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 姚黄就不怎么惦记出宫了，要么窝在东宫烧着地龙的次间逗钧哥儿或是看话本，要么就是推着钧哥儿去周皇后那里小坐，或是被杜贵妃叫过去打牌。

杜贵妃不喜欢姚黄是真的, 但姚黄得帝后恩宠也是真的, 杜贵妃被永昌帝晾久了就想沾沾太子妃的光, 碍于她与姚黄话不投机, 打牌就成了两人唯一能凑到一起的方式，姚黄呢, 她喜欢打牌, 喜欢赢杜贵妃的银子, 所以也愿意往杜贵妃那边去, 顺便跟另外两位牌搭子贤妃、柔妃聊聊天。

宫里能在姚黄面前放得开的女眷就后妃四人, 姚黄对周皇后是真心敬重, 另外三位只要不刻意针对她，姚黄就把她们当日常往来的住在同一片地方的街坊长辈, 或是闲聊家常或是打牌解闷, 总得主动让宫里的日子更有趣些。

这日窗外的风格外大, 披着斗篷出门风能把斗篷吹飞半边，姚黄索性哪都没去，靠在次间的榻上看话本, 一会儿阿吉进来给她倒碗热水, 一会儿百灵进来给她端盘瓜片, 一会儿春燕进来帮她捏捏肩膀, 一会儿秋蝉进来收走看完的话本再送来一本新的……

钧哥儿不喜欢在屋子里关着, 裹得跟个球一样坐在推车里让乳母推去鹿园遛狗看鹿了。

姚黄翻了两页新话本，看见里面有婆子在卖烤红薯, 一下子把她的馋虫勾了出来，今冬她还没吃过烤红薯呢，去年也没吃，去年刚搬进东宫正新鲜，厨房没弄烤红薯她竟忘了还有这么一样又香又甜的民间小吃！

姚黄当即派人把东宫小厨房的高娘子叫了过来，问她厨房可有红薯。

高娘子：“前日刚从御膳房那边领了五斤，准备晒两日再熬红薯粥的，娘娘现在就想吃吗？”

姚黄：“对，我要吃烤的，摆个炭盆，再在炭盆上面放个烤肉用的那种铁丝网。”

姚黄在娘家的时候是直接将红薯埋到灶膛里烧，但那样烧出来的皮太脏了，后来嫁进皇家吃多了皇家席面，姚黄才知道王府、宫里竟然有一种专门用来烤肉的铁丝网。

高娘子懂了，问：“咱们这边的炭盆跟烤网，一次能烤四五个，那我先给娘娘烤四个？”

姚黄算了下，道：“挤一挤烤五个吧，我跟钧哥儿吃两个，再给皇上母后太子各送一个。”

高娘子神色从容地应下，告退时手心却捏了一把汗，这顿烤红薯她必须烤好了才行啊！

半个时辰后，高娘子送了烤红薯过来，太子妃与小公子的两个直接放在盘子里，另外三个分别装在一个食盒中，食盒外面还裹了厚厚的绸面套子，保证路上不会被寒风吹凉。

姚黄安排了三个小公公去跑腿。

此时是午后申时左右，东宫的小公公来到工部太子的公房外，正撞见倒退着出来的尚书大人严纶。

严纶好奇地看了眼小公公手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食盒，吸吸鼻子，隐隐闻到一缕香甜气息。

青霭接了食盒送进去。

当他打开食盒，取出里面放在盘子上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浓郁的香甜气息瞬间霸道地充满了整间公房。

赵璲：“……”

他让青霭退下，端着太子妃送来的烤红薯坐到客椅那边，慢条斯理地撕开焦黄冒糖的红薯皮。

御书房，永昌帝盯着孝顺儿媳妇送来的又一样看起来就很便宜的小吃，让汪公公给他剥开。

汪公公忍着口水，感慨道：“老奴小时候也吃过这个，可甜了。”

永昌帝：“朕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他小时候就不爱喝什么红薯粥、红枣粥，登基后御膳房再也没给他做过甜粥。

汪公公没有再为烤红薯辩解，只露出里面烤成金红色的薯肉给皇上看。

旁边有筷子也有勺子，永昌帝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里，与汪公公对视一眼后，永昌帝一口气吃了大半个，剩下的赏汪公公了。

夜里他跟周皇后提起此事：“朕活了大半辈子，若非老二媳妇送这一口来，朕竟不知道烤红薯跟煮红薯完全不是一个甜味。”

周皇后笑道：“我倒是早就吃过烤的，只是这小吃卖相不雅，便没想过让御膳房做给皇上吃。”

宫里的吃食，简单的清蒸白菜都能摆出花来，灰不溜秋的烤红薯实在是格格不入。

永昌帝拍了拍周皇后的手。

他们都是活在规矩礼仪里的人，他能纵容儿媳妇的真性情，却未必受得了娶个儿媳妇那种性子的皇后，老二不一样，从小就没得过一丝越过规矩的情意，娶了率真热诚的太子妃便如在寒冬腊月突然遇到一团烈火，自然就当成宝了。

冬日天短，太子回到东宫时夜幕已然降临。

姚黄坐在暖榻上陪钧哥儿玩，顺便等太子回来一起用饭，见到换了常服的太子，姚黄笑着问：“烤红薯好吃吗？钧哥儿这么小都吃了大半个呢。”

被永昌帝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孙，吃口烤红薯就跟贫苦百姓家的孩子第一次吃到肉一样，眼睛都亮了。

赵璲微微颔首。

夜里钻进被窝只夫妻俩了，赵璲才提醒太子妃：“以后再有什么吃食，可以等我回来吃，不必送去值房，前朝人多眼杂，恐会引人议论。”

姚黄：“议论什么？议论太子妃惦记太子，有什么好吃的都第一时间给他送去？”

赵璲：“不是，他们可能会议论你不分轻重缓急，打扰我当差。”

姚黄：“吃个烤红薯能占你多少时间，我又不是挑朝会那种大场合送去的，撞上殿下忙的时候殿下可以放在旁边不吃，不忙就顺手吃了……还是说，殿下不喜欢我送，故意拿臣子们搪塞我？果真如此，殿下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以后我就是捡到两颗仙丹也不分你，只管自己吃了升仙去。”

赵璲：“……我没有不喜，是怕你好心照顾我，却无意招来外臣的闲话。”

姚黄：“为这种小事说闲话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臣子，我又何必在意他们，只要殿下收到吃食的时候心里甜了一下，那我的心意便没有白费。”

她趴到太子的身上，看着他的俊脸问：“殿下说实话，你心里甜没甜？”

赵璲垂眸。

姚黄便要去撑起太子的薄眼皮。

赵璲早已熟悉太子妃的种种小动作，一个翻身将太子妃压到身下，在她耳畔道：“看到食盒，如同见你。”

姚黄哼道：“我可没有烤红薯甜。”

赵璲亲上她的侧颈，亲得太子妃无意识地抓起锦褥来，赵璲才扣住她一只手：“那个吃多了会腻。”

太子妃不一样，成婚近四年，他贪她一如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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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前几次都是零星小雪，连地面都没能完全铺白。

次日一早，天未大亮太子就又要起来了。

姚黄搂着人不许他走：“殿下练了快一年的武了，年前这几天就休息休息吧。”

太子不嫌起早苦，她却心疼他。

赵璲：“习惯早起了，你不让我练武，我人都醒了，留在床上做什么？”

姚黄：“……”

太子妃立即裹着被子滚到了床里头，宁可让太子受冻去，也不想在腊月的清晨陪太子出汗。

太子这一去，就练到了姚黄梳妆打扮结束随时都可以吩咐厨房端来早膳的时候。

姚黄与钧哥儿都在次间的榻上，等会儿会把矮桌放上来一家三口坐在榻上吃。

太子进来时，钧哥儿笑着望向父王的脸，姚黄先将太子上下打量一遍，注意到太子冻得红通通的耳垂，姚黄便瞪了他一眼，将人拉到榻上，一摸手二摸脚踝，手还算热，脚踝却是冷冰冰。

姚黄觉得奇怪：“殿下练武，不该练得全身都发热吗？”

赵璲看着钧哥儿，道：“给钧哥儿堆了个雪人，还没堆完。”

姚黄：“……”

她不好再说什么，扯了叠在窗边的被子盖到太子的腿上。

厨房送来早饭，是热气腾腾的煮饺子，早已暖和的太子抱着钧哥儿坐到矮桌前，亲自照顾钧哥儿吃饭。

姚黄坐到父子俩旁边，开吃之前，她又去摸了下太子的脚踝。

赵璲目光复杂地看向太子妃。

姚黄：“殿下故意折腾自己，不就是为了让我心疼你吗？”

太子专心照顾钧哥儿了。

饭后，太子还要去鹿园堆雪人，姚黄让他先去，她给钧哥儿裹好斗篷戴上两只暖手的小小皮套子，再把钧哥儿放到推车上，单独推着钧哥儿去了鹿园。

能够自由走动的太子堆雪人的速度比当年坐在轮椅上快多了，或许也是有了经验技艺越发娴熟，前后在鹿园忙碌了一个时辰左右，竟已经将披着斗篷的太子妃雪人雕出了流畅的头颈与身形，此时正在细致地雕琢五官。

姚黄推着钧哥儿围着太子与雪人转了一圈，停下来后，她指着雪人对钧哥儿道：“这是父王给你堆的雪人，咱们也给父王堆个雪人好不好？”

钧哥儿点头。

姚黄就把钧哥儿抱下来，带着钧哥儿去滚雪球，当太子雕好雪人太子妃的五官，姚黄与钧哥儿也在旁边堆了个四尺多高的圆球雪人。

午后姚黄歇过晌再去鹿园转悠一圈，发现她堆的圆球雪人竟然被太子雕琢成了一个披着小斗篷的钧哥儿。

光有母子俩怎么行呢，姚黄特意去铲了一堆雪来，准备再堆个太子雪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姚黄扭头，看到穿了一件竹青锦袍的太子。

姚黄不管他，继续堆自己的大雪人身子。

赵璲蹲过来帮忙。

姚黄：“堆丑的还是俊的？”

太子不答，只从袖口取出几把雕雪人用的带鞘小刀。

当黄昏降临，细雪又随轻风飞起，东宫的鹿园多了一家三口的雪人，后殿暖融融的暖榻上，太子坐在矮桌前写着福字，太子妃抱着钧哥儿在旁边看红纸上的福字一笔一笔成形，偶尔钧哥儿会想跟父王抢笔，偶尔太子妃会在底下悄悄摸一把太子的脚踝。

太子耐心地一次次按下钧哥儿的小手，至于太子妃，夜里他再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