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青春期中, 叶洗砚做过很多出格的事情。
彼时机车的管控并不严格,他手上又有大量的、来自于姥姥姥爷给予的钱,花大价钱买了辆和美国老牌重金属摇滚乐队DOKKEN的Don Dokke同款的Harley-Davidson FXR机车, 单单是运输费用就花掉了近万元。
这辆机车引起了他五个月的兴趣, 但五个月后, 叶洗砚结结实实摔了一次, 这一摔让他险些丧命,疾病未愈时, 恰逢继母林怡想要一辆新车,言语间提及叶洗砚这辆机车的价值,盛怒的叶平西教训了叶洗砚一顿,并在他反抗时用水果刀划伤了他的手臂,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
之后的叶洗砚再未骑过机车,在林怡渴望恳求的视线下, 他将这辆车送给了朋友。
后来,叶平西借此宣扬自己的教育成功, 实质上,只有叶洗砚清楚,他不再骑机车,并非因为教训,而是他厌倦了一同骑机车的、那些咋咋唬唬的家伙,送走机车之后, 叶洗砚又开始去寻找其他的乐子。
和一群成年人组摇滚乐队,他弹贝斯;贝斯手这个定位,尽管常常被调侃戏谑, 实际上,却能控制整个乐队的律动, 是整个乐队的骨架。
叶洗砚手指灵活,吉他贝斯弹得都不错,有时候混好几个乐队;他在这个时候学会了抽烟,饮酒,中国内陆没有那么严格的禁酒令,好几次,在乱糟糟、昏暗的房间中,满是各种各样香烟的呛味,酒的辛辣味,水果的腐烂味,糖化掉后的黏腻……
这些东西肮脏地混合在一起,像一个可怕的噩梦。
直到表舅叶卿年找到他,按住叶洗砚,强行把他的头发剃了个精光。
“小小年纪,怎么能这样呢?”叶卿年痛心疾首,叹息连连,“你现在才多大?正是好好读书好好上学的年纪,你那成绩那么好……真要是喜欢音乐,追求音乐,你也该好好学习,拜个正儿八经的老师,往上考啊。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年纪的事,你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中考……”
叶洗砚不知道自己喜欢音乐还是不喜欢。
他能看到自己空洞、渐渐腐烂掉的心,它的主人早早地目睹了父亲的出轨、不忠,并亲手将这个证据交给母亲。
母亲叶简荷女士是完美主义者,在觉察到争取抚养权无望后,她便干脆利落地当从未生过这个儿子。物质生活得到彻底满足的人,总会开始追求精神上的高度,对于她来说,如果不开心,即使是自己生的孩子,也可以抛在身后。
叶洗砚可以理解母亲的想法,但理解不代表可以放下,至少,在叶卿年出现之前,叶洗砚都极度缺乏来自长辈的关爱。
同父异母的弟弟叶熙京,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叶洗砚对于手足亲情的追求;这个弟弟尽管笨了些蠢了些,但算得上家中唯一对他崇拜的孩子。除此之外,家庭里,只有极度自大且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叶平西,一个惶惶不可终日、担心叶平西会出轨会离婚、会丧失金钱来源、疯狂对叶熙京发脾气的继母林怡。
在这种情况下,叶熙京后来做出悄悄往叶平西饮食中加料这种事,让对方身体逐渐出问题,医生也委婉表示叶平西弱精难以生育、且试管大概率生出不健康的孩子——
叶洗砚丝毫不觉诧异。
这个烂透的“家”就像单方面的供养,叶平西从他们所有人身上吸取着源源不断的情绪价值和养分,眼中始终只有他自己。
幸好叶洗砚及时意识到这点,他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控制好所有时间,包括一直听他话、才几岁的小叶熙京。
叶洗砚成功了。
他赌赢了。
叶卿年和叶简荷彻夜长谈,姥爷也千里迢迢赶来,再度与叶平西谈判;叶简荷重新争取到了叶洗砚的抚养权,将他带回杭州,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叶洗砚都跟随姥爷和叶简荷一同生活。
在感受到父爱母爱之前,叶洗砚先了解到自己身上被人厌弃的点——叶平西不喜欢他,因为他骨子里、性格中和叶简荷同样的傲慢,这种傲慢总能令叶平西想到他前期的赘婿生涯;
叶简荷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有一部分叶平西的血液,现实中的血缘关系很难斩断,叶洗砚无法像哪吒般削骨肉还父,只能接受自己身上淌着那种人的脏血。
这也是他极度洁癖的根源。
他认为自己也是不洁的。
叶洗砚不会和人共用梳子,毛巾,甚至于碗筷,幸好叶简荷这里一直有用公筷的习惯,他病态地一天洗两次澡,似乎那样就能磨除掉身体里的污血。
这种自厌和自毁的倾向,在杭州安定的生活中渐渐缓解,每日晨起,跟随姥爷跑步散步,常常是从梅坞问茶跑到灵隐寺,或从云栖竹径前往法喜寺,西湖那蒙蒙的、湿润润的空气和细雨,也渐渐抚平了叶洗砚焦躁不安的心。
他的生活逐渐回到正轨上,读书,考学,大学期间就和朋友开始钻研软件技术,售卖,赚取第一桶金。这个小成功还让他接受了某家杂志的专访,成功作为那本杂志的封面人物。
事实上,叶洗砚收到样刊后就把它放在一旁。
他认为这份封面的拍摄并没有完全拍出他的相貌,他能找出很多不同的毛病,比如镜头畸变影响了照片上的脸型,比如后期修图时把他修得特别白净,比如他脸颊上的一些细小瑕疵如毛孔、轻微的不平整,都被修得平平整整,像一个虚伪的假人,一个无可指责也没有灵魂的器具。
那天拍摄时穿的西装和领带搭配也糟糕,裤子有一处没有熨烫平整,中线不够锋利,有几丝头发乱了——
这些都是叶洗砚再未看过这份样刊的原因。
他后期也基本不接受此类的采访,一想到自己被精修到失真的脸出现在很多封面上,再被摆在书店、报刊亭上,叶洗砚就感觉到如鲠在喉。
后来,他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情。
姥爷家中有几株上年纪的茶树,退休后的姥爷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打理着茶树,直到去世前,他还在叮嘱叶洗砚,要照顾好它们。
“当初我和你姥姥结婚,我们就喝了它的茶,”他说,“好好养着它……将来有一日,遇到喜欢的女孩,记得,包一封茶,送给人家。”
然而,直到二十五岁这年,叶洗砚都没遇到能让他想请喝茶的姑娘。
他并不在意这点。
爱情的分量在叶洗砚这里算不上重,父亲的不忠给他带来严重的心理影响和阴影;他并不厌弃爱情,与之相反,在听熙京提到他交了小女友、但父亲很不满意的时刻,叶洗砚的第一反应,也是帮他圆过这一场。
在那之前,杨全已经静悄悄地给叶洗砚带来了整理好的资料,那个叫做千岱兰的小姑娘,家庭贫困,目前在沈阳一批发市场工作。
叶洗砚明白了叶平西不满意的源头。
他接受叶熙京的求助,说服叶平西,作为兄长,自己来招待这个第一次来北京的小姑娘做客。
直到这一刻起,千岱兰在叶洗砚这里留下的印象只有三个。
1.弟弟的女朋友。
2.名字很好听
3.挺可怜的小姑娘
除此之外,没了。
为了招待她,叶洗砚让杨全安排了一家符合大部分北方人口味的餐厅,准备好了礼物。在这件事上,他考虑得很充分,介于年龄差距带来的代沟,未必能猜中人小女孩的喜好,所以直接送购物卡,她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也是兄长对弟弟女友的一片心意。
这场算得上极严谨的正式见面,却并非在那精挑细选的餐厅,而是卫生间。
名字很好听、家庭状况可怜的小姑娘,他弟弟的女朋友,在叶洗砚刚收起枪支时闯进来——显然,她并不认识他,只是莽莽撞撞地说着抱歉,像一头力量无穷大的野生小蛮牛。
挺可爱的。
这是叶洗砚对她的新印象。
第二个印象,则是她真会说谎,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心理素质极高。
快言快语,恰到好处的天真和世俗,聪颖机智,反应能力快,脸皮厚,勇敢,多谋,果断——
相比之下,漂亮只是她诸多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只是,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因为家境贫穷而早早辍学打工,仍旧令叶洗砚感到惋惜。
他一直有资助学生读书的习惯,也不介意再接济一个有天分的聪颖小姑娘。
但她拒绝了。
这种拒绝让叶洗砚略有遗憾,但也没有强迫她;
人最忌讳的就是处处给人做“爹”,随时随地想当人“爸爸”;说到底,如今的叶洗砚,和她的关系仅限于哥哥和弟弟的女朋友,他没有指点她人生的权力,更没有要求她必须去上学读书的立场。
只是,往后几周,一想到拒绝他资助请求的千岱兰,叶洗砚时常会有可惜之感。
他清楚自己只是在叹惋她的天资聪颖、机灵善辩,但大脑的深层意识显然不这么想。在与其分别后的第二个月,叶洗砚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梦。
梦中,千岱兰还是熙京的女朋友,如熙京所说的那样,两个人恋爱时常常一同吃双皮奶、手牵手散步、逛公园、聊天、看电影……纯情到熙京想霸道点强吻她都会被扇巴掌。
叶洗砚丝毫不想听弟弟和她的恋爱细节,但梦中又复现了这一切。
他仿佛看到了一起手牵手逛公园、看电影的这对小情侣,炎热的夏天,纯情又年轻的两个人谈着干净又纯澈的恋爱,像夏天中加了柠檬和冰块的气泡水,清爽又透彻。
这些干净的画面终止于梦中的自己向千岱兰走去,在两人错愕的注视下,叶洗砚看到自己一脚踹走了叶熙京,强行将千岱兰抗到肩膀上,塞进车里,她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他死死按住;
叶洗砚毫不留情地剥掉她的裙子,丢掉团成一团的丝袜,稳稳地抓住她颤抖的脚踝,往自己身下狠拉、压住。
梦中的他脱掉西装,像一个不曾驯化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