?”

“就是那时候看见的?”

“对。”

“可是康文霞的编号刻在脚底,她尸体被发现时足部还套了双黑袜子,我看你也没长透视眼,是怎么透过布料看清楚刀痕的?”吕少辉一秒就看出她在撒谎,同时还在她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懊恼,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除非你早就知道凶手的杀人次序,不用看也知道康文霞该是第三个。”

一个光是看到创口照片都会吓到的农村妇女,面对一具尸体,居然还敢把她搬过来倒过去地“抢救”吗?能让她有勇气做出这些举动的人,只会是她克服恐惧也要保护的人。

“我、我不舒服,我头疼我心口痛,”罗银娣不知又从何处习得一手耍赖大招,捂着额头一副要昏厥的架势,“你们别问了,我一个老太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吕少辉刚要开口,身边斜插进来一道声音,凉丝丝道:“大娘,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没证据啊?”

罗银娣一愣,稍后吕少辉也跟着一愣:他们难道有证据吗?这事儿也没人跟他提过啊。

赵重云顶着两道目光,神色不改:“都已经查到你头上了,叫你来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给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我不管别人向你保证了什么,但你也不想想,如果事情真有他保证的那样万无一失,大半夜的该睡觉的时候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吕少辉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端的不疾不徐地开始整理手头的文件,纸张摩擦发出簌簌的响声,阵阵敲击着罗银娣的耳膜,宛如凌迟前磨刀的倒计时。

罗银娣果然被两人唬住了,口唇瞬间失去了光泽。她的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声线平直而缓慢地道:“我没有帮忙杀人,我只是……只是拿走了她的衣服。”

赵重云奇怪道:“你拿她衣服干什么?”

吕少辉却已明了。连环杀手从现场带走死者的私人物品,目的是区分受害者身份。而凶手在作案中途被郭伟强打断后未免节外生枝立刻逃离了现场,后期只能找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去帮他收尾。

罗银娣和继女关系平平,大老远过来真的就只为了给她送一床破棉被?

吕少辉当即沉下脸色:“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罗银娣猛力摇头:“我不能说。”

吕少辉继续逼问:“康卓还是雷恒?”

“我不能说不能说!”罗银娣哭出声,“康卓和雷恒都是我儿子,你要我指控我的儿子是杀人犯吗?!你们不是有证据吗?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啊!”

吕少辉合上文件夹,对赵重云道:“还真和谢队说的一样。”

半个小时前。

卫骋推开谢轻非办公室的门,屋里灯没开,外面投射进去的光束将她一个人坐在文件堆里的身影照出轮廓。

“地上不凉?”他也没自作主张开灯,关门后借着几缕月光摸索到她身边。

谢轻非随意“嗯”了一声:“你也坐。”

卫骋看看她身边空出来的一小块地方,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挨着她一起就地打坐。然后他发现谢轻非并不是在发呆,她面前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关系网,中间位置挂的是雷恒的照片。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明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个案子却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不等他说,她已经率先打破宁静,“现在看来,是思维局限导致的。谁说凶手一定是一个人作案?他有没有同伙,事后又有没有除我们之外的别人去过现场?”

卫骋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这件事跟雷恒关系大吗?”

谢轻非只是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如果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这件事和雷恒没关系,那也不公正。可是……我们是害怕好人犯错误的,但对一些品行素来不良的人的作恶行为接受度就很高,因为他天生不是个好东西,杀人放火也都正常,这种观念一旦深了,现实里真正受到约束的还是那些勤勤恳恳的老实人罢了,还是不公平。”

她把手机放到地面上,微弱的屏幕光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卫骋看见她拨通了蒲玉的电话号码。

响了没两声,对面就火速接通了,惊喜道:“小轻非?”

“蒲队,”谢轻非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说我比雷恒更适合当警察?”

在两者之间作比较,没被选择的一方得到的就是全盘否定。在蒲玉这个前辈眼里,兢兢业业的雷恒居然不适合当警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许,随后蒲玉缓声道:“你要知道,职业特性决定了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会承担更多的心理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考验的,起码雷恒不是。”

谢轻非对她对雷恒的每一句否定都有抵触情绪,几乎是立刻蹙起了眉:“你凭什么这么说?”

蒲玉反问道:“小轻非,赵景明死的时候你难道不是因为愧疚一直走不出来,最终把自己熬病了吗?如果你不是他的上司,没穿这身警服,如果你不把保护别人的生命当作责任看待,只站在普通人角度出发,你还会把一切都归罪于自己吗?”

“……”

雷恒最初在派出所,负责处理的是谢轻非最烦的民事纠纷,她干三两天就已经不耐烦到想摔东西走人,那会儿帮她收拾烂摊子的都是雷恒。他脾气好有耐心,能够处理各种琐碎事件,谢轻非当时也佩服他,觉得他怎么就乐意听人絮叨呢。可超出平均线的工作能力是一个人的附加价值,并不代表对方就要因此多承担事务,否则就是欺负老实人了。工作压力导致身体疲惫,无休止的工作时间也会挤压私人生活,这也是那么多警务人员无法做到岗位与家庭兼顾的原因。

而警察的职业角色常常盖过制服下那个人原本的灵魂,他们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不能在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合理反击,行为也会被社会舆论曲解误会。消极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信念就会产生动摇。

“雷恒是个好同志,他总能把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可他是人,他也会累,当他的职业认同感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从事一线工作时,最好的选择就是重新考虑自己的前路。在那起爆炸发生之前他已经和我聊过这个话题了,只是这件事情你不知道。”

“是他亲口说……”

“是他亲口说的。”

谢轻非的呼吸有些沉,卫骋侧头看了她一眼,大抵是月光将她的轮廓冲淡了,竟使他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脆弱。

蒲玉有错吗?自然是有的,如果不是她那两人根本不会涉险,但雷恒失去一条腿的意外理论上怪罪不到她头上,这些道理谢轻非都知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我……”

“我现在知道了。”蒲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含着悔意,“总之,这件事是我不对。如果不是我当时判断错了形势,也不必面临那样的选择。你骂我的话都没有说错,我确实自私,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我太想在队里站住脚跟了……最初挑中你也是不想让一个能力出众的好苗子落到别人手里。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谢轻非觉得很荒唐:“这是你的实话吗?”

“……”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证明什么。”谢轻非抿紧了唇,半晌哂笑了一声,“我叫你那么多声师父都是真心的,你不用对不起我什么。不管雷恒是否适合当警察,他的命不会因为这层身份而有贵贱,我也是一样。蒲队,我们不是一路人。”

屏幕熄灭后许久,谢轻非渐渐倒在了卫骋的肩上。

“算了。”她说,“我会查清楚真相。”

翌日一早,郭伟强的拘留期已到,警方在他抵达家门口前就已经赶到了303的露台。

赵重云把昨天和罗银娣的审讯经过一一告知,谢轻非听到后面抬起眉:“谁教你这么吓唬人的?”

“我……是看她不配合,所以才……”

“不合规矩。”说罢她又意识到什么,“你跟着我还是学点好吧,实在不行你不能好好听少辉的吗?”

谢轻非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从前教席鸣的时候他明明悟性很高啊,怎么赵重云反而被她给养歪了呢,难道一个席鸣只是偶然,他优秀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警校尖子生,但对于赵重云这种社会招警人员,凡事都要从零开始教,就显示出她带徒弟的短板来了?

谢轻非斟酌片刻,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你跟着少辉吧?”

本以为赵重云会闹脾气,谁知他答应得很果断,还立刻改口了:“好,那谢队,我回头就去跟大嘴哥说。”

这次她真疑惑了,刚要说什么,阳台门被卫骋打开,他边走过来边问道:“少辉在对面查得怎么样了?”

罗银娣死活不承认自己向任何一个儿子说过康文霞的生活习惯,实际上在康文霞结婚后,她对继女本就不多的了解也都淡了,压根儿不知道她晚上会喝酒,这点没什么好质疑的。

谢轻非站在围栏边眺望对面的楼栋,这是一个很适合的监视视角,假如对面架设望远镜看向这一方,便能将康文霞在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已经在筛查租户信息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她侧眸看他一眼,“今天怎么有空?”

“就是想陪陪你。”卫骋淡淡道。

谢轻非听出他言下之意是担心,他怕查出来真是雷恒后她心里接受不了,便笑了笑。

被晾在一旁插不进话的赵重云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插在了两人中间。

吕少辉的电话这时打来,谢轻非按下接通,顺便把脚边的小石子踢开。石子在地砖表面滚了几圈,打到专门建在露台的洗衣池下边的不锈钢柜门上,“当”的一响。

“查到了吗?是雷……”谢轻非目光跟着石子扫过去,突然发现洗衣池底部散落了一些黑色粉末,而融化的雪水流经的地砖上晕出了紫红的色泽。耳边不知从何而来的钟表走秒的声音,如心跳一般有节奏地走动着。

一直注意她的卫骋见她表情不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和谢轻非脑海里都浮起一个恐怖的猜想——

指针走动的声音在一瞬间停住,卫骋旋即伸出左臂将赵重云率先推至身后,同时立刻翻身过去挡住谢轻非,然而他没想到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撞来,爆炸的轰鸣声响起时,他的视线完全被谢轻非遮掩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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