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种带着花的香甜, 现在这种则带着草木的原香。”苏诗亦托着下巴回忆,“如果把这两种掺在一起,味道就复杂了。”
“毕竟都是同一种花, 或许混合起来,反倒是另一种风味呢?”
“当然,三者都很好。”苏诗亦又抿一口降了温的花茶,细细品味着唇齿的回甘。
兰姐问:“既然都好,苏女士现在介意什么?”
“前几天, 从我教过的小朋友那里,听来了一半的故事。”
“是什么样的故事?”
“狐妖认识了一只兔妖,她们相处得很融洽, 决定成为朋友。她们自诩是高级的动物, 脱离了原始基因的控制,以为狐不会伤害兔,兔不会恐惧狐。”
兰姐放下茶壶,认真倾听。
苏诗亦继续说:“但一日午夜梦回,狐妖惊醒, 赫然发现自己露出了獠牙,原来在她意识进入梦乡时,身体嗅到了共枕的兔子的香气, 原始本能便失去控制。而兔子则半睡半醒间蜷缩着身体, 瑟瑟发抖, 那是对身边‘好友’来自基因的恐惧。”
“……”
“她竟私藏了如此深刻的感情,未来她还可以信任她吗?她看向她的时候,到底看到的是理智的她, 还是本能的她?两个人的关系出现了四个身份, 她们要怎么处理好这种混乱呢?”
说到这里, 苏诗亦停了下来。
等待片刻,兰姐领悟,“所以,小朋友的故事,只讲到这一半?还真是个有点残忍的故事。”
“是呀。没想到会是那么小的孩子写出来的。同事转述给我时,我也吓了一跳。”
“苏女士想过自己可能会如何续写这个故事吗?”
“我还想不出来。”
二人的对话充满了成年人的含蓄,克制地停留在自己身份的界限之外。
一个未向上僭越,一个没向下施压。
但信息已在茶盏交错之间,得到了直白交换。
闲谈了许久的人暂时陷入沉默,各怀心事。
只有茶具挪动碰撞时发出轻响,很脆的声音,在偌大的茶室里悠悠回响。
兰姐突然问:“我可以向小段总转述这个故事吗?”
苏诗亦放下茶杯,回:“可以呀!”
下午茶的闲谈时间就此结束,苏诗亦意犹未尽。
并非为那花茶,也并非为兰姐提供的视角,而是因为最后的“转述”。
段初雨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她近来的别扭,又怎么会听不出那故事背后的隐喻?
所以,如果听到了这个故事,听到了她现在的困境,段初雨会作何反应呢?
好奇的念头一如玫瑰花最后的馨香,在舌尖慢慢淡化,镌刻进苏诗亦记忆之末。
*
转述故事的后续,来得比苏诗亦预想的还要快。
当天傍晚,段初雨依旧按时下班,苏诗亦在门边等到了走进门的人,笑着迎了上去。
“辛苦了。”
说完,苏诗亦注意到,段初雨的领带还维持着出门前半松垮的状态。
她不免觉得好笑,遐想起公司那些下属瞧见上司难得衣衫不整的打扮,会是怎样的心情。
注意到苏诗亦的视线,段初雨勾唇,“Cathy问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你干的。”
“……那她怎么说。”
“她说夫人的品味有待提高。”
诽谤!纯纯诽谤!
苏诗亦不爽。
质疑她什么都行,怎么能质疑她的审美!
她在Cathy面前的形象算是被这坏心眼的败坏了!
看出她的情绪,段初雨收敛笑意,回道:“不过,我也解释了。不是夫人品味有问题。Cathy听懂了。”
苏诗亦心头那点火气当即被柔风细雨浇熄。
总裁脖子上故意挂着歪歪扭扭的领带,不是夫人品味有问题,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只能是小情侣的py罢了。
苏诗亦察觉:
某位总裁居然还有秀恩爱的瘾。
两人从玄关边走向屋内,段初雨状似随意地提起,“对了,下个月有完整的假期吗?”
虽说这人看似漫不经心,但苏诗亦却发现,问出这个问题时,段初雨堪称一秒八个假动作,又是解领结又是偷瞥她,显然很在意问题的答案。
“这两个月我的工作时间可以自行安排,休息时间也很灵活。”
“能调出一整周的空吗?”
“可以。怎么了?”
“想……”段初雨沉吟片刻,转过来,与苏诗亦面对面。
对方严肃的神情,令苏诗亦莫名紧张。
这样的表情,下一秒会说出怎样的要求,都毫不过分,甚至哪怕段初雨就地提出结婚,苏诗亦也不会意外。
“想邀请你一起去旅行。”
于是,用堪称求婚的郑重神色,段初雨只是发出了“一起出去玩吧”的邀请。
苏诗亦被这反差逗笑,“怎么跟小孩子要春游一样,只是出去玩也值得你这么严肃吗?”
“别把我当小孩子。”段初雨强调。
“可你就是很像啊。”
“小孩子没资格追求你。”段初雨停顿,补充,“但我有。”
赤忱的眼神像初夏愈吹愈热的风,瞬间拂过苏诗亦的眼眸,令燥热流进她的心窝。
苏诗亦暗暗舒一口气,假装自己刚才没有因为段初雨那句主权宣告而心动,转回问题:“嗯,旅行,可以呀!要一起计划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全程包办。”
“当然不介意。我喜欢不带脑子纯玩。时间也交给你决定吧,我完全配合。”
“好。”
段初雨的工作效率完美体现在旅行计划上,当晚,一份图文并茂、行程完备的计划书就发进了苏诗亦的邮箱。
苏诗亦收到短信提示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
谁教你追人用邮箱交流?
真应了小林那句话,不知是谈恋爱还是谈生意。
鼠标拖着画面快速浏览,对这份计划书,苏诗亦没什么意见。
她只是后知后觉想起,先邀请后计划,想法产生得如此突然,或许这正是段初雨听完兰姐的“故事转述”,得知苏诗亦最近的矛盾心情后,想出的解决方案——
换一个场景,创造二人可以深度交流了解的环境。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苏诗亦给这份公文般的旅行邀请,回了个正式的“已阅,批准”。
自这天起,后来的几周,段初雨陷入了高强度的加班。
这也恰好证明“旅行”就是段初雨得知“故事转述”后的临时起意。
持续数日的按时下班宣告完结,段初雨又开始忙得昼夜不分。
偶尔在敞着门的画室投入创作睡得晚,苏诗亦听见楼下传来大门开启的声响时,一看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赫然接近零点时分。
苏诗亦心疼之余,又被勾起了一些回忆:
似乎自高中时期起,这人就是这样。
听说周末苏老师会带着她们母子出门游玩,周五晚上夏雏予会熬个大夜,特地把所有作业写完。
夏妈妈心疼女儿身体,劝她留一点等玩完回来再写,夏雏予就会正经解释,她不想有未完的事务挂在心头,影响她畅玩的体验。
这个故事被夏妈妈转述给苏老师,就变了味道,成了“雏予为了专心跟你玩,熬夜写作业”。
“不是为了苏老师好吗!”当时的夏雏予板着脸傲娇澄清。
“好好好,不是。”夏妈妈慈祥笑着,表面顺从女儿,转脸就跟苏诗亦告状,“反正她以前从没为周末计划熬夜过。”
从记忆中回到当下,苏诗亦试想:
现在如果问这人,是不是为了和自己玩才熬大夜,对方会不会还像小时候一样傲娇否认呢?
想起如今的段初雨平日看似木讷,却时常直球出击,打得苏诗亦措手不及。
她猜:或许如今的段初雨会坦坦荡荡承认。
毕竟这人和小时候很不一样。
从画室出来,苏诗亦站在栏杆边低头,意外见熄了灯的大厅里,沙发上仰坐着一个人影。
不是段初雨还能是谁?
这人应当是累得刚进家门,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苏诗亦乘了电梯下楼,放轻脚步靠近,只见淡淡月色铺在那闭眼睡着的女人脸上,银光在睫毛边缘跳动。
美丽又破碎。
苏诗亦取了毛毯,盖在段初雨身上。
被小动静惊扰困意,这人嘤咛一声,却又因疲倦睁不开眼,不适地皱着脸。
苏诗亦试着用温热的掌心拂过段初雨的额发,幸好这招有用,半睡半醒的人喜欢她的温度和体香,又安心睡去。
“为了专注地跟我出去玩,又熬夜折腾自己的身体啦?”
苏诗亦用气音责备,却不敢惊醒对方,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个人,小时候和长大后差距极大。
但有些习惯竟也从来没变过。
比如苏诗亦独享的特殊对待。
这种奇妙的感受,令苏诗亦好奇起即将到来的旅行的体验——
她将要重新认识一位久违的故人,将会正式了解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
苦尽甘来。
十几天的加班,换来了小段总一整周的彻底自由。
预定的豪华游轮西海岸之旅如期而至。
Zephyr号的船首拨开海洋粼粼的水面,蓝色的水纹贴着船身,被融化成泛白的浪花。
带着盐味咸湿气息的海风抚过主甲板,船上衣着清凉的游客们享受着夏日与海风,套着海军风制服的侍应生托着酒盘穿梭其中。
在仿棕榈叶的阳伞遮蔽下,身着波西米亚风碎花吊带长裙的苏诗亦,在伞荫中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
辽阔的海景令苏诗亦心情开阔,她突然想和身边难得换上短袖短裤的段初雨开个玩笑:
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在度蜜月?
转头看到段初雨的侧颜,阳光在其白皙的皮肤边缘镀上透明的光泽,像是故事中被神灵赐福的圣子,干净、稚嫩,又纯粹。
苏诗亦那点小心思作祟,咂咂嘴,那句玩笑话又咽了回去。
然而,她刚转回去,耳边就传来段初雨的声音:
“这次旅行是为了帮助我们适应身份的转换。和那些新婚的人一样。”
苏诗亦一怔,侧过头去,对上段初雨看过来时,倒映海面波光而格外晶亮的眼眸。
“所以,对我来说,”段初雨说出了苏诗亦心里未说出的话,“这算是一场蜜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