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有些许不解, 但是见沈御的神色严肃,还是朝宋炀使了个眼色。
宋炀向来不满沈意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但他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似乎比自己预料的严肃, 隐隐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自己该听的,便还是老实起身向门口走去。
手搭在门把手上, 宋炀又回头看了沈意一眼, 用眼神告诉她:有事喊他。
沈意点点头表示明白。
看着两个人之间这番互动, 沈御的心情有些许复杂,明明他才是沈意的哥哥, 怎么这家伙看起来要更信任宋炀啊!
虽然从小都是这样的, 两个人总是狼狈为奸坑害他。
想到这里, 沈御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依靠着理智忽视了宋炀这家伙刚刚的存在感, 努力把重点拉回来。
沈御看向沈意, 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其实不算太重的伤痕,在那张娇生惯养孕育的白皙脸庞上显得那般触目惊心, 到了嘴边的质问却变成了一句:“还痛吗?”
沈意:“?”
问这种话需要专门支开宋炀吗?有这个必要吗?
沈意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的表情在无声的吐槽这一切。
最终沈御只能尴尬收回了举到一半的手, 被迫停止了还没开始的温情时刻。
沈意觉得有些肉麻,直接摸了摸胳膊:“干嘛啊,你明明知道发生什么了。”
沈御反问她:“所以呢?”
“你明明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们也不是兄妹,还来这里管我死活做什么?”
话说到这里, 沈意只觉得鼻头一酸。
说了不该说的,很任性的话。
她在怪沈御,怪他现在才来看她。
即便护士换药时说过, 昨天在她醒来之前,一直是沈御在守着她,但醒来之前的事情她看不见又不知道才不作数。
虽然明知道没有立场没有资格,但还是习惯性说出了这样责怪抱怨,却撒娇味明显的话,是对亲近的人才会这样。
少女的眼眶泛红,在此刻含上泪水,却在自知失言之后别过脸不看他。
沈御先是和她道歉:“抱歉,这种事发生的太突然了,都乱成一团糟,爸爸说有宋炀在陪你,就把你暂时托付给他了。”
沈御抬手替沈意擦了擦眼泪,随即又有些好笑感慨道:“这话怎么说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哥哥。不过以前你也没怎么叫过我哥哥,总是沈御沈御的喊,一直都这么没大没小,现在倒计较起来了。”
沈意也同样习惯性怼了回去:“好恶心,别搞这些肉麻的,有话直说。”
兄妹二人相处多年实在过于了解彼此。
以至于沈意想起刚刚进入病房时沈御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有话想和自己说才会来到这里,才会特意支开宋炀。
“确实有话要说。”
沈御的表情流露出些无奈,又单手捂住眼睛,很明显有些无力,道:“但是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话激起了沈意的好奇,她作为一个病号直接强行拉开了沈御的手,强迫他直视自己,催促:“说呀,别吊人胃口。”
那天。
那那句无厘头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再加上之后沈意的各种异常行为,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从真相出现的那一刻,都在折磨着沈御。
他需要一个答案。
却又在看见她脆弱模样的那一刻,心生不忍。
他不去问,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结果?
沈意似乎能够感同身受沈御的纠结,道:“你在怕什么?”
“没有。”
沈御否认了,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在沈意炙热的目光下却又觉得逃无可逃,硬着头皮问出心中困惑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沈意微微怔住。
她不喜欢撒谎,也不知道哪里漏了馅让沈御看出来了,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必须面对。
她有些艰难回答:“比你们早一点。”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御瞳孔轻颤,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意回答:“我不能说。”
确实没法说,这是事实。
用做梦之类的理由也不行,以沈意对于沈御的了解,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违背科学的事情,认为网上那些神奇的巧合百分之九十都是做戏。
像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相信她这种荒谬的解释,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回答。
沈御继续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沈意则也同样保持淡定回答:“不能说,还有这件事一定会发生,没必要由我来说。”
沈御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想到这里。
沈意倒是露出了些笑容:“因为决定权在我,哪怕没有那场车祸,我也可以割脉、跳楼,制造需要输血的场景很简单。”
【……】
它甚至开始庆幸自己没能成功阻止那场车祸发生,否则沈意哪天又后悔了就去割脉?那也太血腥了!
沈意这话让沈御诧异,与此同时也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
她不仅知道这件事,还知道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这合理吗?
沈御不说话只是持续性盯着沈意,想要从这张脸上找到答案,终于他明白了,直接吐槽道:“……你是因为接受不了真相崩溃了,所以疯了把一切都揽在自己头上?你怎么不说你其实是巫师你会占卜,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与未来得了呢?”
沈意:“……”
虽然部分地方有出入,但她还真的都知道。
沈御对自己无语了。
他怎么会觉得沈意有那种脑子?就她?她有那本事?知道这种事她能瞒得住?就她???
既然沈御也问了,沈意真的不想撒谎,干脆道:“反正我确实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具体原因我没法说,你怎么问也没用。”
“嗯嗯嗯嗯。”
沈御敷衍点头:“是是是,你全都知道,你真厉害,哇哦是女巫大人我们有救了!”
沈意:“……?”
他这什么态度?
沈御的目光落在沈意脸上,神色又柔软了几分。
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小时候沈御常和同龄好友炫耀,自己的妹妹漂亮又可爱,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天使。
虽然沈意长大之后嚣张的气焰就压不住了,沈御时常被她气到头痛说过八百遍希望没她这个妹妹,却没有一句是真心。
她此刻如此脆弱。
让他愈发愧疚,明明沈意也是受害者,他怎么会如此想她,如此苛责,说出那样的话。
瞧瞧!都把她气疯到在这里胡言乱语了!
沈御摇摇头,在内心感慨自己真不是人。
就在此刻。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家父母一同到来,宋炀也跟着进来了。
沈母终于不再是那副悲伤模样,道:“意意,爸爸妈妈来看你了,明天妹妹也会来接你出院,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看见病床上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如此憔悴模样,她又如何能够不心疼,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希望沈意能够接受。
还是要面对这一刻。
沈意努力露出笑容回答:“医生说了都是皮外伤没什么事,还有,我不打算回去了。”
比起沈御和沈母的意外,沈父只感到有些好笑看沈意。
她又在作什么?女儿真是矫情又麻烦的生物。
这么想着。
沈父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买的,你只是多了一个妹妹,你在家里的待遇不会发生变化,这样你安心了吗?”
沈意有些不解。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御起身想要
制止,宋炀却先一步抓了抓头发,生怕下一秒他们就会吵起来,一副头痛表情插话:“伯父伯母,我知道你们是我的长辈,这种话轮不到我说。但你们能不能别在这家伙死里逃生才捡回条命的情况下吵架啊。”
宋炀平时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这次话说得实在在理。
“意意,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来接你。”沈父这么说着,搂住了妻子的肩膀就要离开,显然并不在意沈御刚刚所说。
宋炀却抓住了沈御的肩膀。
在沈家父母面前,金发的少年刚刚还故作轻松的表情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道:“沈御,我送你下楼哈。”
沈御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宋炀单手搂住沈御的肩膀强行带他一起向外走去,只给沈意丢下一句:“要看什么类型的书发给我,我去书店给你找找,很快就回来。”
*
宋炀失言了。
他过去了足足两小时才回来,手里拿着几本少女漫画,眼睛下还有块一眼望去无法忽略的淤青。
沈意原本半躺着打盹,看见后立刻起身,关心问道:“你这是什么情况?”
“走路撞墙上了。”宋炀扯了一个过于离谱的谎言,将手中漫画放在床头:“老板说这都是最新的,你应该没看过吧,我就都买回来了。”
“谢谢你宋炀。”
沈意这么说着,却又不赞成道:“但你不要和沈御打架呀。”
宋炀:“……?”
她怎么知道?
想到刚刚只剩下他们俩人时沈御的态度,宋炀还是觉得烦躁。
其实他刚刚只是想问问沈御支开他说了什么,结果沈御突然就生气了,非说沈意不肯回家是他的错,是他昨晚给沈意洗脑!还说他一定会把沈意带回沈家的!
老天啊。
宋炀不理解,关他什么事?
就因为他小时候确实经常带着沈意离家出走所以沈御就怀疑他吗?那不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咋还记得?沈御这人心眼真小。
宋炀并没有答应沈意,他只是趴在床尾都被子上,抬起头朝着沈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说什么,他都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所以沈御要说她不想听的,他就会把他赶走。
毫无缘由,不讲道理。
因为小狗只有一个主人。
*
第二天下午。
或许是因为沈御的阻止,也或许是因为沈意的坚持,沈家最后来的司机告诉沈意,会送她去江家生活。
比起宋炀脸上流露的错愕,沈意倒是松了一口气:“好的,辛苦你了。”
在原本的剧情里,江家并不愿意接沈意这个女儿回去,她自己也想留下,再加上也没有人强硬拒绝,沈家最后自然还是留下她。
如今情况不同,她真的可以离开了。
在看见老旧小巷之后,宋炀还是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甚至有些后悔昨天赶走了沈御没让他再劝劝,替沈意打起退堂鼓:“你真的要住在这种地方吗?”
沈意倒是不排斥,先下了车:“我本来就应该出生在这里。”
无论是江家,还是许清折家,她都有认真看过。
虽说是老破小,但是该有的生活设施都算完善,不会出现那种洗个澡要在家里烧很多次水,上厕所还要出家门的情况。
所以。
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和家人无法很好相处,那她大不了就去住宿,但学校的住宿费略高,不到万不得已到情况下,沈意还是不考虑这条路。
哪怕江家给不了她生活费,她银行卡里还剩下两万块钱,省着点的话也够生活,等她到高三还能拿一次奖学金。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存在必须回到沈家才能生活的情况。
唯一比较苦恼的……
可能就是伙食。
沈意不喜欢吃蔬菜,但是普通家庭也不能顿顿吃肉吃到饱吧?
算了。
就当减肥。
沈意走在前面,她还记得去江家的路。
宋炀跟在她身后,手上提着些行李。
昨晚。
宋炀还代替沈意去了一趟沈家,拿走了一点原属于她的东西。
但除了书包外,沈意只要求宋炀帮忙拿了校服与几套换洗衣物鞋袜,再无其它。
这是必需品。
其它东西,可有可无。
当然。
沈御硬塞过来的那张银行卡也被宋炀扔回去了,他也有钱!不需要!
走在巷子的小路上,沈意突然抬头看着天空:“宋炀,我觉得我好像独立了一点。”
不止是独自离开“家”生活即将依靠自己。
更是和剧情也有了偏离。
如果她没有按照剧情留在沈家,那么有些“情节”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的结局会不会也有所改变呢?
想到这里。
沈意竟觉得心情都愈发轻松起来,有着些期待。
宋炀自然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只道:“当然,你缺什么就和我说,我有钱给你买,不需要问他们要。”
沈意本想说“靠你也不算独立”,但最终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说,变成了:“好哦,谢谢你。”
宋炀将行李箱送到江家门口,就在沈意的催促下极其不爽离开了。
他辛辛苦苦给沈意当牛做马,结果她到了目的地就要把他赶走?
过分!太过分了!
宋炀不爽地在路边伸手打了辆出租车回家,想着回家找妈妈商量一下要不然还是让沈意住到他们家里去的可行性。
*
江家的院门。
上一次,沈意还是作为客人,没想到如今竟是回家。
沈意抬起头,伸手握紧了行李箱,鼓起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家应该也不是很欢迎她,这点沈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没关系,只要能给她一个睡觉的地方有口饭吃也就足够了。
巧合的是。
沈意将行李箱拉进门的那一刻,就对上了男人从屋内走出来的身影。
这是……
她的父亲。
四目相对。
沈意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爸、爸爸。”
男人的脸比上次看起来更显沧桑,胡渣也不知道几天没刮,就连头发也长得有些遮住了眼睛。
在看见沈意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怔住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最终抬手擦了擦眼泪,道:“乖……乖。”
他口中这样喃喃,跛着脚就来帮沈意提行李,道:“房间在这边,我带你去,家里小,你别嫌弃。”
想到以后要住在这里,从原本奢华的生活离开,要说沈意心里一点落差也没有那也不可能。
但是当听见自己的父亲说出这样卑微的话语时,她还是觉得鼻头一酸,根本也顾不上去想那些。
“爸,你不要这样说。不是您的错,无论是我还是江月,都绝对不会记恨您。”
沈意跟在父亲身后走进房间,目光在周围打量一圈。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到一尘不染。
桌椅虽旧,却也保存完好,一看就是江月平日里精心爱护,床上的四件套是全新的,显然也是专门为她购买。
沈意的目光停看的有些久,让老实寡言的男人有些不自然舔了舔唇:“……住不惯吧,没事,过两天让你妈找沈家再谈谈,让他们留下你。”
江父也不理解,沈家的态度为何会转换的如此之快。
原本让秘书来找他们商谈之后事宜的时候,愿意给出高价的弥补金,前提条件是要让沈意和江月都留在沈家。
可突然间。
又派人来告诉他们,沈意会回来,让他们准备一下。
这中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
沈意朝着父亲露出尽量明媚的笑容,道:“爸,我想生活在自己的家里,我也想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多待在一起,难道你们就不想念我吗?”
哪怕贫穷,哪怕
会有争吵,哪怕未来的生活未知。
都好过寄人篱下。
她明明在笑,眼底却弥漫着悲伤情绪,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
半晌。
江父摸了摸沈意的脑袋,看着她脸上未痊愈的伤口只觉得分外怜惜,然后用哄小孩的语气道:“谢谢他们,爸爸知道你也是好孩子,他们把你养得很好。是爸爸错了,爸爸不再提这件事了,你千万别哭,好不好?”
沈意吸了吸鼻子,点头:“好。”
江父继续道:“那爸爸先去做饭,你休息好好,晚上你妈会接弟弟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
*
江父离开后,沈意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很快就弄好了。
刚坐在书桌前,沈意的目光就被眼前的窗台吸引。
窗台上摆着很多小盆栽,有仙人掌仙人球,也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小花。
应该都是江月养的。
沈意看着这些小盆栽,却意外发现窗台的边缘处用粉笔画了一个小箭头,剪头指着的方向是一本书。
沈意拿起那本书,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信封。
意识到这是什么,沈意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打开。
[意意,你身体还好吗?要注意休息,我很担心你。
冰箱冷冻室里给你留了肉松芋泥的三明治,我怕你吃不惯饭菜饿肚子,就多准备了一些。
我现在的心情的确有些复杂,我想你也是,所以才不愿意这么快回来吧,那我们就都好好调整一下,但请记住,我在等你回来。]
沈意不知道沈御是怎么和江月说的,但看起来江月还以为她的离开只是短时间的。
江月越是这样对她,她也就越是坚定。
坚定绝对不能再回到沈家,不能影响本属于江月的美好人生。
只是没想到江月也给她留了这样一封信,那么她让宋炀送去的那个本子,也希望江月能够看见,并且用上。
*
沈家。
没明白眼前的制冰机要如何使用,江月回到了书桌前,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封壳是粉色的毛茸茸的本子,一看就很有沈意的风格,每一页都写着每一样电器/家具的使用方式,后面则是零零散散写了很多沈家的事情,包括沈家的一些固定家宴,最常来往的几家人长相与性格特征,还有父母与沈御的一些生活习惯以及喜好。
这个本子可帮了江月的大忙。
在她看来,沈意简直就像未卜先知一样厉害,竟然猜到了她来到沈家之后会遇到什么“麻烦”,把她要用到却不太熟悉的每一样东西的使用方法都写的清清楚楚,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
新来的佣人看见,不屑撇嘴:“小姐,我看她给您送这种东西,就是挑衅,想和您炫耀她比您更了解这个家!”
她来到沈家不久,比起沈意那副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做派,江月对她们每一个佣人都要更加温和尊重,对她们就像朋友一样,已经让她在短时间内就完完全全站了队。
就算沈意还会回来,她也不会拿她当主人尊重的!她连江月小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江月原本温和的神色却在听见这话之后瞬间板起脸,她合上本子,道:“不可以这么说沈意,她不是那样的人。”
佣人微愣。
她从未在江月小姐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只可惜她嘴比脑子转得更快:“小姐,是您太善良了,才会看不穿她那些低级的把戏。我说她就是基因有问题,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劣根性……”
“我已经让你不要再说了。”
江月说这话时音调不自觉变强,放下本子起身向外走去,厉声道:“我会和爸爸妈妈说这件事,并且向他们表明我希望能够辞退你。”
她的声音依旧一如既往温和,却在此刻显得寒冷到让人陌生。
女佣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说要辞退她的,竟是脾气温和好相处的江小姐。
疯了吗?
她明明是在替江小姐抱不平,替她担心!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江月走到走廊处,伸手握住扶杆,看向楼下空荡荡的正厅。
她必须摆出威严的架势,才能够让这些人都闭上嘴。
否则沈意就算回到沈家,也不会开心的。
只是……
沈意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
午餐。
饭菜的丰盛程度比起江父上次生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沈意面前摆着的是一大盆番茄炖牛腩。
江父往她碗里夹着牛肉:“上次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菜。”
沈意本埋头吃着,听到这话却感到诧异,没想到江父居然还记得她的喜好。
意识到沈意在想什么,江父解释道:“毕竟你也是月月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些,慢半拍意识到这是不该再提的话题。
“确实,很有缘分呢。”
沈意说着往江父碗里也夹了一块牛肉,想要岔开话题,有些紧张看向江母。
她记得江月说过,江母极度偏爱弟弟,对江月并不太好。
对上沈意的视线,江母有些不自然放下筷子,道:“看我干什么?我是不让你吃还是不让你喝了?别搞得像我虐待孩子似的。”
她口中抱怨着,也没有给沈意太多眼神,转头就去给江胖宝剥虾。
此刻,这张桌上,唯一沉默着吃饭的只有江胖宝。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难以接受。
什么叫他的姐姐不是他的姐姐,上次来做客的漂亮姐姐才是他的姐姐。
江胖宝越想越难过,平日里一到饭点就积极的不得了,此刻只低着头扒着白饭,眼泪都在往饭里掉。
他不懂这些。
他只想姐姐回来。
虽然姐姐经常训他还天天骂他,简直拿他当佣人使唤,但是姐姐也会给他做好吃的小蛋糕,告诉他是专门为他做了减少了糖分的版本,吃了不会长胖,会一遍遍耐心教他写题目直到他彻底学会,从来没有像同学们那样嘲笑他是笨猪。
终于,在母亲呵斥他怎么吃那么慢之后,他爆发了。
男孩直接站起身,对沈意哭喊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回来!你把姐姐还给我!”
他情绪实在过于激动,直接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
“江家宝!”
江父愤怒呵斥,直接一巴掌就打在了江家宝脸上,起身就在院子里寻找工具,拿了一根衣架就要继续。
“你干什么啊!”
江母立刻将儿子护在怀里,道:“只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教育一下就好了,你敢动手试试!”
父母对峙着。
江胖宝却依旧瞪着沈意:“你也不许叫我江胖宝!那是姐姐给我取的名字!你不许叫!”
说完,江胖宝就推开了母亲的手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他看起来不太像故意的,但因为体重的缘故太过用力将饭桌都掀倒,愣了一下,转过身就向外面跑去。
天色已经暗了。
江母连忙放下筷子起身,焦急万分追了出去。
江父愧疚看向沈意脸上的伤口:“意意,爸爸对不起你,刚刚他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事。”
沈意先一步打断了江父的话,极力装作没事人的模样:“您也去看看吧,这么晚了不安全,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虽说江父的腿脚不好,但江胖宝的体力有限应该也跑不了太远,如果是她去寻找的话,陌生的巷子里那些弯弯绕绕可能会迷路,只会让情况变得更麻烦。
无论如何,现在都太晚了,不能让一个小孩独自在外面待着。
江父也知道这个道理,虽然心疼沈意,也只能丢下一句“等回来我狠狠揍他”,就同样着急得出去寻找。
沈意蹲在了地上。
看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她拿来了一个垃圾桶,沉默收拾着。
虽然左手现在还不太能使得上力气,但是一只手做
这种事也不影响。
直到——
一片陶瓷碎片划破了沈意的手指。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
这样的伤口,车祸之后她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实在不算什么。
可偏偏,沈意没忍住。
她将脸埋在膝盖上,无声哭泣。
沈意曾经最爱闹腾,做什么事动静也大,从小就连哭声也都比别人响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学会了这样安静的流眼泪。
她理解江家宝的,也不怪他。
从小到大一起生活的姐姐突然离开,他这么难过伤心都是正常,她甚至感到高兴,有人这样舍不得江月。
沈意抬起手,用手腕擦了擦脸,仰起头想要止住眼泪好继续收拾,却通过半开的大门,正巧对上了少年那双暗沉的眼眸。
一如既往。
阴鸷、深邃,却又带着更多隐晦情绪。
*
沈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许清折进门之后动作迅速,很快将地上的狼藉都收拾完毕,甚至还去屋内找到了把拖把,将地面拖得比之前还要干净。
沈意则是盯着地面。
地面上的水渍未干,此刻黑得发亮,甚至有着淡淡光影,就像是反射出了月亮。
许清折则是将拖把洗干净放回原处,又仔细洗了手,走出屋来,却看见沈意还是刚刚那副模样发着呆,眉宇间掠过一抹忧虑。
“沈意。”
他喊她的名字,快步走了过去。
“……欸。”
沈意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在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许清折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谢谢你帮我。”
许清折没回应,而是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
散步的目的地不知为何竟是许清折家。
沈意也不想说话,只是安静坐在椅子上,抬起头任凭许清折帮忙给自己的伤口换药。
在棉签沾着碘伏擦过伤口的瞬间,因为疼痛不沈意由伸手抓住了许清折的手腕,想要制止他继续的行为。
“抱歉,我会轻一点的。”
许清折这么说着,却见沈意依旧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也是。
从今天他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是这副有些呆的模样,反应总是要慢上半拍。
许清折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棉签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在沈意反应过来要再阻止之前,就先结束了消毒。
他找来纱布,用医用的胶带在沈意的额头上固定,道:“好了。”
沈意的目光却不知何时越过许清折,看向他身后的医药箱,又看向他。
她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很明白。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储备这么齐全。
许清折不想和她解释那么多自己的事情,简单带过:“我以前经常和人打架,总会受点伤。”
好在沈意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沉默了会。
沈意主动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追问我发生了什么。”
许清折则是收拾着医药箱:“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事实上我目睹了全程。”
他本只是听说沈意搬了过来,想去看看她,却没想到刚好撞上了那尴尬的一幕,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也因此,他更加怜惜沈意,明明不擅长安慰人却还是凶巴巴道:“是那个小孩不懂事,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揍他一顿。”
沈意感到淡淡的头痛。
不由想到宋炀那些嚣张的发言,让她暗自思考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揍江胖宝一顿有用吗?
或许有用,毕竟江月也是把他揍服的。
可两件事性质根本不一样。
揍服了江胖宝,他只会更怨恨她,真正的敢怒不敢言,那样没有意义。
沈意觉得头痛,也还是担心江胖宝的安全,起身道:“我该回家了,今天也谢谢你。”
“好。”许清折没有任何挽留她的理由,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一样沉默。
沉默到许清折感到不适应,回想起她以前说话时叽叽喳喳的模样。
她和他生活的不是一个世界,所以她会对这里的一切好奇。
一元一块的豆腐、巷口老式的缝纫机,以及路边三五成群的小狗。
任何平常的事务,都会让她产生兴趣,对此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虽然他不怎么搭理她,目光却从未离开。
她总会问他“这是什么?”“这个要怎么用?”“好厉害!”,许清折曾经觉得她很吵闹,全世界最麻烦。
可如今。
她一言不发的模样,明明是他之前希望过的,此刻又让他陌生到有些心慌。
许清折也知道,这两天在沈意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要让她立刻恢复之前的模样太过强人所难。
在到江家门口时,他终于主动开口:“……书桌收到了,很实用。”
沈意似乎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随即道:“那很好。”
“书桌很大,坐两个人都绰绰有余,我挪了房间的床,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许清折这么说着,视线却有些飘忽不定不敢看沈意的眼睛,继续道:“你家里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适合学习,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我这,……借宿也没问题。”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不太合适。”
沈意这么说着,有些意外抬起眼眸,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这么认真看着许清折的脸,很努力想要从这上面找到他此刻异常的原因。
是因为目睹了她被江家宝那样排斥驱逐,所以同情吗?
许清折也不理解自己此刻的固执,他竟冲动到抓住了沈意的手腕阻止她进屋,追问一个答案:“有什么不合适?”
沈意有些艰难想要挣脱开了许清折的手,在失败后也只能陷入思考,最终反问道:“我有什么理由去你家?”
她眼底只剩下一片淡漠。
正如那日的他一样。
是因为记恨那日的事,刻意说这样的话报复吗许清折吗?
那倒不至于。
对此沈意是真心困惑。
她不明白为何这么短的时间里,许清折的态度转换会如此之大?
除了同情,她想不到别的答案。
沈意不喜欢这样。
她还没落得剧情里那么凄惨的下场,如今只是回到了应该有的生活,面对一些麻烦虽然处理起来很吃力,可也绝不到需要被人同情的地步。
才如此就要自怨自艾?
那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对于沈意来说,任何对她怜惜的情绪,都像是在一遍遍嘲笑她“离开沈家你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处理”。
沈意知道这样想不好,但是没有办法,这个就叫做自尊心作怪。
所以当看见许清折脸上流露出很明显受伤的情绪后,她也终于有机会挣脱开他的手,道:“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她便进屋,没有再回头看许清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