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
章韵宜在尹文丹的敲门声中醒来, 看着天花板，记起今天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相亲，还是提不起劲来,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赴约, 没道理敷衍应对。
像是走流程一样, 起床洗漱, 换衣服，化妆, 出门。
今天天气很好，一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她只好也打起精神来，叫的网约车已经在路边等候——本来她打算自己开车过去，但想到吃完饭后还要看电影，只好作罢。
对方仿佛很有诚意, 约吃饭的地点不在商场内，而是江州一家口碑极好的景色餐厅, 在年边上，提前一个月预约都不一定有位子，正因为如此，她也想认真对待。
她看向车窗外倒退着的熟悉风景，心情竟然很平静。
陈阔觉得今年格外的清静，从过年前到今天, 他再也没有听到爸妈委婉的暗示，亲戚之间的饭局推脱不开，他都做好了应对准备, 结果从他进来包厢直到此刻，居然都没有一句烦人的话, 这让他倍感意外。
他舒展眉头，不禁在想，他的不妥协不答应的方针是对的，看来父母长辈已经放弃他了。
真好。
米馨领着未婚夫姗姗来迟，包厢内很热，她脱下大衣要挂上，正好就在陈阔身后，听到妈妈唠叨她睡得太晚，连忙解释，“我起很早好吧！刚在大厅碰到了一个熟人，聊了几句才耽误了时间，别再拿我熬夜说事好不好！”
“对了。”她余光瞥见陈阔在玩手机，扫了眼，似乎是微信群，她踢了踢他的椅子脚，“说起来也是你的熟人，是章韵宜，可真巧啊。”
陈阔翻消息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顿，“谁？”
“章韵宜啊。”米馨拉着未婚夫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她真是越来越漂亮啦，听佳姐说，在你公司上班呢？”
“嗯。”
“那——”
米馨还想打听几句，陈阔很突然地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语，他拿着手机，神色沉静，“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后，他抬腿往外走，来到过道，景色餐厅的布局跟摆设都很雅致，隐私做得很到位，环境清幽，他扶梯而下，不经意地扫视一圈，很快便锁定在靠着窗外假山以及潺潺流水风景的那一桌。
也看到了，她跟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相谈甚欢这一幕。
章韵宜在心里感慨着，这位姓江的先生大约很重视这次相亲，他在微信聊天上很闷，有时候她都怀疑对面是个机器，八点整给她发早上好，十二点整给她发吃饭没，九点整给她发晚安。
见面后，她发现他应该很忙，搞不好是在手机上订了三个闹钟。
想到这里，她忍俊不禁。
江楷不太敢跟她对视，只能忙碌地给她不停添水，他很紧张，对相亲他虽然不抗拒，但也不热衷，见的人多了，跟例行公事似的麻木，已经分不清究竟什么算好感，什么算无感。
直到他看到章韵宜的照片。
很有生活气息，甚至有点模糊，她侧身坐着玩手机，只能看到侧脸。
他搜过她的名字，看了她的微博才发现她过去是个演员，网上照片更齐全，之后跟她聊天，回回斟字酌句，他想，他也是个俗人。
陈阔无声地看了一会儿后，手机振动，是米馨发来的催促消息：【上菜了！饿不活了！赶紧的！】
他转身沉默地回了包厢。
整顿饭他都没有开口说话，亲戚们早已习惯，有他没他，饭局不会有任何的区别。结束时，陈阔还是像之前一样，走在最后，下楼时，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张桌子看了眼，服务员正在收拾，看样子客人刚走没多久。
陈阔推了下午的饭局，他有种很莫名其妙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米馨站在车旁，看他好似谁抢了他的钱一般臭着脸，“我俩没开车，坐你的，你送。”
“不顺路。”他语调没有起伏，“自己打车去。”
米馨：“？”
她骂道：“你有病啊！”
“有病。”他冷淡地回，“所以别坐我的车。”
米馨未婚夫哭笑不得，都不懂这两个人为什么每次凑一块总要吵架，他拉了她一把，“咱们散步，走到商场去看个电影？”
陈阔瞥了她一眼，上车发动引擎走了。
米馨还是不解气，跟未婚夫疯狂吐槽，“他今天吃炸.药了吧！”
未婚夫温和地笑笑，“应该是心情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个球！”米馨气死，“他赚那么多钱，他还心情不好，我撕了他！”
未婚夫沉吟，“会不会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哈哈哈哈！”米馨瞬间神清气爽，捏捏未婚夫的脸，果然是她的人，嘴巴也很毒呢，“女朋友？他想得美！”
陈阔并没有去处。
他的生活从来就没精彩过，关系很好的朋友数量固定，不会轻易跟新认识的人产生友情，喝酒打牌类的聚会他也没兴趣，在街上晃了十几分钟后，找了个停车位临停，约了同样无所事事的费世杰还有王序然去打球。
一个下午下来，费世杰很纳闷，撞了撞王序然，“打这么猛，他怎么了？”
王序然耸肩，“抽风了呗。”
费世杰摸摸下巴，“大过年的，抽什么风，又被催了，不至于吧，之前也没见他烦成这样啊。”
“你当他是你呢？”
王序然听到催婚相亲类的话题，心情微妙，想起了前天晚上的那通电话，他看向费世杰，欲言又止，想问清楚，但担心被老肥又狠狠笑话一次，只好把话给咽了回去。
…
一直到初六，章韵宜跟戴佳才有空见上一面，她看着戴佳的大肚子，哇哇大叫，想伸手去摸，又怕摸坏了。
戴佳失笑，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肚子上，“ta最近动得特别厉害，你等等，马上就会踹你。”
果然，没几分钟，章韵宜就感觉到手心被踢了一下，她惊喜不已，“真的啊！”
戴佳笑着点头，“累死了，反正我们商量好了，就这一个，绝不二胎。”
章韵宜特别为她高兴，“嗯！”
两人在商场逛街，找了个人少的餐厅吃饭，刚坐下来，戴佳便关心问道：“你跟那个江怎么样了？还聊得来吗？”
“不好说。”章韵宜一手托腮，“我只能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方方面面都是。”
“但是？”
“你真了解我！”章韵宜大笑，“但是少了一点……”她犹豫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感觉？冲动？心动？”
戴佳静静地听着，“是相亲认识的关系吗？”
“我觉得不是。”
章韵宜摇摇头，“只能说不来电。”
来电的感觉，或许不是一开始就有，但至少应该是在某个瞬间，有电流在身体里流淌，酥酥麻麻的，它通电了，烧开了心里的那壶水，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如果连这个瞬间都没有，这恋爱没法谈，反正她做不到。
戴佳当然能听懂她话语里的意思，“那这个江，你要拒绝？”
在世俗眼中，江楷的条件真的很好，优质男青年，事业有成，前途无量，一表人才，还是本地人，也难怪章韵宜的妈妈不惜承诺是“最后一次安排相亲”来促使女儿点头。
“呵呵。”章韵宜露出营业微笑，“用不来电这个理由，我可没法跟我爸妈交差。”
她想了想，“先试着接触下吧，反正我也不讨厌他嘛。”
-
返工这天，章韵宜上班的心情如同去上坟，打了个卡后，准备偷溜到楼下去买杯咖啡续命。公司茶歇区也有咖啡，但花钱的更提神醒脑。
万万没想到，在电梯厅碰到了准备外出的陈阔。
四目交汇，她很想拔腿就跑，看来今年运气好坏有待考证，返工第一天摸鱼就被老板逮住，天塌了！
陈阔疑惑数秒，仿佛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也不拆穿，主动提议，“我去楼下咖啡店，不太清楚哪种好喝，你推荐一下？”
他不是死板的老板。
只要完成了分内工作，员工抽空去买杯咖啡，这很正常。
章韵宜立刻笑得跟朵花似的，“好~”
陈阔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神色平静，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同进去——
“新年好~”
“新年好。”
两人异口同声，怔了一怔，同时笑了起来。
明明初二晚上偶遇时已经互道了新年好，现在再说一次，傻不傻。
章韵宜理直气壮地想，当然不傻，初二时那是跟老同学说新年好，今天是跟老板说的。
楼下光是咖啡店都有好几家，竞争激烈，陈阔探出手为她推开玻璃门，她有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不是香水，大约是剃须水的味道，抬眼瞥见他锋锐利落的下颌，她愣了愣，不合时宜地想起周安琪的话，好像在大众眼中，班长的确算是个长相英俊的男人？
“你一般喝哪种？”
陈阔很少光临咖啡店，像是真的不懂，偏头专注地看着她，问道。
“夏天喝冰美式比较多。”她也认认真真地回，“冬天喝拿铁比较多吧？”
“不甜的，你推荐哪种？”
“不如就试试美式？”她好奇地看向他，“你很少喝吗？”
“喝的很少。”他平静地说，“这几天没休息好，听说这个提神。”
“过年确实很累啊？”
“嗯，聚会多。初四那天，米馨说碰到你了，我也在，不过没看到你。”
章韵宜无奈，“那天啊，好巧，”她停顿，冲他笑，“我走的时候在停车场看到了你的车，本来想在微信上跟你打个招呼的。”
那怎么没找他。
他沉默地想，似是随意问她，“跟朋友一起吃饭？”
“相亲呢。”她用小程序点单，靠近他，“你喝哪种，我一起买，美式吗？冰的还是热的？”
陈阔微愣，两人靠得有些近，近到她身上的气息都丝丝缕缕地缠着他。
他微微出神，还是她没听到回答，偏头看他，他才回过神来，眼神都有几分不自在，“冰的。”
“行。”章韵宜飞快付款，等待取单。
陈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让她买了单。
他为自己的迟钝烦躁，却也不好提转账给她这件事，只能记住她点单的口味，之后给她买，多买几次。
…
返工这天几乎所有人都垮着一张脸，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六点，五点半时章韵宜就收拾好了包，一分一秒地等着，六点刚到，她跟隔壁工位的同事一起排队打卡，奔向电梯厅，在公司多待一秒钟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你坐地铁还是打车？”同事问。
“朋友过来接。”
“行吧。”
章韵宜口中的朋友就是江楷，初四见面吃饭看了电影后，他约了她几次，她都没时间，看他发“那好吧”这三个字都有种委屈感，所以，他下午说他可以提前下班，问能不能来接她下班时，她犹豫了一会儿，爽快答应了。
江楷不是司机，自然不会只是来接她下班送她到家，两人还吃了顿饭。
第二天，依然是半死不活地来公司上班，按照说法，元宵节都没过，这就还在过年，工作上的事很少，少到她在工位前坐不住，来了茶歇区找小零食吃，碰上了别的部门同事。
戴着眼镜的女同事挤眉弄眼，“章韵宜，我们昨天都看到了。”
章韵宜正吃着小豌豆，装傻，“啊，什么？”
“还装，那辆白色奔驰！”同事扼腕，“是不是你男朋友，你之前不是说近半年都不考虑恋爱吗？咱们公司适龄男青年这么多，你考虑考虑我们啊。”
她知道他们都是在开玩笑，便也以玩笑口吻说，“那不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兔子不吃窝边草，谢了啦，不考虑。”
“老板？”有同事笑着笑着，看到了不远处顿足的人，忙喊了声，“陈总。”
章韵宜一惊，也看了过去。
谁也不知道陈阔在那儿站了多久。
还好还好，他们没骂老板也没说公司坏话……
陈阔颔首，缓步过来，手里提着打包的纸袋，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有同事从这公司在江州成立开始就在了，了解他的性格，故意打趣道：“老板，咱公司有没有什么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啊？”
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章韵宜也是。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定，“先谈了再说。”
同事遭遇会心重击，“老板，这是嘲笑吧，是嘲笑我们吧？”
他们公司别的不多，单身狗最多。
陈阔不置可否，解锁手机，垂眸打字，像是在跟谁聊天，几秒后他握住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慢慢聊，我回去了。”
与此同时。
章韵宜的手机振动一下，她以为是戴佳的回复，低头一看愣住了。
是陈阔的消息。
陈阔：【桌上的咖啡是给你的，昨天你买的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