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 杀人越货时。
漆黑的林中,树杈怪异延伸似鬼魅。
阿姀拎着裙子,丝毫不看脚下的路, 狂奔着挣脱后面的追赶。
“别跑!娘的,等老子追上弄死你!”那是两个提着利刃钢刀的亡命之徒,将阿姀三人冲散了,一路紧紧跟着她。
他们看到的东西,都是雇主不能泄露的。
本以为无人发现, 没想到这三个不要命的竟然找到了这里,那可就别怪刀不留人了。
幽寂的夜里倏地响起恶狠狠的叫骂声,令阿姀急促的呼吸罅隙里, 充满了肺腑间骤起的尖锐痛楚。
虽然眼下已经跟龚嵊他们跑散, 但快一些,再快些,跑到了官道上,十步一驿,总能找得到办法。
抱着这样的心思, 阿姀一路跑得大腿发麻,身后那两个声音逐渐微小,约莫是跑不动了。
此时, 曾起早贪黑跟着秦熙练基本功的好处赫然彰显, 阿姀简直在灵台中为她树了个神龛, 万分感谢着。
根据来时的路,脚下若感到上坡,便是到了树林的边缘, 官道就在此坡之下, 跳下去便一马平川。
阿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两人, 短暂地撑在树干上喘了两口气,又接着向前跑。
到了坡边,悬崖勒马,低头一探,阿姀不由咽了咽。
此处小坡,已然有她两个人那么高,且说起来更像悬崖,因为根本无处可以缓冲,跳下去便直直摔在官道上了。
前狼后虎,能够思考的时机,已少之又少。
身后那不死不休的追骂声,又高了起来。
与其被这两个人用刀捅死,不如跳下去求个生机。
阿姀眼一闭,心一横,抱住脑袋就往下跳。
这失重坠落的一瞬,在阿姀心中缓之又缓,几乎后牙咬得酸了起来,还没有摔在地上的痛楚。
不对,不对。
阿姀模模糊糊,发觉一双手横在她的腰间,接着她整个人就撞进了身后一个温热厚实的胸膛,惊险得有些头皮发麻。
那人的下巴抵在阿姀的发顶,手臂用力,将她整个人向后一扯,原来是骑着马,带她到了身前坐平稳。
阿姀惊魂未定,心跳如雷雨,密密麻麻地砸着,撞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马儿嘶鸣一声停下,这叫声却有些熟悉。
阿姀蓦地睁开眼,抓着那人的衣袖回头看去。
“这次可得打欠条,掌柜娘子。”
阿姀一惊,望见那双眸子在夜里折射着远处一点光亮,柔和得不像话。
滔行的前蹄在地上轻踏几下,仿佛很是高兴。
这次是主动的,阿姀投入衡沚的怀中,倦鸟归林似的,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衡沚的心跳,平稳地在耳边响着。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凝滞,阿姀才微微侧开一些,连语气都不由地哽了一下,“你如何,如何突然出现了。”
衡沚几乎一身寒意,怕恪州出事,昼夜不停策马折返。
方才到了这里,便见阿姀站得高高地,他才迟疑了一刻就看见人往下跳。
幸好隔得不远,幸好滔行够快,不然他见到的,就是伤痕累累的阿姀了。
他抬手,轻缓地抚着阿姀的脊背,似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安抚自己。
“是什么人在追你?”
阿姀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个人追着她来着。
再抬头望向方才那处高地,却不见了追杀的两人。
两个壮汉举着刀,原是不敢跳下去,想着阿姀一个女子必然非死即伤,心安理得地绕了一个大圈过来,正正在滔行前面停下。
“好你个、你个臭婆娘,还碰上帮手了?”其中一个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今夜连这救美的毛头小子一起宰了!”
两个人而已,其声竟能鼓动起自己千军万马的气势。
“是他们?”衡沚冷下了声音,已然有些不悦了。
在他翻身下马之时,阿姀自然地控好了缰绳,居高临下得看着那两个骂骂咧咧的人,“抓活的,有话要问。”
衡沚抽出挂在滔行身上的长刀鞘来,无言地走到前面。背影舒展而挺拔,像是无数志异里写到过的侠客一般。
无数暗夜之鬼,皆是他刀下之魂。
阿姀看着他两下敲晕一个,又猛劈另一人下盘,三招不到,便缴了刀刃,将人缚于身前。
其之利落,衣袍都未染纤尘。
衡沚回过身来,拍了拍手,“如何?”
阿姀真诚地点了点头。
常挂在滔行身上的一挂马绳,今日算是派上了用场。
衡沚将绳子的一头系在马鞍上,另一头牢牢捆住两个杀手的手腕,拖在马后,慢慢地走。
“怎么跟你之前捆我似的。”阿姀微微蹙起眉,想到了些不顺的过往,“这绳结结实吗?”
衡沚从她手中接了缰绳,穿过阿姀腰侧,轻斥了滔行一声,马儿便跑了起来。
后面两个人被拖在地上,其中一个没晕,磕磕绊绊地叫喊。
“这是牢里捆人的绳结,当然牢固。”衡沚旋即扯回正题,“他俩为何追你,还夜半三更?”
阿姀叹了叹,“说来话长。”
等到进城之前,这段事才算是真正说清了因果。
天色蒙蒙亮起来,城守的士兵都蒙着面纱,见马上两人,后面又绑了两人,警惕地上前。
“带了令牌什么的吗?”阿姀一边问,一边索性在他怀中摸了起来。
衡沚轻笑一声,任由她摸出了袖中的方令。
这并不是代表召侯身份的令牌,只是代刺史行事的召令。
阿姀将怀中的布巾掏出来,自己系上一个,也递给了衡沚一个,“虽说并无大碍,但近日鱼龙混杂,我想你最好不要暴露在城中。”
若真是阿姀心中想的那样,若有人看到了衡沚,才更对前方楼关不利。
衡沚虽想解释自己在楼关也隐匿踪迹,但此时显然不是好时机,便任由她做主。
两人下了马,慢慢走至城门之下。
“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士兵长枪一横,拦住去路。
“有劳。”阿姀上前,将召令拿给士兵,“城中施药数日,我是昌庆楼出城买药的伙计,路上遇见两个歹人,索性巡防营段教头的副将相救,这才幸免于难。”
约莫是后面两个人真的长得不似好人,又大概是阿姀和衡沚瞧着丝毫不心虚,并未盘问多久,士兵便让两人进去了。
兵荒马乱的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衡沚走在城中,才发现阿姀所言不虚,字句都是事实。
此时的中街,并不似寻常黎明前的安宁寂静,而是一种人烟难寻的死寂。
有些时日,商户们不曾开张,门前道路上枯叶满地,风一吹便摩擦着地面,发出响声来。
阿姀走在他身侧,也同样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今夜我与龚嵊一道,发现了护城河源的尸泥时为时已晚,城中大半百姓起居都靠护城河,已经都染上了病。”
想了半天,阿姀又有疑,“也许有人的尸体,也有动物的。若全都是人尸,城郊死了这么多热呢,怎会毫无风言?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发现了我们,才会杀人灭口。”
衡沚牵住她的手,两人的指尖相撞,都是一样的冰冷。
“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阿姀。”他并未回眼看阿姀,只是目视着前方,语气却不容有疑地坚定,“多谢你将自己也照看得很好,一切便都好转的余地。”
阿姀微微低头,看着步伐一致下,荡起来的两片衣摆.
“客气什么。”她轻声道。
将人丢到公堂大牢之后,两人紧接着返回昌庆楼。
龚嵊和公羊梁还生死未卜,断水的消息,当立刻传回去才行。
昌庆楼这几日都大门敞开着,秦胜光从公堂拨来的一部分人日夜交替得守着,怕仅剩的干净水源被发觉,也怕有人来打探消息。
衡沚微微弯腰,将滔行牵好。
阿姀方欲上前叫门,一阵微弱的哼唧声,突然划破寂静的黎明而来。
“哎……哎呦!轻点轻点,定然是裂了骨头!痛死了。”
阿姀循着声音走去一看,章海花了大价钱的凶猛石狮子之后,公羊梁灰头土脸地扶着一团凌乱的龚嵊,两人似蚂蚁爬一般走过来。
“这是?”见着狼狈的两人,虽说不该笑,阿姀还是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公羊梁一听见阿姀的声音,便立刻抬起头来,山羊一般亮莹莹的眼望着她,微微笑了起来,“崔娘子,你没事?太好了!你……”
一句话未说尽,本欲再靠近一步检车检查阿姀有无伤处,另一高大声音却先一步将人挡开。
瞧着面色不善,手还握着阿姀的手腕。
“她没事。”僵硬的语气,配上冷峻的一张面容,有了几分不容靠近的威严。
阿姀本弓着腰,一下子被衡沚隔开,眼前被他衣袍全都遮住。
“这位是?”公羊梁问道。
阿姀觉得奇怪,看一眼衡沚,又看了一眼公羊梁。
衡沚这番凌人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阿姀明了地笑了笑,介绍道,“这位公羊师兄,是龚神医的首徒,昨夜我们三人一同去的。”手横在衡沚面前,却犯起了难,“这是我的债主,是他救了我。”
债主?
衡沚低头,瞄了她一眼。
“哦,哦。”公羊梁显然松了口气,“我与师父跑开后,便进了个山洞躲了一阵甩开了追兵,本想去找你,师父脚滑摔伤了。”
龚嵊:“……你。”气结得揉了揉胸口,才打断他,“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快扶为师进去,别在这儿碍事了。”
公羊梁心里乱成一团,只好先府了龚嵊进去。
差点被碍事的两人目送着他们,等到看着人进去了,才挪回眼来。
衡沚走下两阶台阶,站在阿姀下属,手撑着石狮子的腿。
与她平视着。
“我是债主?”兴师问罪一般。
阿姀乐于他吃味的表情,笑了两声。
天色已然完全亮了起来,报早的鸟儿在枝头咕咕咕地叫。
石阶之上一双身影,女子将手臂亲昵地搭在男子身上。
“是啊,不仅欠了银子,还欠了情债,怎能不算债主呢?”
衡沚向前一步,在总算安宁下来的清晨,将她拥进了怀里。
一切,的确都还有挽救的余地。
(本章完)
作者说:龚嵊:没一个人管我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