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被海风吹成缠缠绕的蛛网,就因为这一句话,贺屿薇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睡。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表白,而且是从余温钧嘴里说出来的。
他这句话是随口玩笑吗?还是说,他像喜欢上一个?纸鸢、一匹马,或者喜欢装修那样地“喜欢”她。是对玩具的“喜欢”。
再或者是,他仅仅很满意她的身体。
最?重?要的问题是,余温钧主动承认“喜欢”上她,她也许能让他放自己?走?
贺屿薇念及如此?便握紧了双手,扭过头看他。
余温钧此?刻的表情没有任何自嘲或柔情的旖旎感觉。
“明明说过让你快点?喜欢上我,但我自己?却无法避免地先动了心。”他依旧从容地看着?面前的观音像,“而我自认给?了你一段很充足的思?考时间,到现在,也必须了解你思?考到了哪一步——你现在对哲宁是什么想法?你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对目前的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是你无法放弃的?你脑子里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吗?你打算过怎样的生活?”
对话突然急转直下?,贺屿薇张口结舌。
这几句死亡连问,配合余温钧自始至终的冷静表情,简直是太有苛刻上位者的习惯风格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当初在花园里站着?,面无表情地吐出“我要你”的那个?胁迫场景。
这个?男人,在他告白的时候都可以顺带去教训人的吗。
贺屿薇的鼻尖开?始出汗,她讷讷地承认:“我……并没有想这些问题。”
余温钧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还是没有想好?”
他微微提高声音,贺屿薇下?意识地开?始道歉:“……都,都没有。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思?考。”
*
这时候,余龙飞和?李诀也出现在后方。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在那尊玉白色的眉目慈祥怜悯世?人观音像下?,某个?冷面大老板正定定地抱臂站着?。
某个?万年受气?包低着?头,一副绞尽脑汁应对又很想仓皇逃跑的慌乱傻样子。
身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余龙飞和?李诀在日?常生活中被余温钧痛骂过无数次,闻着?味儿,他们就知道这是余温钧正在冷酷训人且极有可能会殃及池鱼的气?场。
余龙飞和?李诀不?约而同站住脚步。
一个?哼哼起小曲儿,一个?假装在看风景,暂时都停在安全地带,不?愿意继续靠近。
余温钧还在注视着?小姑娘。
湿润且新鲜的海风里,她那一颗因为刚才听到余温钧那句“喜欢你”躁动的心也渐渐恢复平静。
贺屿薇也慢慢抬起头。
“我真的思?考不?出来你那些问题的答案。”她鼓起勇气?承认。
“去年夏天,我还在农家乐后厨打工,从来没有想过能遇上你,也没有想过自己?现在能有机会来香港。我并不?像你,从小见过很多?世?面,能够清晰地预见和?计划自己?未来。很多?时候,我在走一步算一步。不?,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在顺势而为,做好他们当下?能做的事情而已。像你说的,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头脑之外吧?你都做不?到预见未来的事情还这样问我,就是在欺负人……我觉得?,真正的人生目标也从来不?是靠想出来的,而是等条件成熟就会自然出现的。”
自己?这是被顶嘴了吗?余温钧这么想,语气?却变得?柔和?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当我的女人。”
“我现在不?就是在当吗?”贺屿薇立刻弱弱跟上一句,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这一下?,余温钧真的被她逗笑。
他解释:“我刚才这么问也并非想责备什么。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也可以问我,找我一起商量看看。李诀就是你的反面,他总是一个?人想问题,越想越偏,还钻起牛角尖。唉,说句实话,我有时候也搞不?懂李诀。”
贺屿薇愤懑地扭过脸。
余温钧关心别人的方式,未免也太……苛刻了!
该说是本性吗,就算余温钧关心人,也总是带给?人一种连敲带打头皮发麻的震慑感。
这时候,余温钧也看到了
余龙飞和?李诀他们,他对着?他们点?点?头。
余龙飞和?李诀观察着?形势,谨慎且慢吞吞地走过来。
余温钧边注视着?他们边继续跟她说话。
“我身边的位置有很多?的好处,但也会有各种坏处。不?过,能长久站在我身边的人绝不能为小事而犹豫来犹豫去的。”
随着?李诀和?余龙飞两人的靠近,余温钧的声音也渐低,语气?却极其笃定乃至森然,“薇薇,你可以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也要记住,你从头到脚都是属于我的女人,而我也是你这辈子最?后的男人。我说明白了吗?”
他的视线带着?“不?要说让我放你走”的强烈警告信息,贺屿薇心情复杂。
“哥,走了。”余龙飞走过来,看了一眼躲在余温钧背后的贺屿薇,“她又犯什么错了?唉,我们每天都要工作,她倒是能天天傻玩儿。”
余温钧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
按照行程表,他们应该赶去银行开?会。
兵分两路,贺屿薇则坐着?另一辆车去海洋公园。
余龙飞和?余温钧分别乘车。
余温钧坐得?是一辆金属色的宾利,等他乘坐的宾利经?过她,透过车窗,她看到他正扭头跟玖伯说什么,并没有看自己?。
贺屿薇的脚步突然动了。
她不?顾身后司机和?保镖的呼喊,拔腿想追上那辆车。
宾利开?了十几米就紧急刹车,车窗降下?来,有一支戴着?表的男人手伸出来不?耐烦地朝着?她招了招。
她赶紧跑上去,结结巴巴地问:“……你们的工作会一直忙到晚上吗?”
“看情况。”玖伯代替余温钧回答。
余温钧则说:“恐怕会到晚上。”
这时候,李诀也从后面跑下?车,询问发生什么情况。
贺屿薇便跟李诀说:“听说晚上的迪士尼有烟火,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来看?”
李诀回答和?玖伯差不?多?,说看他们工作的进程,随后那一行车就浩浩荡荡地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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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独自去的海洋公园。
香港海洋公园有五个?园区,比起更热门的迪士尼,游客的流量并不?大。
她进门时拿着?一张地图,每个?项目都看,走走停停,也极为悠闲。
乘坐缆车的时候,前后都是结伴的一家人,她一个?人独享缆车。
贺屿薇跳上去,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座位,终于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风很大,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在脚底形成长方块的光块,四周都晒得?暖洋洋且静谧。
缆车就像透明的热气?球,它承载着?她,平静地翻越过山岭、大海、住宅和?私人泳池的时候,贺屿薇也抓紧时间,读完她此?生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资料。
明明都是中国字,贺屿薇却读得?极其缓慢,并不?停地抽着?鼻子。
等看完后,她长舒一口气?。
“我不?会怪你的。”贺屿薇用很低的声音对着?虚空自言自语,“爸爸那样的男人,你从他身边跑走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我也永远无法原谅你。”
下?午五点?钟,贺屿薇从海洋公园的大门再走出去。司机问她还有没有精力去迪士尼,她点?点?头,但在去迪士尼的路上时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车,就停在迪士尼的露天停车场,而在不?远处可以看到最?后一轮烟花窜上黑夜的白色痕迹,以及迪士尼城堡尖尖的一角。
五分钟后,余龙飞和?李诀从迪士尼园区走出来。原来,他们赶到的时候,贺屿薇还在车上睡觉。他俩就跑去看了散场烟花。
“啊,你们可以叫我起来。”贺屿薇歉意地说。
李诀摆摆手,却从她脚边捡起一个?东西。
那是张磨得?发白的老式员工卡。卡面处贴着?一个?女人涂着?红唇的照片,名字写着?,杨艳。
“嗯,这是我妈妈曾经?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员工卡。”贺屿薇随口解释,“我今天在海洋公园的缆车上,看完她的生平资料,看完后就把资料全撕碎扔在山顶的垃圾桶里。但这张员工卡可能太小,就落在包里。麻烦你帮我扔了吧。”
李诀沉默会:“其实,这世?界上的父母不?一定都在乎孩子。但孩子却都无一例外地想了解生下?自己?的人。”
贺屿薇什么也没说。
同样身为孤儿,李诀知道很多?事没法靠语言安慰,他说:“我帮你把这张卡片保留起来吧。你就当彻底地扔了,但以后你再想看,就找我要。”
余龙飞在旁边听着?这场对话。
他是惯常没有任何同情心的人,反而冷嘲热讽:“你俩不?如抱着?痛哭吧。多?有缘分啊,一个?从小没有妈,一个?爸妈都没了。不?过,李诀你还有个?活爹,你可以和?舅舅上演父子滴血认亲的戏码。哎,你不?是特?别傲特?别有本事的人,怎么总是赖在哥这边啊?”
“我知道钧哥身边不?缺人,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这条烂命任他发落——”
“别别别,谁都知道我哥现在最?讨厌沾人命——”
余龙飞和?李诀再度呛起来,贺屿薇转头悄悄地问旁边的司机,余温钧现在在哪里。
他没来。
听说下?午四点?多?开?完会,余温钧就嫌他俩实在太吵了,直接抛下?他们,自己?马不?停蹄地坐私人飞机飞了一趟广州南沙,晚上还要在那边参加什么应酬。
李诀和?余龙飞也确实想从连续多?日?的繁杂公事里放松心情,但又不?敢去声色犬马的场所,只好结伴跑来迪士尼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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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迪士尼回酒店的路上已经?晚上十点?了,贺屿薇一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她今天去了寒山寺、海洋公园,又看完了母亲的资料。
按理说是很充足的一天,但总觉得?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空虚与落寞感。身处在无尽繁华明亮的大城市,她仍然和?整个?主流世?界脱钩。
贺屿薇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要吞噬自己?的空虚感。
她问保镖能不?能在酒店门口的喷泉边独自散散步。
保镖摇摇头。
没多?久,司机把车停到了路边。
保镖拉开?车门请她下?去,自己?返身坐回车上。
这并不?是熟悉的酒店门口,贺屿薇不?明所以,她疑惑地走两步,左右张望,却发现前方赫然停有一辆亮红色的双层观光巴士,车门静静地对她敞开?。
巴士的一层只有戴着?白手套的香港司机,他对着?她点?点?头,贺屿薇便蹑手蹑脚地沿着?窄窄的楼梯走上去。
观光巴士第二层是敞篷的。
最?末尾的座位,有人正在静静地抽烟。
余温钧看到她来了,便在旁边座位上的烟盒里掐灭香烟:“听说你在场外睡着?了,没赶上迪士尼的烟火。”
她整个?人就像做梦似的走上前,他不?是在广州参加应酬吗?
余温钧什么也没解释。
他站起来,把她拉到第一排的座位。没多?久,整个?静止的双层巴士簇簇地启动。
“给?你包了一辆观光巴士。”他轻描淡写地说,“既然都来了香港,也要看看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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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夜色,梦一般的梦幻,无论是左行道,还是参差不?齐垂下?的广告牌,还是维港的海风,快速地略过她的视线和?她的脸。
他们坐在车头。
贺屿薇抓紧着?前方的扶手,她在很长时间内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温钧也不?发一言地看着?。
路过隧道,贺屿薇突然用肩膀轻轻地碰了一下?他。
余温钧侧过头却一愣。
那双澄澈眼睛里没有夜游香港的喜悦和?快乐,相反,她微垂着?眼睛,颤抖地说:“我……有话想要告诉你。是很重?要的话。”
余温钧沉默地看着?她,她快速一瞥,他目光比她想象中更温柔。
贺屿薇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并不?是因为晕车。她闭上眼睛,感觉到城市灯光的光晕落在眼睑上,光怪陆离的,必须去深呼吸,否则就要窒息。
最?终,她以沉静的语气?说:“你恐怕很早就猜出来了,但是我……杀了我爸。”
短暂的安静,余温钧的头发也在夜色中飘起。
他平淡地说:“薇薇,你得?从头讲起,否则我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