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员外在二楼尽头的厢房里住下了。
算是半威逼半利诱, 不过无所谓,有用的都是好计策。
星月渐出之时,云程提了一大桶热水, 进了两个主子所居的房间。
阿姀倚在床柱上翻书,衡沚在查探四处的窗户。
“主子,怎么锁窗啊?”云程不解,不是要引人进来吗,那该不上锁才是啊。
阿姀没抬眼, 平淡地翻了页书,但为他解了这一惑。
“不锁窗,钓鱼的意味也太过明显。但锁一些, 留一些, 也让人生疑。要让人放松戒备,就要全都锁上。放心,他们会自己撬开的。”
撬,撬开?
云程愣愣站着。
衡沚绕屋里一圈回来,轻踹了他腿肚子一脚, “发什么楞呢。”
“那是否需要我和云从来守夜?”他的目光跟着衡沚转,最终落在两个人身上,“万一他们……”
“不用。”衡沚淡声道, “他们不是为人来。”
若是为人, 早该在走进兰宁巷之前, 就对他们下手了。
而一直不做声地尾随在后。
“云程,方才进门来时,四周可有异相?”阿姀问道。
云程仔仔细细回想, 说道, “似乎是没有。但我从灶房烧了水出来后, 大堂的烛火昏暗,好像熄了几盏。”
“那就对了。”阿姀合上书,人走了几步上前,“黑灯瞎火,才好作案啊。”她一副早就了然的模样,想来是有所准备。
“总之。”阿姀在桌边坐下,倒了杯水啜着,“今夜你们在隔壁放宽心睡就是,即便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也要装作喝了蒙汗药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二人,也是一样。
盥洗之后,吹了灯,床帐放了下来,两人静静躺在被子里。
“我今夜怕是睡不着了。”阿姀侧躺在枕上,悄声说,“但凡心里有点事,我保准是要失眠的。”
躺得太近,鼻尖对着鼻尖,彼此的气息也在同一张被子里,混在了一起。
衡沚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不是在街上时还犯困不适吗,现下又睡不着了?”他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揉捏着阿姀的腰,手法很有一套。
“堂堂召侯,如今也算名震天下了,还会偷偷学按摩的手法吗。”阿姀闭上了眼,往他颈间缩去,因癸水而酸软的腰背处,确然没那么痛了。
“上次公羊梁为你把脉,我将脉相全问了。”衡沚将另一只手臂也垫在脖颈处,正好摸得到她细长的青丝,“为你身子好,不许彻夜不眠。”
阿姀轻叹一声,气息喷出来,正好直冲衡沚的锁骨间。
怎么有这么严苛的刑罚,睡不着还不许彻夜不眠。
衡沚猛地向后一缩,又恢复了平常。只是说话时几乎咬着牙,“不想我半夜出去打草惊蛇,就别乱动。”
就跟初遇那会儿一样的强硬。
阿姀没发觉什么,无奈之时,只好听话地又闭眼又闭嘴。
四下无比寂静,除了炭火烧得偶尔发出爆裂的声响,几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窗纸映着的一点月辉的光亮,阿姀努力调匀自己的气息,数着脉搏跳动的次数,一点点给自己催眠。
该还给王宣的那个匣子,与其他的细软一起,就放在床头的矮几上。
连同那枚鱼符也是。
除了信纸被阿姀特意拿了出来,其余的东西也就剩簪子和红绳,都不是什么稀罕物。
若她与衡沚所猜不错,跟踪的那些人,就是本着这枚鱼符来的,别的东西并不会放在心上。
胡思乱想着,阿姀的意识渐渐模糊。
衡沚放在她腰处的手还在不停揉按着,仿佛不会累似的。
也许他也快要睡着了,也许真的打算彻夜不眠的人,就是他。
过了不知多久,等到房里变得更昏暗了些,开始有了动静。
窗纸被轻轻刮开的那一瞬,阿姀睁开了眼。
总还是心里放不下,哪怕是已经陷入了浅眠,也立刻被突如其来的割纸声惊醒了。
衡沚手一顿,接着拂了两下,权作是安慰她,让她别担心的意思。
很快,窗台的搭扣响动了一声,接着就是吱呀一下,窗被打开了。
他们宁愿选择爬高处,也不愿从一楼前堂进来,大约是掌柜的防盗,真的做得十分精巧。
衡沚回房前瞟了一眼,地上放的是木钉阵,头顶是一桶石灰粉,当真是不留情面。不是扎死便是烧死。
问到一阵不对劲的味道,衡沚立刻闭了气,顺便用手捂住了阿姀的口鼻。
阿姀一怔,抬了抬头,是做出疑问的意思。
衡沚另一手慢慢摸到她背上,慢慢写下了个“迷”字。
迷药?
但是这么闭气,能受得了吗。
来的只有一个人,脚步虽轻,也能听到落地的声音。尤其是慢慢靠近床榻,就更为明显。
衡沚背对着床帐,听到了这人踏上木踏,摸索到床头初,打开了匣子。
阿姀在他掌心小口吸着气,也听着这些动静。
匣子再“哒”一声响后,人快步从里间离开了。
窗又被合上,他已经走了。
衡沚又等了片刻,直到完全确认屋里没了第三个人,才快速将被子往上一拉,完全罩住两人的上半身。
这下是实打实的漆黑一片。
阿姀谨慎地用气声问他,“你说,他真的将东西拿走了吗?”
衡沚没答。
好半天了,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怎么了?”阿姀察觉不对,立刻问,“吸到他的迷药了吗?”
这次等了更久,衡沚也没回答。
良久,阿姀感到颈间一沉,是他昏睡过去,靠在她肩膀上了。
倒真的像是交颈而眠。
原来习武之人也不是无所不能啊,阿姀伸手环住身前人的腰,饶有兴趣地想。
还以为,他们都百毒不侵,像话本子写的那样。
衡沚的身体很温暖,相比起来,阿姀就手足冰冷。抱住了他,不适的症状都减轻了些,没过多久,她便也慢慢睡去了。
破了的窗纸不能复原,迷烟随着这缝隙,散出去了很多。
亏了衡沚覆住阿姀的口鼻,她几乎没吸到什么,心里又挂心着结果,很早就醒了过来。
天光大亮,阿姀伸手将被子拉下去,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衡沚还在沉睡,连她拉动被子这么大的动静,都毫无反应。
阿姀轻手轻脚地钻出被子,又给他掖好,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地上是一片黑,但留下了一排清晰的浅色脚印。
阿姀赤脚站在木踏上,仔细观察着这些脚印。
与昨日所料基本不错,小贼是从靠里那扇墙的窗户上翻进来,然后径直走向床前,拿走了东西。
匣子打开来,阿姀一通查找,果然除了鱼符之外,什么都没丢。
细软也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大概是不信东西会大喇喇放在匣子里,先翻看了这个包袱。
然后是返回窗前的另一串脚印。
衡沚撒在地上的这些炭灰,还真起到了作用。
等夜深人静,窃贼来时,定然已经明月西沉。那时光照很暗,屋里又没点灯,即便是地上撒了炭灰,窃贼也看不见、
况且,他一心直扑鱼符而来,他们又表现得一如常态,定然不会太过思考。
如今万事具备,只差过几日到了蜀阳,向王宣兴师问罪了。
不管是之前派来在路上截她的人,还是这一次,恐怕都有些内情。
昨日拉上朱员外这个冤大头,又让云从趁机偷了他那翠冠,还有狍皮的靴子。只待他回去,找到自己的靠山,愤恨地发誓要将这样出丑的事清查到底。
他是来投宿的,富贵之人,定然也是要回到蜀阳的。
阿姀坐在榻边沿的位置,将这一且盘算完毕,等衡沚几时会醒。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日山三竿,快到午膳了,人还没醒。
阿姀坐不住了,换好了衣服,打算踮着脚出去觅食。
人还没走到门边,云鲤的声音便在外面响了起来,“公子,夫人,可醒了吗,饿不饿可要些吃食?”
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阿姀没在细究,踮着脚几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公子再等会儿,我饿了,去你们房间洗漱一下去吃些东西。”
云鲤张大了嘴。
原来,是她家主子更累吗?
“对了,不要进门去,地上有东西,他中了迷药,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阿姀走了一半,又回头对云鲤嘱咐道,“让云程在门口守着,等他醒了,把地上的脚印拓出来。”
啊?云鲤更蒙了,“中了,迷药?”
阿姀坦荡荡地点点头,“就是跟踪我们的那些人,来偷东西的,下了迷药。”
她还以为……
难道不是……
云鲤面色酱红,“我……”我了半晌,也没说出几个字来。
迎恩适时地将她拉到一边,对阿姀说,“奴婢们晓得了,夫人先去隔壁房间洗漱一番吧,我去给您准备热水。”
说完,人便跟着阿姀走了。
徒留云鲤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迎恩半路回头,对她用口型说道,“这下打平了。”
噢,云鲤懂了。
想起船上调侃她送子娃娃那事,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迎恩啊迎恩,越来越学坏了。
云鲤扶额叹息。
果然,除非是本人,人还是不能拿这种东西下赌注。输倒是小事,为此一直丢面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本章完)
作者说:阿姀:所以到底是谁彻夜不眠了?
云鲤:所以他们昨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