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阔从来都不是游刃有余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需要看清楚她的表情。
但他突然发现,在她面前他的很多能力都退化, 比如, 她没戴口罩了, 他还是无法分辨她的心情是好还是坏。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章韵宜不再跟他对视,解开安全带, “我们下车聊。”
真的很奇怪。
刚才在车上,她戴了那么长时间的口罩,都可以习惯并且忍受。
而在他摘了她的口罩后,她却开始觉得车里很闷。
陈阔不明所以,心在慢慢下沉,还是将车熄火, 跟着下车,绕过车头, 来到她的身侧,她正打开地图导航,他很礼貌,不会刻意窥屏,便看向别处。
“我们往那边走。”章韵宜抬手一指前方,眼睛一亮, “学校附近肯定有小吃街,而且味道绝对错不了,就像我们的后街。”
我们的后街。
这五个字带给陈阔很奇妙的感觉。
他并不催促她要问他什么问题, 跟她并肩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
“我问你哦。”她清了清嗓子,“你刚提起高中三年, 那这三年里,你对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对于她而言,是很新奇的体验。
因为她没有跟同学谈过恋爱,每天都会见面的人,反而会忽略。
“印象最深的一次?”他重复着她的话,很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高三刚开学的时候。”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因为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回忆学生时代,试图找到更多的跟她有关的记忆。
“高三刚开学?”她在路口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那天早上我起晚了。”他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撞到了你,我问没事吧,你说——”
大概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是鲜活的,很有趣的回忆,他说到这儿时,脸上带了些笑意。
章韵宜完全没印象了。
她甚至连什么时候开学的都记不起来,于是,着急追问,“我说什么了?”
该不会是“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啊”这种话吧?
很有可能……
“你说,我撞了你,所以我欠你一个假条。”
陈阔忍俊不禁,那时候的他怎么想的他不记得了,但现在的他觉得她特别可爱,二十七岁可爱,十七岁也可爱。
章韵宜安静几秒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嘛!她相信他没扯谎,这种话还真是她会说的!没错!
那时候老赵给班长的权利不小,早晚自习的假条是可以批的,但她很烦他每次都铁面无私问她“什么原因”,好不容易被她逮着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陈阔也笑。
他觉得他近十年后还是记得她,是合理的,正常的,必须的。
笑够了以后,章韵宜的心情愉悦了很多,“我没跟同学谈过恋爱,也没有跟老板谈过恋爱,会有很多很多顾虑,你能理解吗?”
陈阔听出她话语里的松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紧张到不由屏息,“能,也是我的顾虑。”
“我暂时还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她目光游移。
“好。我也不是高调的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们可以先试试。”
这句话说出来没那么难,压在她心里的石头也被移开了,瞬间豁然开朗,其实她知道有些冲动了,但他明显比她更冲动,不然做不出飞来这里的决定。
她不去看他脸上愣怔的表情,忍住笑意,自顾自地过人行道,把他扔在原地。
陈阔还没来得及消化巨大的惊喜,敏感地捕捉到三个字,大步追了上去,想拉她,“先试试,是什么意思?”
章韵宜扬起下巴,大声,“老板,试用期啊!”
谁叫他说她是明星,她很记仇的!
陈阔失笑,故意落后她两步,看她骄傲的背影,也是想掩饰激动到沸腾的心情。她的影子逐渐跟他的重叠,好像预示着,从今天起,从此刻起,两人犹如一人。
章韵宜步履轻快,完全看不出她早上躺在床上的萎靡模样。
她的手在身侧晃啊晃。
忽然,被犹豫着走了整整一条街的陈阔试探着牵住,见她没生气,放心地牵紧。
“高中三年,你对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什么时候?”陈阔担心自己掌心冒汗,她会想挣脱,干脆没话找话,吸引她的注意力。
章韵宜想了想,“篮球赛的时候,有个人小动作不断,你拿篮球砸他,当时我们都说你酷!”
在她的记忆里,除了他那让她望尘莫及的分数排名以外,也就只有每次找他签假条时的臭脸很深刻了……
显然这两种都不必提。
她在脑子里扒拉扒拉,记起这么一件跟他有关的事,当时方雅彤不停地说,不愧是班草,帅了酷了爱了!
陈阔缓缓地看向她,“你记错了,那是成岩。”
他不想给成岩送份子钱了。
章韵宜眨了眨眼,是吗?
他很无奈,也很无语,语气有些闷,“继续想。”
章韵宜:“?”
她今晚就要问候方雅彤,请问谁承认成岩是班草呢?0人。
姐妹误我!
…
章韵宜回到房间的时候,耳朵红红的,不得不庆幸同事不在,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消失了四个小时这件事。这四个小时由三部分组成,他委婉表白她接受,他逼问她记起高中三年跟他有关的回忆,以及在酒店停车场消磨了一个小时。
其实那一个小时里也没做什么,他坐驾驶座,她坐副驾,车窗降下一条缝,只有钻进来的风听得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在她下车前,靠在椅背姿态闲适的他忽然说了句话,“明天早上醒来后给我发条消息,行吗?”
车内昏暗,她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那可以称之为患得患失的情绪。
他不确定,似乎在担心,今晚只是他一路风尘仆仆,疲倦地躺在酒店床上做的一场梦。
“好。”她点头答应。
他又跟着下车,确定四下无人,酒店也没有哪个房间对着这边后,伸手抱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有感觉到他亲了她的头发。
她一边想着今晚的种种,一边刷牙。
搁在洗手台的手机振动,她歪了歪头,屏幕上跳出他发来的消息:【费世杰在问我们的关系,我说不说?】
费世杰可真八卦啊……
她解锁,回复:【都行啊。】
她相信他,他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很稳重了,现在也会处理好这些事,而且她觉得费世杰也不会跟公司的人讲的。
陈阔秒回:【好。】
确定她回房间后,他才从停车场慢悠悠地走到酒店大堂,乘坐电梯回了房,门关上后,他拨出一个号码,那头很快接通,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找爸爸有事?”
“没事,我拨错号了。”
费世杰最近在休年假,带父母在外面旅游。
“滚你的,对了,我看到工作群里说你飞过去了?几个意思?”
两人是多年好友,他前段时间就看出陈阔不对劲了,天天冷着一张脸,半死不活的,某天又问他现在相亲都是什么流程,他一琢磨,立即心领神会,略施小计,打听到章韵宜跟相亲对象吹了以后,这哥当时的表情如冰雪消融。
“对外是出差。”
陈阔拧开了一瓶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后才平淡回道。
“还对外?”费世杰哼笑,“那你倒是说说对内是什么?”
“女朋友生病了,我过来看看。”
费世杰沉默一会儿后,大叫,“什么!我靠,我靠,我靠!!”
大晚上的,他二十七岁的人了,惊喜得跳下床,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好像回到了十七八岁。
爱情万岁!
陈阔听着费世杰都在语无伦次,只会兴奋地“我靠”个不停,他低着头,弯了弯唇角,是再也无需掩饰的开心。
…
星期天早上十点的航班,直接撂倒了一群通宵的同事,各个都是熊猫眼,哈欠连天。
坐在酒店接送机的大巴车上,章韵宜终于有空给陈阔发一条消息,她起来时就想发,又怕会吵醒他,他以出差为理由过来,自然要在这里待一两天,昨天下午来,今天一清早跟他们一起走,肯定会引起怀疑。
他应该还在睡吧?
她这样想,发送消息:【早上好~】
十点的航班还是很赶,每个步骤都是生死时速,气喘吁吁在飞机上坐下,在空姐来提醒他们关闭信号前,才收到了他的回复,简简单单一张照片:【[图片]】
还有一句话:【我送你回家,在停车场等你,车牌号你知道,江AK822Y】
她震惊极了!
点开图片一看,是他发来的登机牌,居然是早上六点起飞的航班,他应该刚下飞机,昨天晚上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江州,他说还不确定?这会儿她总算明白过来。
敢情如果昨晚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更久,他没赶上飞机,就改签的意思?
因为那个时候,他确实不清楚能不能六点飞。
好家伙!
空姐过来时,她匆匆给他丢了个表情:【[炸.弹]】
然后在同事问“你笑什么”时,开了飞行模式。
“我有笑吗?”她一脸正色,实则,眼里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脸都快笑烂了好吗!”
她捧着脸,“心情好嘛!”
飞机在江州机场降落,她跟着同行的同事去转盘取行李,不一会儿,大家交通工具都不同,原地解散。她拖着行李箱买了杯喝的,怀揣着雀跃的心去停车场。
他要来接她,被她无情阻止,只好共享实时位置。
代表着他们的坐标一点一点靠近,直至重合。
章韵宜已经看到了立在车前的他。
他步伐急切地朝她走来。
她将行李箱靠边一放,再也忍不住了,飞奔过去,他似是错愕,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她,还莫名其妙地抱着她转了一圈,惹得她大笑,其实昨晚……不,准确地说,凌晨都见过,但——
她想她马上就会告诉戴佳。
来电是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心被人撞了一下,那只躲起来的懒洋洋的小鹿惊醒,又开始活蹦乱跳,横冲直撞。
如同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