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130章 改命
首页
更新于 2024-10-13 19:09
      A+ A-
上一章 目录 到封面 加书签 下一章

暴雨如注, 下了半晌。

沈钰仍身披蓑衣斗笠,趁势头变小,赶快将行宫园子里的花圃挖出条小渠引水, 防止花草们被浇坏了根。

他如今已经不住在行宫里了,这样往返宫中路程太长。自从沈琢沉迷求仙问药

以来,再没来过行宫,这里也便冷清下来。

收拾好花圃,带着一身的泥水, 沈钰仍快步出宫,准备乘马车回府。

明日炼丹宫的仙师开炉取药,沈琢钦点他作陪, 不能误了时辰。

一辆马车静静地候在行宫宫门前, 驾车的家丁也不知去哪儿避雨了。沈钰仍懒得计较,摘下蓑衣,人便登上了车。

车门一打开,却愣在了原地。

“好巧啊,小叔。”

女子穿着碧色的衣裙, 朱唇含笑,手臂支着车窗,人倚在车厢一侧, 好不悠闲。

“你……”像是觉得不可思议, 又有点吓到了, 沈钰仍盯了她半天,仍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素来知道,宫中的小辈, 这些年一直只有一位皇女, 是他先帝他长兄之女, 唤作宣城公主。但因为是个女儿,一直不受沈琮待见,放在臣子家中抚养。

这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了,待到如今他这位二哥称帝,竟欲送兄长之女和亲,当真是慨他人之慷。

但沈钰仍没见过她,二人从来也素无交集。是以当阿姀突然出现在他马车上,还以这样亲切的口吻与他说话,沈钰仍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沈钰仍四处看了看,风平浪静,这才上了车,“殿下,你怎么会在此处?若我没记错,你刚轰轰烈烈地逃婚不久。”

两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

“小叔也无须这样戒备。”看他手抓着两侧座位的边沿,大概是有些警惕的,“侄女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请小叔帮个忙而已。”

沈钰仍听后轻笑,马车之中没了人说话的声音,在雨声中,这声笑就显得凉凉的。

“我是一介散人,有什么事是能帮得上你的呢?”他话中自嘲的意味明显,不知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

不过阿姀不在意。

“小叔是被沈家薄待了的。”阿姀面露惋惜,“沈家的人一向薄情寡义,小叔被武安帝薄待,我也被先帝薄待,这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

沈钰仍垂眸,马车里昏暗,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阿姀继续道,“但小叔并不是无用之人,相反,我对小叔抱有很高的期待。”

“你这话是何意?”

“有几位大臣来找我,称如今天下不治,希望能尽臣子的一份力量,即便是逆天改命,来保百姓安居乐业。”阿姀刻意隐去了他们更高的野心,换了一种平和的说法,顺便将自己也摘了出去,“可我终归是女子,也帮上不上他们什么大忙,便举荐了小叔你。”

虽然沈钰仍为武安帝所不认,但说到底,看起来就比他承认的那两个儿子更牢靠。

起码不会乱发疯。

沈钰仍好笑,“你举荐我,我就一定要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吗?”他又调整了一下姿势,道,“我偏安一隅,未必没有在朝中翻云覆雨来得自在。”

摆出了谈判的态势,自然说明这事有的谈了。

“是啊。”阿姀叹气,“如果不是难以偏安一隅,谁希望来这气数将尽的朝廷翻云覆雨呢。祖父将你批得一文不值,难道小叔真就甘心一辈子无声无息吗?即便不为自己,你母亲也希望你出人头地吧?”

这一番话,敲开了沈钰仍的心门。

他母亲随人出身低微,生下他后因武安帝不认,也没少遭旁人的嘲笑冷眼,但始终都赌这一口气,用尽一切办法让他读书习字。

常年的郁结是她早早病故,断气之前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嘱咐他日后要做于社稷有用的人,要做好人,切不可薄情寡义。

就像他那父亲一样。

“小叔平日虽然爱侍弄花草,但我知道你饱读诗书,若能有一条出路,未必比你两个兄长差,何妨一试呢。”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阿姀笑眼盈盈,递给了沈钰仍。

方才说这话时,阿姀下意识便将自己摘出了沈家的行列。沈钰仍心中想,沈家待她无情,她也并非圣人。但既然已然与沈家划清了干系,又何必要淌这摊浑水呢。

沈钰仍将信展开来,上面只写了两行字。而他的心神,却随着这短短的两行字,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竟然,能做到如此?”他惊叹道,她明明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阿姀早猜到他有如此反应,丝毫不意外,“非也。大势所趋不可违逆,如果我逆天而行,自然不会有如此助力。小叔不该觉得我有手段,而该想想,这人心,到底是向着谁。”

“这是谋反!”沈钰仍怒喝。

“是谋反又能如何?”阿姀立刻将他的话头压下来,冷下了脸,“你难道不姓沈?这天下难道不姓沈?他沈琢逼死我父母时,难道不也是在谋反?”

原来是为了这个,沈钰仍冷静下来。

阿姀心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急了,便立刻用了沈琮杀先帝后的事做了借口。若不能得到沈钰仍完全的信任,即便是联手了,也会存在容易离间的裂痕。

再说了,她不在意沈琮的死活,但沈琢使下作手段逼死陈昭瑛,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算上一算。

沈钰仍盯着面前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小姑娘。

从上了马车开始,她的一字一句,都戳在自己心中难以示人的阴暗上。他的出身,他的不幸,还有因前者带来的冷待。

身为皇子,却不如个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过得舒心自在。

而他活到而立之年,却仍怯懦退缩,生怕冒一点险。

“若我还是说不呢?”他想看看,阿姀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小叔不答应,无非就是两个顾虑罢了。”沈钰仍说到这份上,摊牌的时候也就该到了,“一,就是担心万一过河拆桥,你会得不偿失,甚至一点也没得到。二,就是觉得自己能力不够。”

“前者小叔自不必担心,即便是输,你也不会得不偿失。毕竟这就关联到第二点上了。”阿姀用一种你我心知肚明的神情,缓缓道来,“在你出神入化的手段之下,反正姓沈的再也生不出儿子了,但你还有儿子啊,你儿子如今在金昭仪肚子里,还好好在长升殿待着呢。”

一抹雪亮的刀光闪过,沈钰仍掏出袖中藏着许久的匕首,倏地欺身上前,用刀刃抵住了阿姀的脖颈。

受到冲击的阿姀猛地被撞在马车厢壁上,小叔惊慌失措的神情,就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她眼前。

这一步,算是赌对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沈钰仍根本没想到,这些事早就被阿姀这么个小丫头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精心筹划了十几年,一朝被人看透,很有些恼羞成怒。

阿姀自诩也非良善之辈,今日也本就是来撕破脸的,便贴身带着刀,在袖中紧紧地握着。

她这身自保的本事,是秦熙教的,秦熙又得秦胜光亲传,相持之下谁吃亏,还要另算呢。

“我知道的也原不仅是这些。”阿姀迎着他的刀刃,即便颈上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就着她的衣领染红了一小片,也毫不在意,“你命邶堂的人去杀尤潼,只是因为他是沈琮崇安殿惊夜的最后一个知情者,你认为他死了,崇安殿的红墙就会变成悬案。”

沈钰仍未察觉间,他的刀刃就松了半分。

“你记恨武安帝,也恨沈家,将你们母子陷入这样受人冷眼嘲笑的境地。便在平州找人大量购入雷公藤,蛇床子与合欢皮等药材提纯,这些都是致人不育的。待到崇安殿整修之时,安排自己的人将这些东西混合了牲畜血,再用大量香料掩盖住腥臭,用来糊墙。在这样的宫室中居住,时间一久,除了不育,日日不得安寝下谁能情绪安稳呢?”

“褚惠离京任职前,也曾做过你的授业恩师。谌览口中与谌氏通信的伯原公,难道不是你的表字吗?”

阿姀一字一句,都如钉子一般,将沈钰仍慢慢钉死在了他们这条船上。

是不是同路人,现在是她说了算。

“还是说,你与小金氏私相授受,让你那本就没有生育能力的二哥骤然喜得皇儿,是我凭空虚构呢?”

“你不许动她。”沈钰仍听到了小金氏,这才回过神来,语气冰冷了几分,“不然我也别想活着出都城。”

“生死由命,谁能说了算。”阿姀慢慢抬手,隔开他的刀刃,摸了摸颈上的血,“你又猜猜看,她为什么将这个孩子来源,轻易说与我听呢?小叔,车到山前,你已无路可走了。”

沈钰仍跌坐回方才的地方,手中的信纸渐渐被攥紧,“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阿姀笑了起来,“先按信上写的办。”

事总要一步一步来,才算心里踏实。

七月廿五,炼丹宫的仙师照常为身子不爽的皇帝沈琢卜算。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突然卜出了凶卦。卦象言,沈琢命到如今,冲羊犯火,是以常常夜不能寐,或魇中惊醒,泄元散气,不是长生之状。

沈琢听了差点昏死过去,立刻询问了破解之法。

仙师又言,有亲善者,自出于水,相兔,性安善,亲之信之,可解不吉。

于是沈琢当即派人按照仙师说的去找,将所有他亲善之人的命格,全都看了一遍。

可最终,这出水属兔的安善之人,却是他的亲弟,沈钰仍。

沈钰仍获封奕王,金冠加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阿姀在马车上给他的那封书信。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命格八字。

(本章完)

上一章 目录 到封面 加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