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 如今恐怕是全天下做乱的地方。
金峰最后一点势力负隅顽抗,还有一些明知自己趋炎附势,没干过好事的大臣, 基本上都是临时倒戈,站在了金峰这一边,准备挟天子和城外的北境联军死扛到底。
吕中庭躲进严同均的宅邸,两耳不闻窗外事。
金昭仪即将临盆,日日在宫里严阵以待, 沈钰仍干脆下了副药把自己吃得起不来床,正好一并留在了宫里。
沈琢似乎已经头脑昏花,被金峰的人用强从炼丹宫带回来, 据说如今还在崇安殿里打坐吃丹。
人人似乎都有所避, 人人也都有所忙。
阿姀在墙根听着外头街上吵吵嚷嚷,心想真是不公平,有事求她的时候每一个都踏破门槛,这事办完了就全都避而不见。
天色已经不早了,虽然都城早就不再宵禁, 但寻常的这个时候,街上早就安静下来。无论早起的还是晚睡的,都该入梦了。
而现在人们恐慌哭喊, 既想趁乱逃出城不得, 又遇到金峰手下那些渣滓暴力安定, 在街上公然屠杀百姓。
府中本来就只雇了个厨子每日做饭,两个小厮干日常粗重活,还有个一个打扫庭院。阿姀自从陈家祖茔回来后, 便将他们全都给了钱遣散了。
如今这偌大的陈宅, 一盏烛火都没点, 只有阿姀和云鲤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
云鲤看阿姀更深露重地,身着单衣站在墙下,心里有些担忧。
“娘子,披件衣服吧。”云鲤将披风罩在阿姀肩上,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没想到那些王公大臣们那么会躲,金峰一用强,全都闭门不出了。”
阿姀也知道,她只差指名道姓地说吕中庭和沈钰仍了。
只不过就算他们没有闭门不出,也是没什么用。赤手空拳干不过人多势众,古往今来的问题了。
阿姀有件事没做,始终觉得有些不舒服。
思索再三,她回头对云鲤说,“咱们屋里什么都有,一个月闭门不出也没问题,你安心待在着,衡沚没进城前不要出去。”
这叮嘱的语气,一下就让云鲤急了起来,“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应该一起待在这儿啊。”
阿姀摇摇头。
“有个人快要死了,我得去再见他一面,还有些话要说。”而后捏捏云鲤的肩膀,“外头太乱了,我们一起反而引人注目。我办完了事就会进宫,金昭仪马上生了,不能让金峰有机可乘。”
“那,那。”云鲤慌了神,“我还是害怕……”
不是怕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是怕外头杀人,而是怕阿姀一个人去犯险。
阿姀弯着嘴角向她笑了笑,表示此事已定无法改变。
险境十有八九,但有些人要是死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陈宅在富贵巷,距离皇宫很近,只要从后门出去,很快就会到端履门。
阿姀换上轻便的衣裳,揣着金昭仪给的令牌,一脸坦荡地站在宫门前。
“你,干什么的?”
她一直垂着眼低着头,这些侍卫都是新换的,顾守淳的人早就不在了,根本不可能认出她来。
阿姀恭敬地回答着,“民女家中世代从医,是金昭仪的母亲特意叫进宫助产的,这是娘娘给的令牌。”
黑灯瞎火的,这时节进宫,都是不怕死且有些背景的。
城门之外两军叫阵,金相威胁说硬来就烧城玉石俱焚,绝不让江山落在他们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手中。
这话说得也就有意思了,到底是谁心术不正呢?
几个侍卫方才还在戏谈这事,想着除非外面的召侯攻城进来,不然还有谁会进宫来。
眼下就来了一个。
其中一个检查了令牌,发现确然是长升殿的无疑,边还给阿姀边问,“宫里多的是御医,叫你一个医女去,有什么用?”
阿姀良善地笑着,“两位大哥有所不知,夫人生产那是鬼门关里走一遭的险事。御医们虽说医术精湛,但终归有男女之防。民女有丰富的接生经验,是夫人为保娘娘无虞才召民女入宫的,终究还是皇子重要不是吗。”
瞎话来得是一套又一套,实则除了金妞妞,阿姀连怀孕的妇人都没见过几个。
侍卫们犹豫地彼此看着。
他们的头儿今夜照旧喝醉酒,早早便在耳房里歇下了。这种事按例应该请示上级,可谁敢在头儿酒劲儿上去打扰他,岂不是找死?
可宫里的金昭仪也得罪不起,尤其是人命关天的事,她爹可是金相。
“算了算了,找个人,把她领到长升殿去,小心着些!”等长升殿来人接,只怕是也不现实了,宫里也早就乱作一团了。
“多谢侍卫大哥!”阿姀福了福身,便低眉顺眼地跟着领路的侍卫走了。
进了宫门,她终于松了口气。
先去长升殿也未尝不可,只怕沈琢一时半会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侍卫不能进内宫,所以领路的只把阿姀待到了内宫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算你今日运气不好,没人给你引路。皇宫禁地,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你进了这道门,直走到下一道门,然后左拐,进小巷里的第二个门,那便是长升殿。”
阿姀道了谢,又塞了块银子给领路的侍卫,见他的背影渐远,熟门熟路地快步往长升殿走去。
方才还真听见长升殿里那尖锐的叫喊声了,不会是如此巧合她今天就要生了吧?
阿姀这一急,便更是脚下生风。一路过去,竟没有察觉宫道上的石灯一个都没亮,也没有宫人往来经过。
直到长升殿门前,才见到了一点亮光。
追月端着一盆带血的热水,慌里慌张地从寝殿跑出来泼掉,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准备跑回去。
“追月!”阿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快追上她,“你们昭仪情况怎么样?”
起初追月没认出是谁来,随着阿姀走近,待她探着头定睛一看,吓得长大了嘴巴,“公,公主!”
这可是如今戒备森严的都城的皇宫,她到底是怎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进来的?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里面生了吗?”
追月赶快收起惊吓,跟着阿姀一路走到金昭仪所居的偏殿,详细说道,“娘娘刚开始生。只是这两日城里乱,她情绪收了波动,没到日子就发动了,说是早产的迹象,只怕是有的熬了。”
阿姀三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掀了门前的帘子就要进去。
追月立刻将她的手臂抱住,“殿下不可啊!产房里血腥气重,恐怕对您不好,还是在外面等吧。”
阿姀一把将她拉开,“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金昭仪躺在床上,四周点着许多烛台,将产床照得明亮。她的头发四散着,被汗水濡湿贴着面颊,面色潮红,眼睛也像桃子一般地肿着。
饶是阿姀道理都懂得门清,也不免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
金昭仪痛苦地抓着床头悬吊着的布巾,从破碎的呻吟出挤出句话来,“阿姀,你怎么!来了!”
阿姀发着愣,似与眼前的一切相隔渺远。而金昭仪的声音宛若利剑,立刻刺破了她的迷蒙。
她赶快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生产的景象,差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怎么会这么多血?”阿姀惊声道。
产婆经验老道,手上一边掰着金昭仪的膝盖,一边解释说,“娘娘本就有气血不足之症,又受了惊使不上劲儿,一直这样流血也不是办法啊!”
“有什么药能用?”
“如果有老参,能吊住精神,今夜能产下小皇子便无虞了。”
老参。阿姀仔细想,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东西,又印象不深,急得在产床前来回踱步。
“阿姀!阿姀!”金昭仪大声叫道。
阿姀赶快过去攥住她的手,“别大声喊,省点力气。”整个人跪在她身边,任由她狠狠攥着自己的手用力。
“我……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对你不好,其实,其实我就是有点自私而已,我只动过蠢念头没动过坏念头……”她眼里含着泪,艰难地看着阿姀的眼睛,气都有些上不来,“若是……若是我救不得了,那就先保住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
“胡说什么呢!”阿姀厉声道,“外面这么多大夫守着,小叔也在殿外,你只管听产婆的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母子都要保住!”
金昭仪闭着眼笑了笑,“得卿如此,比一万个孩子爹都值得。”
老参!
阿姀突然想起来了,喊着追月,“追月!拿上蜡烛跟我走,找到比太医院更好的参了!”
就在长升殿,就在陈昭瑛留下的暗库里。
阿姀冲进主殿,打开床下的暗格,和追月一前一后跳了下去。
没错,放在一顶攒金珠冠后的那个盒子。阿姀伸手过去,烛台映着它表面红色的丝缎,打开来,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参。
有救了。
就是这碗参汤,加之五个太医两个产婆拼死一夜,保住了金昭仪母子的性命。
是个男孩,哭声洪亮,身体也很健康。
天要亮了,阿姀一身疲惫地走进产房。
烛火已经熄了,只留了一盏在床前。产婆抱着孩子,冲洗身上的血污,金昭仪也被追月侍候着,将身子擦了干净。
在她面前坐下,阿姀看着她笑了笑,“怎么样,说了要保你母子平安,没食言吧?”
柔和的烛光下,两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姑娘面对着面,无言地笑。
一种劫后余生的安稳,如同这烛光,包裹着每个人。
金昭仪挥了挥手,追月心领神会地将孩子抱过来,要塞进阿姀怀里。
“我?”阿姀一双手臂都僵了,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放,“我可不会抱孩子。”
只是那孩子很乖,躺进她臂弯里便软软地靠着,不哭也不闹。
“阿姀,有件事你需答应我。”金昭仪嗓子都喊哑了,轻声道,“虽然名义上他是你堂弟,但我还是想你做他干娘。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起?”阿姀喃喃道,无奈地笑出了声。
怎么给孩子起名,都爱来找她啊。
(本章完)
作者说:小金:老公只能是一种性别吗?我觉得不一定
(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