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老弱病残以外, 陈阔平日里都很少搭理陌生人,更不会聊得太深,或许这个晚上会是例外。
因为这条街只有他们两辆车开着灯, 也因为他们都路过这儿。
不知不觉, 两人就聊了些有的没的。
然而在情人节这样的晚上, 处处都透出失意来, 想也知道是感情上受了挫,更有共同语言。
年轻男人倚着车门, 将嘴里的糖咬得嘎嘣脆,似乎有些冷,抱着手臂,以此取暖,“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她以前其实也挺喜欢我的。”
陈阔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是个很好的听众,给人可靠的感觉。
“真不骗你!”年轻男人回忆起曾经甜蜜细节, 眼里浮现怀念之色,“她说就喜欢我这种类型的,说我幽默搞笑,话还多,她觉得特别好玩。”
陈阔想,话多算是夸人?
“怎么分了?”他问。
年轻男人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但显然有的事每每想起,依然无比火大,“因为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人太多了!”
咒骂了几句后, 他又看向陈阔,好奇问道:“你呢?”
陈阔沉默, 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绪,辗转反侧,焦灼烦躁,偏偏他心里很清楚,这很不理智,也不清醒,但人的意识跟行为总是背道而驰,他深受其扰。
“说说。”年轻人鼓励他,“你看,咱俩也不认识,今晚见了,以后估计不会再见,说给我听,没事!”
陈阔想了想,也对。
他试着理清繁复的思绪,缓声道:“我们是同学,现在在同一家公司。”
“多好啊!”年轻男人说,“天天见面呢,还是同学,缘分啊!”
“我不确定是对还是错。”
能说出这几句话,对他已经是极限。这才是症结所在,是对,还是错?如果靠近,令她不安,甚至打乱了她的生活,这就是错,他做不到因为这一点私心,而将别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如果是在大学时,哪怕是高中时,他或许都不会犹豫。
这句话在年轻男人听来有些深奥,云里雾里,“哦,你们公司不允许员工谈恋爱?”
陈阔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男人手机响了起来,他摁掉,站直身体,“我得走了。”
“嗯。”
走出几步后,年轻男人在黑色越野车前站定,扬声喊,“哥们儿,就一破工作,你辞了算了呗!”
陈阔哑然,抬起手挥了挥,没一会儿,这条街,只有一辆车的车灯还亮着,他抬头看了眼寂寥的夜空,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缓缓离开。
…
章韵宜几乎整个晚上都在烙饼,她根本就睡不着!被徐诗诗说的恐怖故事吓到了,但她也不算迟钝的人,之前他给她买咖啡时,她就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因为他的理由很充分,之前他喝的美式是她买的单,他不过是还回来而已。
她真被说中了,狠狠失眠,闲到将近些天的班级群聊翻了个底朝天,还真是应了徐诗诗说的,只要她出现了,他就会在群里现身,是偶然吗??
整个晚上加起来她都没睡三个小时,晕晕沉沉地爬起来,打了辆车前往公司。
在车上,她迟疑着给戴佳发了条消息:【佳,问你个问题哦?】
戴佳也在上班的路上,坐车上啃着周锐清早起来煎的饼,回复:【什么?】
章韵宜深吸一口气,手指都在颤抖:【此条消息我发出去后一分钟会撤回来,你要看清楚,我不发第二遍。】
戴佳:【?】
章韵宜:【就是……你觉得班长对我是不是有点儿?】
戴佳:【是啊。】
章韵宜:【?】
戴佳:【我之前想问你来着,但我忘了,他有点奇怪,是吧?】
公寓离公司很近,章韵宜还没来得及发吸氧的表情包,车已经在楼下街边停了下来,她心事重重地下车,见还有时间,实在是又累又困,决定先买杯咖啡续命。
刚到店里没一会儿,身后传到一道熟悉的嗓音,“早上好,来买咖啡?”
她目光僵直,但一回头,脸上灿烂的笑容跟之前无异,“陈总,早上好。”
陈阔一愣,为她这个称呼。
自从上次他提过以后,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她都是喊他班长,不会这样生疏地喊陈总。
“买好了?”他神色自若地问。
“买好了。”她笑着回,“你也来买咖啡?”
“没休息好。”说到这里,他端量她的脸色,的确没之前那样红润,便道,“你失眠的情况严重吗?要不要看看医生?”
“不用不用。”她忙摆手,可能是失眠熬夜的关心,感觉心有些慌,记起他昨晚在群里的艾特,胡乱回他,“我跟人约了以后一起运动。”
陈阔眉心一跳。
约了人,谁?
他低声问:“相亲那个?”
章韵宜怔了怔,其实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他站在她面前,让她特别不得劲,满脑子都在疯狂刷屏“为什么呢”,是啊,为什么,是因为被父母催得不行,又不愿意接受相亲这种方式,环顾一圈,看到了她吗?
可这样,难道不是更草率吗?
不管是或者不是,他们之间都不可能有男女之间的关系。
于是,她也轻轻地点了下头。
陈阔呼吸一滞,缓慢地,生涩地,内心某个角落被刺了一下,他陷入了沉默中。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他这几秒的失态,都被章韵宜看在眼中,有些事都不需要去证实了。
章韵宜挪开眼,装作很忙去看手机小程序上的进度。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希望这一出能够尽快结束,她去取了打包好的咖啡还有贝果,想装作没事跟他道别时,又听到他低低地问她,“相成功了?”
“还在接触……感觉还行。”
陈阔恍若未闻。
“快九点啦。”她提着打包纸袋,自然地对他笑笑,“我先上去打卡了。”
“好。”
有人推开玻璃门,在她经过他身边时,有风钻进来,将她身上的气息也都送到了他的鼻间,又迅速散去,就好像她短暂地来了他的身边,他都没好好跟她说几句话,她就走了。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刚刚还神情自然的她,立刻懊恼地皱眉。
啊啊啊啊啊!
老天为什么要给她出这样的难题!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来了个刺猬,在她的心上滚来滚去,扎得受不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章韵宜也不清楚是谁在躲着谁,总之,她跟陈阔几乎都没有再碰上过,他们在公事上本就没有交集,他早出晚归,她朝九晚六,像是回到了原点。
这是好事。
她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赚得不多不少,够她花,一日三餐作息规律,父母最近对她都和颜悦色了许多,因为她跟江楷保持着不近也不远的联系,仿佛人生随时会进入到逐渐平稳的阶段。
直到戴佳突然问她:【来电了吗?】
她看着这四个字,愣了很久。
在现代社会中,不浪费别人的时间,也是最大的美德之一。
因此,在江楷又一次想来接她下班时,她发了个“好”。
六点时,她收到了江楷发来语音消息:“前面发生了追尾事故,有点堵,可能要晚点到。”
她又坐了下来,回复:【没事,慢点开,安全第一】
迟了十几分钟,当她等电梯时,意外碰上了刚准备下班走的陈阔,两人皆是一愣,还好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另一个女同事在,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
四周都是镜面壁,章韵宜甚至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投在她身上,是他的。
“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女同事跟陈阔打过招呼后,问章韵宜。
章韵宜笑,“朋友堵车。”
女同事了然,不再追问。
陈阔沉静地听着,脸上表情很平淡,他稍稍抬眼,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她。
一楼到了,门刚开,章韵宜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她有一种被他围困的错觉,喘不过气。也是此时才恍然惊觉,他并不是没有变化,是他在收敛。
当年,他只是十七八岁的学生。
现在的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成功会使一个人的气场变得强势。
她走出几步后,停下脚步,缓了缓,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小插曲的确有影响到她的心情。等她走出大厦,被夜晚仍然带着凉意的风一吹,清醒了几分,她还没看到江楷的车,只能心不在焉慢吞吞地走着。
直到不远处传来喇叭声,惊得她循声望去。
一辆路虎停在那儿,似乎是忘记了前行,他降下车窗,正无声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她对视。
只有短短几秒钟,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令章韵宜钉在原地,垂至小腿的裙摆也被风吹得翩飞,陈阔微微失神,经由后面车主的喇叭提醒,他收回目光,没有关上车窗,任由夜风钻入,轻踩油门,系统识别他的车牌,升降杆升起,驶出汇入车流中。
章韵宜有个习惯,跟有意向接触的追求者或者男朋友画下句号时,会请对方吃顿饭,是道别,曾经也被朋友戏称为是断头饭。
这顿饭结束后,江楷送她回家,她让他找位置靠边停下后,平静婉拒了他。
江楷措手不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怎么会。”平心而论,江楷是个很好的人,方方面面都很好,除了性子闷一点,几乎无可挑剔,她想了想,还是选择诚实,“是我的原因。”
心有没有在动,只有自己知道,人如果连自己都骗,那就太没意思了。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还没走出几步,江楷也着急地追了过来,叫住了她,“章韵宜!”
江楷见她回头看向自己,顿感放松,“不用觉得浪费了我的时间,它并不宝贵,而且,认识你我很高兴,以后还是朋友,行吗?”
章韵宜听了这句话,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后,不禁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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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公司都会安排各个部门分批旅游,也算是一种福利。今年三月份雨水不少,章韵宜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日日翘首以盼,希望能快点到一点阳光多的地方,晒干有点潮湿的心情。
陈阔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加的几个老员工的朋友圈中寻找她的身影。
她好像每天都很开心,无忧无虑。
这让他觉得,或许他做的事是对的。
直到旅游收尾的前一天,他在合照中没看到她,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给她发了条消息:【还好吧?】
章韵宜昨天下了水,当时玩得很开心,今早起床有些着凉,除了她还有别的同事中招,她觉得问题不大,灌了杯同间房间同事给她冲的药后,连集体活动都不参加了,躺在酒店休息,冷不丁收到陈阔的问候,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犹豫了一会儿,没办法对这个问候视而不见,打字回复:【还好,已经吃过药了。】
陈阔秒回:【行,好好休息。】
她看着这几个字,重新倒回柔软的床垫上,吐出一口气,随手将手机扔在了一边,继续补觉。
睡得不太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
无一例外,都是模糊的学生时代,有明明应该陌生却很熟悉的身影,拉拽她到梦境中。最后画面一转,她坐在高考考场,终于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太可怕了!!
没一会儿,她听到了刷房卡进门的声音,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同事拎着一袋芒果进来,看她傻乎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忍俊不禁,“睡饱了吧?哎,我刚听他们说看到老板了。”
章韵宜直愣愣地抬起头,“什么?”
“老板来了,好像说是来出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