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韵宜刚睡醒没多久, 也就没及时地看到工作群的消息。
经理在一个多小时以前已经通知他们六点半在酒店一楼中餐厅吃饭，老板请客，其他人齐声欢呼。她怔怔地看着,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 他根本不是来出差。
再回到跟他的聊天界面。
消息还停留在他发出“好好休息”之后, 她回复的礼貌表情上。
骤然之间, 她有好几个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问。其实这段时间以来, 他们心照不宣，她以为他们都有足够的默契，回到原来的位置，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并不打算这样。
“章韵宜，起床咯。”
同事对着穿衣镜补妆, 抿了抿唇，探头叫她。
“我还有点不舒服, 就不下去了。”她这边床上的灯没开，仿佛置身于半明半暗中，她苦恼地抱着膝盖，柔顺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同样，也掩住了她的沉闷。
他简直是她遇到过的最棘手的情况。
明明应该不假思索地就拒绝, 但每次当他出现，她总会心乱如麻。
尤其是那一次在公司楼下碰到。
他在车上，她在外面, 其实隔着一段距离，她根本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她还是怔住了。
“要不要我再跟你冲杯药？”同事走过来，关心问道。
这几天她们同住一个房间，关系比以前更好。
章韵宜摇了摇头，“暂时不用。”
“那好吧。”同事换了双舒适的拖鞋，“我先下去啦。”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又被一道迟疑的声音叫住，“……要不，你等等我？”
同事哭笑不得，“好啊。”
章韵宜掀开被子下床，快速漱了口后，随意用发夹将一头长发夹好，拿着手机、房卡，跟同事乘坐电梯下去，还没走到餐厅门口，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陈阔跟两个部门经理正在聊天。
他似乎来得很匆忙，没有带单薄衣服，还是穿着卫衣，大约很热，将袖子推到了手肘，露出劲瘦利落的手臂线条。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目光顿住。
除了章韵宜和同屋同事，有别的员工停下来喊一声“老板”或者“陈总”，他都一一颔首，无声应了。
章韵宜走过来的时候，他极力克制，只轻轻地观察她的脸色后，便挪到了别处，继续听经理说话，很认真的样子。
“陈总。”她也跟着同事跟他打招呼。
他嗯了声。
他并没有多看她几眼，只是在她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几分钟后，经理见他没回复，仍是一脸沉思，便试探着问道：“陈总，怎么样？”
“都行。”
章韵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在餐桌前入座，同事们见她来了，都关心地问她，“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笑着答复，感觉有点渴，拿起杯子抿了口果汁。
陈阔跟几个经理主管坐另外一桌，离得不算远。
他偶尔抬眼，目光穿过其他人，落在她的背影上。
章韵宜胃口不是很好，听同事们聊今天的行程，她也眉眼俱笑，遗憾地说，“昨天不应该下水的。”
她很后悔。
太后悔了。
要是能回到昨天，说什么都不会一时兴起下水，虽然这边气候暖和，但到底不是夏天，水温有些凉，起来后被冷风一吹，身体自然会提出抗议。
“既然好多了……”同事雀跃提议，“等下要不要跟我们出去剧本杀？”
“对啊对啊，就最后一个晚上了，再吃个夜宵喝点小酒齐活了！”
如果陈阔没来，章韵宜肯定忙不迭点头答应，嗨到天亮！但他是个意外，是让她不知所措的意外，现在除了去捡钞票挖金子以外，别的事情都勾不起她的半点兴致。
她无精打采地拒绝，“不了，好累。”
“那你好好休息啊。”同屋同事说，“不用等我，我晚上去她们房间挤挤就行！”
…
章韵宜心神不定地回了房间，躺了一天，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来到阳台吹风。江州这个时节的风是凉的，这儿的是暖的，舒服惬意，还能望见室外游泳池宛若蓝色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握在手里的手机振动。
她垂眸一看，屏幕显示是陈阔发来的消息：【好点了没？】
短短几秒，手机屏幕熄了，照出她此刻的神情，犹豫，彷徨，以及，动摇。
她转身进去，平躺在床上，手机就放在她的胸口，她以为过去了很长时间，当她再解锁手机时，实际上才过去十分钟。
几个经理都知道，陈阔不爱应酬，所以他吃完饭后要回房间，大家也没试图留他。
他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
想了很多，但这些都指向一个人。
她睡了吗？
脑子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的消息就进来了：【好多了。】
他编辑内容发送：【嗯，不舒服可以去医院看看。】
章韵宜沉默片刻，她能感觉到他的克制，她相信他来到这儿并不是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想过来看看她好不好。可是她明天就会回江州，他应该知道的啊……
真的要被他搞疯了！
什么人啊……
她猛地坐了起来，一鼓作气，气冲冲地敲他：【有空的话我们见面聊聊？】
不管了，真的很想跟他单挑！
…
十来分钟后，章韵宜先坐电梯来了一楼，跟前台要了口罩戴上，再看了眼他发过来的车牌号，闷头走出大堂，他停在比较偏的角落，正倚在车旁等着。
见四下无人，她赶忙走过去。
倒是他，惊讶地看她这副装扮，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扬了扬眉，在忍笑。
她已经匆忙拉开车门上了副驾。
他只好也跟着上车，仿佛她这模样多稀罕，光是系安全带、发动引擎这短短时间里，看了她不下十次。
她皱眉问：“你笑什么？”
也是出息了，敢对老板冷脸了。
“想起你之前是明星了。”
他不关注娱乐圈，热搜上一茬一茬的人全都不认识，但也隐隐约约记得，班级群里孙凯旋他们总调侃她是大明星。前段时间，他把她出演的电视剧都看了。
章韵宜：“……”
她总觉得他是在揶揄她，脸一热，坚决不承认是担心有同事撞见，嘴硬道：“我戴口罩是怕传染给你。”
“没事。”他说，“戴着闷，摘了吧。”
他很多余地补充了一句，“车窗都贴了膜，外面看不到。”
她充耳不闻，不肯摘。戴着挺好的，虽然闷了点，但不管做什么表情，哪怕撇嘴都不会被他看到。
“想去哪？”他凝视她片刻，没再勉强。
“无所谓，都可以。”
“那我带你到处转转。”
车一路平稳地开着，并没有准确的目的地，陈阔后知后觉发现来了这边的一所中学附近，鬼使神差地靠边停好，降下了车窗，而副驾的章韵宜也偏头，跟他的视线一道看向了对面的街道。
不知道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应该是刚刚放学，穿着校服背书包打打闹闹。
稚嫩青涩的女生跟男生落后几步。
两人有说有笑，女生大概有些热了，脱了校服外套，男生接过，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好像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我最近在想一件事。”陈阔忽然出声，“我们高中三年都是同学。”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讨论天气，寻常，淡定，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
坐在旁边的章韵宜却感受到了强烈到充斥着整个车厢的落寞。
良久的沉默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轻声道：“那个时候我有喜欢的人……”
陈阔一顿，“谁？”
班上的男生吗？是谁？
她被他的反应逗笑，“不是我们班的，也不是我们学校的，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吗，我听说你大学也是在京市念的。”
“也有喜欢的人啊。”她唇角不受控地微扬，语气有点骄傲，很奇怪，从得知他过来时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了。
陈阔：“……”
都是谁啊？
他陷入了沉思中。其实他并没有想过今天要对她说什么，她身体不舒服，不是好的时机，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想收回留到下一次，她还愿意听吗？
此时此刻，他全然忘记了是她约他出来聊聊。
因为不知道什么话是对，什么话是错，他冲动之下做了一个举动，试探着把手伸了过去，很缓慢，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给她退开的时间。
章韵宜错愕地看着他。
等等，这是要做什么？
她是个反应灵敏的人，此刻却迟钝地一动不动。
陈阔见她没躲，摘下了她戴了很久的口罩，他也终于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
四目相视。
谁都没有伪装，眼神，再细微的表情，全都被对方尽收眼底。
他注视着她，“那么，现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