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之家, 只要老人病重,都会提前准备好寿材,一是为了冲一冲煞, 二则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像郭氏这般问法就很是不妥。
项修安听得眉头直皱,当时就要顶撞回去,还是乔元冬先开口止住了他的话头。
“伯奶奶说的哪里话,祖母尚且安然,何来后事之说?”
郭氏冷笑一声, 她喝了一口热茶,眯缝的小眼打量了乔元冬半晌,摆起了长辈的谱。
“别怪老婆子我说话难听, 都是一家人, 我也是为了你们小辈考量,老太夫人这个样子,难道不该早做打算?”
太夫人至今昏迷未醒,连太医都没把握,乔元冬自然没法打包票说太夫人一定没事。
郭氏的话虽难听, 但却也有理,乔元冬默然听着并未反驳。
郭氏又道:“如今国公府就安小子一个儿郎,老太夫人若是殡天了, 要报丧, 要请阴阳先生批书, 要吊丧,还有小敛大敛,规矩不知繁几, 只叫安小子一人忙前忙后难道像样!?”
项修安站在旁边捏着拳头没说话, 郭氏自顾自道:“少不得族里叔伯儿郎们要出力, 替老太太抬灵守孝,场面才不至于过分冷清,往后国公府才可子孙昌盛不是?”
乔元冬听完郭氏一席话,点点头道:“伯奶奶所言极是。”
郭氏见乔元冬点头,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她把身子往前一倾,眼里射出精光。
“只是国公府是我们曾曾祖那一代的宗亲,虽都是姓项,但到底远了些,要我说就答应了家翁的提议,在族里过继个儿郎到国公府,到时候守灵出殡才更名正言顺些儿。”
郭氏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图穷匕见了。
说到底,还是冲着承爵去的。
项修安今年不过才十五,尚未成年,也无法承爵,他一日不承爵,项氏便一日不会死心。
夏芒看着郭氏的嘴脸,跟项修凯叽咕:‘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你要不要我替你怼她?免费的!’
不等项修凯回话,项修安先忍不住了,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着,眼眶发红地看向郭氏:“我祖母才不会有事,她会长命百岁!”
国公府的先祖们靠着性命打下家业,本想着光宗耀祖,却怎么也没想到养出了吸血的恶鬼。
如今项氏欲壑难填,竟时时想要吞下国公府这块肥肉。
郭氏怒瞪着项修安:“小畜生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乔元冬将茶盏在方几上磕出一声脆响:“项郭氏慎言,修安乃国公府世子!”
郭氏被对上乔元冬那双幽深黝黑的瞳眸,整个人不禁一缩,旋即有些不服气起来。
“侄孙媳妇好大的口气,你说穿了不过是个外人,老身这个做长辈的难道还说不得项家的小辈?”
乔元冬丝毫不客气道:“我是项氏媳妇,伯奶奶也是项氏媳妇,这么说也是个外人不成?”
郭氏气得一拍桌子,指着乔元冬道:“好没教养的东西,信不信我这就回族里告诉家翁,让他将你休出项家!”
对于守寡的媳妇,宗族是有权力替亡夫休弃的。
郭氏这是明摆着威胁乔元冬,此事是项家的家事,轮不到她来管。
夏芒见郭氏指着乔元冬放肆,胸中莫名窜起一股火气,她撸了袖子就要开始怼人。
“谁要休了我的孙媳?!!”
一道并不大的声音传来,仿若洪钟重吕敲响在众人心头,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太夫人!”
“祖母!”
太夫人被吉桐和幸珠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走进来,她似乎是刚刚醒过来,身上的寝衣都没有换,只在外面罩了一件衣袍。
太夫人头上戴着一条绣福寿纹的暖玉抹额,一头银丝松松地挽在脑后。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一双眼射出精锐的光芒,寸寸扫视着屋中之人,最后落到了郭氏的身上。
郭氏被太夫人看得站起身来,面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大嫂子醒了,都能起身了,这是大好了?”
若说面对乔元冬和项修安两人,郭氏还可以仗着长辈的身份耍耍威风。
此时面对太夫人,她可就没那么大的体面了。
太夫人与她同辈,且身上还有个一品诰命,郭氏两边都不占优,见了太夫人,她只能陪着笑脸。
这位太夫人当年可是当着项氏族长都闹过的,那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就是郭氏也是在她手上吃过亏的。
如今见了太夫人,郭氏都难免有些犯怵。
对于郭氏的问候,太夫人只当没听见,她被搀扶着进了堂屋。
连碧几人早搬来了软塌,又在上面铺上厚厚的软垫,只等着太夫人就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凝在太夫人身上,乔元冬和项修安两人更是屏息凝神,好似眼前这一幕是错觉一般。
太夫人缓缓就坐,连碧给她的手里塞了一个温热的暖炉,吉桐蹲着给她揉捏尚且麻木的双腿。
她这才看着郭氏道:“族长派弟媳妇来看我也是有心了,如今老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恐怕弟媳的指望要落空了。”
郭氏被太夫人阴阳一番,面上有些不太挂得住。
她强笑道:“什么指望不指望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项字,大嫂子何必这般生分呢?”
太夫人摇摇头,说话全然不顾情面,“有情有意才是一家人,你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也怪不得我们生分。”
这话乔元冬和项修安说不得,但是太夫人辈分摆在这里,却全然说得。
郭氏活了这把年纪,被这般羞辱如何不气,她立时冷下脸来,笑看着太夫人。
“大嫂子好狂的口气,也不怕我将这话告诉族长?”
太夫人略往后靠得舒服了些才道:“少拿那些话来压我,你当我怕那族长不成?就是族长在眼前,那些话我也说得!”
当年老国公项英彦还在的时候,项氏宗族可是上赶着殷勤讨好的,那时的族长可没少在太夫人跟前弯腰。
只是时过境迁,项氏打量着国公府没落了,行事竟越发龌龊起来!
郭氏眯了眯眼,面现阴狠之色:“大嫂子难道就不为小辈考虑考虑?”
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如今太夫人且可以狂妄跋扈,丝毫不怕得罪了项氏,可又能狂妄几时?
年纪大了总有个万一好歹,若真到了那一日,国公府的小辈们又来靠谁?
乔元冬就是一品诰命夫人又如何,背后靠着皇后又如何?
项氏一纸休书将她撵出国公府,难道皇后还能插手项氏的家事?
到时候项修安又要如何自处?
太夫人明白郭氏这是在拿小辈威胁于她,可她若是害怕威胁,就不是太夫人了。
“我可是记得,你家大孙子今年正准备考官吧,听说还打算在京里找个书香门第的小姐?”
郭氏听闻太夫人这般说起,还以为她是服软了,在恭维自己,一时间便忍不住高傲起来。
“那是,我家绍儿出息得紧,往后自当飞黄腾达!”
太夫人淡淡一笑,又继续道:“你家那孙女也到了说人家的年纪了吧?”
郭氏笑问道:“大嫂子这是要帮着牵线不成?”
郭氏知道太夫人的能量和手段,若她当真肯给自家孙女做媒,那定然是极好的人家!
项氏靠着国公府的接济拉拔,如今日子倒是殷实,可是到底比不得京中官宦世家。
一些官夫人的聚会,项氏的家眷都没资格进去。
若果真自己孙女嫁得豪门,那项氏也算是有了跻身上流的机会,她的绍儿以后在官场中也可有个助力不是!
郭氏的梦越做越美,太夫人一句话瞬间将她打回现实。
“牵线是牵不成了,不过老身倒是可以帮着弟媳妇教养一下孩子。”
郭氏看着太夫人的笑不达眼底,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听太夫人继续道:“京里最红的倌儿给你家孙子送点帕子荷包什么的,或者小厮儿带着他去赌坊耍上一耍,再者给你家孙
女送点《西厢》或者外男的诗书信件也是可以的。”
郭氏万想不到堂堂一品国太夫人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又气又怒却说不出半个字:“你!你!”
太夫人全然不在意郭氏的盛怒,又毫不客气地补了一句:“对了,你打算过继到国公府的是老几来着?”
郭氏寒声质问:“你要做甚?”
太夫人坦然道:“去年咱们安哥儿险些吃下不该吃的东西,那玩意儿被我找出来至今还留着呢,只等着给你家的小子也尝一尝。”
这话说得隐晦,但是郭氏却知道太夫人指的是什么,那药当初还是她相公经商弄回来的。
只要吃下去,成年男子难有子嗣,半大的孩子更是直接成废人。
“老虔婆,你敢害我儿,看我不跟你拼命!!”郭氏被太夫人戳了逆鳞,登时顾不得什么就要上来撕扯。
国公府的仆妇怎么可能看着郭氏造次,直接上来一把按住了发疯的郭氏。
太夫人冷冷看着郭氏,继续道:“我那堂弟如今管着宫廷采办,养肥了整个项氏,这实职还是我儿子当年为你们求来的,如今你们不顾念着恩情,反倒还想来害我唯一的孙儿,就连我那孙媳都想休弃出去,你们怎么敢的?”
说着太夫人不由得冷笑起来:“可笑老身只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你们就喊打喊杀起来,可见这刀子不挨在自己身上,是知不道疼!”
郭氏色厉内荏地怒喝:“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不是拿安哥儿威胁我么,老身大不了趁着还有几天活头,索性一一料理了项家那几个不安生的。”
郭氏:“你”
“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拿捏人是惯会的,你且回去告诉族长,与其指望我早早死了,还不如求着我多活两日!”
郭氏最后是被仆妇们“好好”请出国公府的。
直等到郭氏走了,乔元冬和项修安才缓过劲儿来,两人看着太夫人的样子,全然不似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
连太医都断定了太夫人时日无多,缘何她今日竟还清醒了,且还说了这许多话。
倒像是回光返照?!!
叔嫂两个几乎同时想到这个可能,两人齐齐红了眼眶,看着太夫人竟一时间不敢过去。
太夫人说了半晌话,确实有些乏累,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看着怔怔立在原地掉眼泪的两个孙辈,招手让两人过来。
乔元冬以为太夫人这是要讲遗言了,连忙走过去握住太夫人的手,颤声道:“祖母!”
项修安也跟着依偎过来,哭得声泪俱下:“祖母您一定会没事的!”
太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真是越大越不会说话,祖母好好的有什么事?”
项修安哭得直抽抽,乍然听见太夫人这话,有些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倒是乔元冬惊喜道:“祖母你这是好了?”
太夫人点点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睡着的那几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胸口憋闷不舒服,后来忽然就轻松了,人就醒了。”
乔元冬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她仔仔细细观察太夫人的神色,见她虽神态憔悴,但精神尚好,对太夫人的话便信了许多。
为保万全,乔元冬又连忙命人去请王大夫上门看诊。
便是这说话的功夫,太夫人竟喊起饿来,吉桐眼含热泪地端来一碗粥,大家伙儿盯着太夫人一口口吃了个精光。
下人飞马将王大夫请了来,王大夫提着药箱子在国公府跑得胡子都飘起来。
前几日他可是和太医一块儿下的病危通知,结果今儿国公府下人竟说他们太夫人好了?!
假的吧?
回光返照吧?
(本章完)
作者说:今天的我也努力更了三千八百千字呢,四舍五入是四千呢,再入一下是一万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