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洗砚冷静了两分钟, 还是没能冷静下来。
但他拉上了裤子。
手还在不可置信地发抖。
梦境和现实那模糊的边缘在此刻彻底清晰,脉络分明。
先前梦中的岱兰不过是他虚无、嫉妒与欲,望的一个寄托, 而现实中的千岱兰, 并不具备受他欲, 望摆布的特质。
这样很好, 更能令他分清现实和梦境了——
如果现在不是这种尴尬局面的话。
千岱兰还在骂他。
显然,她对刚才的做法很不满, 以他梦境中绝不会存在的鲜活力骂他。
“拍拍拍拍拍,你搁这儿拍西瓜呢?怎么不趴上来咬口看看甜不甜?”
——事实上,如果她没有打断的话,梦中叶洗砚或许会真会在中途俯身亲一亲。
“叶熙京你怎么回事呀……嗯?你怎么不说话啦?”
——叶洗砚思考怎么开口才不会吓到她。
这太突然了。
更突然的是她忽然转来的脸,月光落在她的右脸上,自然微卷的浓密头发, 比梦境中任何一次都更明艳;长时间在室内工作,让她不怎么久晒的皮肤雪白皎净, 像刚削皮的鲜藕,西湖的藕和波浪。叶洗砚在此刻觉察到自己的浅薄,他竟然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分心感受她的美。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如何安抚她。
解释清楚这尴尬的局面——他差点强迫了她,而她还以为他是叶熙京。
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她显然还没认出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男友,叶洗砚不觉自己和叶熙京相像;两人的身材和高低都不同,为何她会错认?
“嗯?”千岱兰甚至伸手摸他, “不是吧?因为我挠破你脖子,真生气啦?”
叶洗砚不自然地躲开她的手——这是弟妹,他心中想, 是你弟弟的女朋友——别做这种下流事。
刚刚做的下流事已经够多了。
“熙京熙京,京京BB, ”她还在甜甜地撒娇,和他梦中情形很想,只是不属于他,而是对着他的弟弟,“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叶洗砚第一次在现实中感受到那种无法言喻的妒忌,他甚至想要离开冷静一下,再回来解释;可千岱兰已经扑了过来,在他怀抱之中撒娇,又蹭又亲——叶洗砚没有遇到过这种大场面,直到千岱兰发现错误后并爆发出尖叫。
想要解释清楚非常困难,但叶洗砚觉察到,她有很好的理解力和共情心,在惊慌地发泄后就能冷静下来,没有把事情闹得更加不堪。
叶洗砚心中的不堪却没办法再干净了。
他险些和自己的弟妹做了。
无辜的千岱兰还以为他是弟弟。
事到如今,叶洗砚唯一能庆幸的,则是没有真得进入,发生实质性行为。出于责任心,他给予了千岱兰很多帮助,或者说,补偿。
他觉察到对方那悄悄遮掩起的自尊心,哪怕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她对叶熙京及其家人、朋友的看法格外敏感。
叶洗砚提供的帮助也是隐形的。
她在时尚行业工作,还在学习英语,叶洗砚多订相关的杂志期刊送她;
她刚到店的时候,不太熟悉这种一对一的服务模式,业绩不是很好,叶洗砚就让朋友和朋友的女友,多去她店里转转,要她服务,给她提供部分业绩。
他知道千岱兰喜欢熙京,所以订了礼裙和鞋子送她,让她可以体面地参加男友的升学宴;叶洗砚尽量让这些帮助看起来并不显眼,尽量地为它们找好理由,只为了补偿那晚的意外。无论如何,过错方都在叶洗砚本身,这场阴差阳错中,最大的错误还是他的醉酒,而不是她走错房间。
她完全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只是走错了而已,不是吗?
叶洗砚找了许多理由来帮助她,包括她和熙京的分手,他也“帮助”她看清、下定决心;只是这个时刻的帮助,到底有几分是因为责任、愧疚,有几分是因为私心,叶洗砚渐渐分辨不清了。
如果不是熙京那句“我们约好了两年后从头开始”,叶洗砚这种“帮助”,或许还会如此持续下去。
但这句话令叶洗砚瞬间冷静。
是啊。
千岱兰爱的人是熙京,在她眼中,他始终都是男友的哥哥;他大约是单身太久,又过于放纵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恰逢工作变动,叶洗砚成功离开星云科技;他要去深圳了,而千岱兰这个聪明的姑娘继续在北京打拼——照此下去,两人的未来肉眼可见的不会再重叠。
即使有,下次见面,她大约也是以弟弟女友的身份。
只是,离开前,叶洗砚请昔日下属吃饭,也包括那些不会跟随他去折鹤的员工们,顺便提了一题殷慎言的潜能。后者的确有着过硬的能力,可以重用。
之后一年,叶洗砚和千岱兰没有再见过面。
杂志即将到期的时候,杨全征求了叶洗砚的意见,询问他,还给千小姐继续订购吗?
那时的叶洗砚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她,恢复了规律性的一月一次自我纾解;当听见杨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叶洗砚还愣了一下,才会想起千岱兰的脸。
继续订阅,继续送。
这是叶洗砚给杨全的回答。
他那时候为了新游戏上线连轴转地加班,折鹤没有星云科技那样庞大的体量和资本,技术人员中多有叶洗砚亲手提拔的学弟、及朋友,在这种关系下,有时候,叶洗砚做出的很多决策显得格外不近人情,甚至可以算得上冷漠。
他强调一切都是为了游戏,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就像千岱兰,确认了她只爱熙京后,叶洗砚就不会再和她发生暧昧的联系。
他是一个极度高自尊的人。
很多时刻,在觉察到“拒绝”的微弱苗头后,叶洗砚会选择主动放弃,而非继续追要一个答案。
他不会给予旁人拒绝的机会。
直到网球场,和千岱兰重逢。
第一天去打网球的时候,叶洗砚就注意到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耀眼,甚至更加显着;网球场上,叶洗砚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教练,而是一眼看到她,看她气喘吁吁地挥拍,看她因为运动而变得光芒四射。
那个生涩、又大大咧咧的姑娘在迅速成长,长成一个更坚强的女孩,她一身锻炼得宜后的均匀肌肉,健康饱满,褪去了那种病态的白,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健康的、野蛮的小麦。
叶洗砚想到童年时、被叶平西送到北京通州区的那个村庄,那里和北方其他省份的农村没有太大区别,冬春交接之际,田地中种着大片大片的小麦,一种霜打璀璨后的冷绿色。
他也在那时得知了,秋天播下小麦种,冬天积雪覆盖冒出的小麦芽,到了雪融春将至时,会招呼人“踏青”,或有养牛养羊的,牵着去田地中啃一啃那些小麦苗——如此,在春天蓬勃生长的小麦苗才会更加健康,更加茁壮。
千岱兰就很像小麦苗。
他还能找出更多的形容词来形容她,比如小孔雀,她知道自己很漂亮,并为此骄傲,绝不遮遮掩掩;她擅长利用一切人脉关系让自己过得更好,她喜欢被人喜欢、喜欢被人注目。
叶洗砚的教练提醒,说那姑娘在看你;
叶洗砚平静地说知道了。
他知道,千岱兰这个聪明的小姑娘,悄悄地往鱼钩上放了饵料,正试试探探地向他抛出鱼竿。
叶洗砚知道她在钓。
但他很好奇那饵的咸淡。
他的预料也是真的,千岱兰想通过他来说服一个妹妹;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叶洗砚很乐意帮她牵线搭桥,也破天荒地答应了她的请吃饭邀约,去了一家他之前很少涉足的东北餐馆。
到此为止,叶洗砚已经看到自己在重蹈覆辙,他清楚地意识到,千岱兰对他的好不过是另一种变换的交易;她提供情绪价值,来交易叶洗砚潜在的利益和人脉。
这样没什么,叶洗砚不介意托付着一个有天赋的姑娘继续往上走,他唯一在意的是,她给予自己的情绪价值,和给予他人的,没什么不同。
这种事情让傲慢如他不能容忍。
更糟糕的是,和叶熙京视频通话时,对方居然在一家女装店。
叶洗砚差点以为弟弟要变妹妹。
叶熙京则兴冲冲地向他展示今天的战利品,那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购物袋——
“我们班上一个女同学,说这里的裙子很漂亮很好看,”他说,“兰小妹特别适合穿这样漂亮的裙子,我得多买几条邮寄给她。”
坐在电脑前的叶洗砚,说不出那一刻、自己的内心感受。
他只是问:“你们一直保持联系?”
“是啊,”叶熙京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叶熙京在镜头里露出疑惑表情,“可是,这是我和岱兰的隐私吧……我也总不能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你?”
叶洗砚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说的话,他只知,在关上电脑屏幕的那一刻,内心中涌现的是浓厚的失望。
只是他也说不清,这种失望是对熙京,对岱兰,还是对自己。
人总会拒绝承认自己犯错,叶洗砚也拒绝承认自己误解了岱兰的意思。
或许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将他当作跳板,当作“男友的哥哥”,或“可能会复合的男友、的哥哥”——
无论如何,叶洗砚提醒自己。
不可以继续犯错。
——及时扼杀掉你那近乎乱,伦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