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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相思不可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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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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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两人负伤未愈,夜里不便赶路,白天也总要歇,足用了大半个月才进会稽郡辖。

接连三日阴雨,难得艳阳高照,云英挽起裤腿在河边濯足。他们一路上都绕城而行,尽量掩人耳目,需要买药买干粮了,便让宋平独自易容进城。

可宋平每次回来都说,没人盘查,也没有海捕文书。

河水清冽,凉意自足底浸入心里。

益州战事吃紧,柔然也趁机在边境试探,刘舜自然是顾不上抓她。沿路来时,听闻南陵郡发了疫症,殃及周边三四个县。

裴晏应该也挺忙的。

她是不想让他找,也不会让他找着,那他就真不找了?

身后滚下来几颗砂石,落在云英脚边,水波切开了她映在河面上的脸。

“小娘子青天白日的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怕遇上歹人?”

云英回过头,两个麻衣汉子狞笑着走下土坡,目光直盯着她湿漉漉的小腿。矮胖的那个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淫笑着走到她左边,瘦高个则站到她跟前。

一左一右,堵了退路。

“别看这条河不宽,里头深得很,每年都要淹死几个被情哥哥伤了心,想不开的小娘子。”

“死就死吧。”

云英低眉泫然,触景生情般泣声呜咽:“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好的时候说什么都依我,不就是骗了他一回,这么些日子了,也不来找我。”

“原来是个倚门儿的……”瘦高个低声笑了句,上前拉住她的手,他右手断了两指,剩下的三根不安分地在她手背上磨蹭。

“那肯定是有别人了,姐姐这般美貌,还怕没人疼吗?”

云英眼尾微挑,笑骂道:“你也就是个见色起意的狗东西。”

脏兮兮的手顺着袖口往里探,云英抿笑着佯推了他一下:“急什么?拉我起来。”

见她没有反抗的意思,这两人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殷勤地扶她站起来,双手不老实地在那腰臀上掐了好几下。

云英扫了眼面前的瘦高个,葱尖般的纤指在他胸口戳了戳,娇嗔道:“我最讨厌不顶用的男人了,你行不行啊?”

瘦高个激动地提了提裤腰,急道:“现在嘴硬,待会受不住的时候,可别找我这狗东西求饶。”

云英笑了笑:“好呀,受不住的时候,可别求饶。”

她说着,指尖打了个圈,忽地反手拽紧他衣襟,陡然抬脚猛踢他小腿,旋即整个人往后一仰,拽着这倒霉鬼双双跌入河中。岸上的那个连忙叱骂着伸手想捞,可碧波激荡,深不见底,也不知水底下发生了什么,这两人一入水竟直往河中央去。

瘦高个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刚探出水面喘了口气,又被拽回水中。

他方才还想着这小娘子看着丰腴,不似那暗娼馆里面黄肌瘦的丫头,操弄起来定是舒坦,殊不知那细嫩皮肉下还藏着一身精肉,一入水仿佛水鬼现形,如蛟似蛇地根本拽不住。

她游到他身后,将他双手反剪,力道之大,竟怎么也挣不脱。

左肩咔地一下脱了臼,紧接着是右肩。

他想求饶了,可她根本没给他求饶的机会。

云英抽下他的裤腰带,反绑住他的手,顺着水流脚一踢,他便如水中浮尸般,背朝上随波而去。

云英游到河对岸,遥望着那矮胖男人追着“浮尸”跑远,难得畅快地扬起嘴角。拧干头发,绕了一段路,熙熙暖阳晒在身上,她穿得轻薄,伴着清风,身上很快便已半干。

云英回到树荫下,只见程七盘坐在地上玩骰子。

“陆三呢?”

程七眯眼笑道:“办事去了。”

云英蹙眉:“他能办什么事?平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若耽误了时辰找不着能遮雨的地方住,看我怎么收拾他。”

程七抿唇不语,手上飞快地摇着骰盅,一扣地,闭眼凝神心算了会儿,默念了个数,再一揭开,心满意足地笑了。

云英失笑道:“怎么,你这出千的手艺还怕三天不练就生了?”

“那是,娘子上回给的那些钱折了一大半,往后也不知能不能找着靠谱的营生,说不准得用上。”程七顿了顿,“娘子放心,我可以跟三爷打配合,咱流窜作案,不在自个儿的地方弄。”

“实在没法子了再说吧。也不求多富贵,山里垦几块地,或是出海打渔也行。存些钱,够给你和陆三说门亲就行……”云英笑着盘算起来。

“不对,还得匀些买丁钱,平哥和妙音生的是儿子……唔,又是一笔钱。男丁就是麻烦……”

程七见她心情好,不愿扫兴,只含糊赔笑,头一歪,看见陆三回来,总算松口气。

云英也听见动静,回头见陆三吊儿郎当地甩着两只手走过来,朝她咧嘴笑开。云英垂眸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那两只断手,其中一只只有三根指头,顿时了然,脸一拉,冷眼瞪他。

陆三将断手扔在地上,笑道:“我帮你补刀,你还嫌我?”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云英没好气道,“你把他们杀了?”

“那当然。这种游手好闲的混账东西,留着以后去调戏别家丫头吗?别人可没你这么本事。”

“从今往后不许杀人了,平哥好不容易找着个地方落脚,若被人盯上,咱们又该往哪儿去?”

陆三不以为意:“我办事干净得很,盯不上咱们。”

云英白了他一眼:“那也不行,恶人自该衙门管。你要这么想去当活判官,就自己滚远些,别跟着我们。”

陆三啐了声,嘟哝道:“不杀就不杀,凶什么……但敢这么欺负你的,还是得死,我最多让他们死得痛快些。”

“就算要做什么良民,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了,过去是没得选,往后你也跟那谢妙音一样……”他顿了顿,舌头打个转,含糊咽下原本的后半句,“在家待着享福。”

“宋九那家伙,兜里挤不出几个子,不也给谢妙音雇了个老太婆伺候着?跟个大小姐似的。”

云英眉头一皱,生怕他下一句又让她嫁人:“妙音本来就是。”

陆三冷哼道:“那她倒是回去,别跟着我们这些下贱人过日子。她那些堂兄弟不都还做着大官吗?”

云英赶紧朝进城的路张望:“把话给我咽回去,要让平哥听见,你就完蛋了。”

“我不管,反正她有的,你也要有。”

“我不喜欢丫头伺候。”

“那我伺候你。”

云英神色微滞,下意识往后退,陆三伸手拉住她,眉眼一弯,转身又将正摇着骰盅装聋作哑想溜的程七拎回来。

“我们俩伺候你,我干活,他做饭,就跟之前一样。”

程七眼珠子一转,赶紧接道:“就是,娘子的手艺实在不行,你要不享这福,咱们都得跟着吃苦。”

云英脸一垮:“有那么难吃吗?”

但递到脚边的台阶,不下是傻子,她又笑道:“但小孩子长身体,是得吃好些。”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宋平提着些干粮回来,说有几味药还是没买着,想改道去山阴。云英也正想进城买些东西给孩子,宋平虽原谅她,但她心中有愧,怕妙音还记得往事,还放不下芥蒂,想花钱花心思买些心安。

再说反正都没人追,她又何必这么风餐露宿呢,不如进城吃顿好的,洗个热水澡。

陆三双手一摊:“又不是我说要躲着不进城的。”

云英踩了他一脚,两人吵吵嚷嚷地去牵马。

宋平眯眼瞧着,悄声问程七:“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程七摇头:“没戏。“

宋平苦笑着叹气,他当然也知道没戏。

至少现在是没戏的。

又过了两三日,辰时常禧门外已大排长龙。

烈阳下晒了大半个时辰,陆三取下斗笠做扇,给云英扇风乘凉。程七从后面绕了一圈回来,手里多了两个秋梨。

“哪儿来的?”陆三边说边抢了个擦干净递给云英。

“老婆子给的。”

云英笑着咬了口梨,酸甜汁水顺着唇角淌出几滴,她伸舌舔了舔:“还是你小子嘴甜,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二八娘子,谁都喜欢。打听到了?”

程七点点头:“今日十五,沈娘子在府东河边施粥送粮,凭籍每户能领一升米,从昨夜就开始排了。”

云英叹道:“眼下正是秋收纳粮的时候,江州今年缺粮,一升一斗都能卖个好价钱。吴郡沈氏虽也算有些祖荫,没想到能这么大方。”

宋平解释道:“五年前朝廷派人来查过一次盐账,浩浩荡荡一众人,最后斩了盐官县县令沈居草草了事。这个沈娘子是他夫人,本是会稽郡守张康的侄女,但沈居死后不知为何没有回娘家,反倒是入了风尘。就冲这来头,多少人从建康千里迢迢过来一掷千金。”

云英恍然,默了会儿,苦笑叹了声:“高门贵胄,倒成了上好的春药。”

宋平扯了扯嘴角,陆三见缝插针地埋汰他:“若非如此,也轮不上你。”

话刚说完,大腿后头就被云英狠狠掐了一下,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扬州富庶,山阴又是会稽郡治,城中几条街都热闹得很,连抓药都等了好一会儿。

身旁几个行商与掌柜边点账边诉苦,戴纶巾的说江州发了疫症,本想趁机去捞一笔,殊不知那治疫的官好生霸道,先是盛邀周边各县做药材生意的饮宴。三杯酒下肚,就图穷匕见让所有人把疫症方子上那几味难寻的药材都交上去,不管买,管借,待明年开春借一还二。

算盘珠子噼啪响,掌柜一听就皱眉头:“这谁愿意的呀?那几味药,不发疫症谁会买。”

“可不是。但人家刀子都亮出来了,架在脖子上,三日内药材送来,就放回去。晚一天,剁一根指头。”

掌柜闻言唏嘘道:“哎呦,江夏军镇的蛮子也没这般不讲道理的,黄郡守不管的呀?”

行商冷笑道:“怎么管?那可是京城来的官,拿着李刺史的令,领的却是江夏军镇的兵,黄郡守恨不得跟在后头给人家提鞋。”

陆三一掌拍在案台上,怒道:“抓几包药这么慢,非得老子发火是吧?”

掌柜见他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忙赔笑着回身进内堂去催药童,一旁絮叨的客人们也都自觉地推开几步,铺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宋平踢了陆三一脚,让他收敛些,陆三探头看了眼在门外摊贩跟前挑着小鼓的云英,不服道:“好不容易甩掉那狗官,她一路上都没提过,这要听见了,又得惦记。”

宋平嫌道:“也就你会觉得不提就是不惦记。”

陆三见不得这样子,他讨厌裴晏也是讨厌这幅自作聪明的模样,挑眉就要动手。

程七赶忙扬声朝外走去:“云娘,选好了吗?”

云英一抬头,铺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人立马分开三步远。

“六岁的男孩喜欢什么呀?要不都买了?”云英拿起鞉鼓在程七面前晃了晃。

“那得分人,我六岁已经玩这个了。”程七掂着腰间拴的骰盅。

云英睨他一眼,转头让摊主都包起来,程七低头数钱,她两指搓晃着那丹红的鞉鼓,唇角微微扬起。

宋平提着药包出来,云英在陆三面前晃鞉鼓,鼓绳吊着的小槌来回打在他鼻头:“你小时候喜欢这个吗?”

陆三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小时候喜欢你。”

云英笑睨他一眼:“你小时候喜欢吃肉,为了半根骨头上的肉渣子,追着条大黄狗跑小半个城。”

她一左一右挽起宋平与陆三。

“走,找个地方吃饭去,啃了大半个月干粮,噎死我了。”

陆三说要吃好的,四人便寻了府河边上最热闹的食肆,坐上二楼远眺河对岸,领粥的长龙望不到头。

远处岸边停着好几艘画舫,秋风吹散层云,露出正午烈阳,碧波闪着金光。

她望着那船头一摇一晃的灯笼,心里也随之荡开层层涟漪。

兵权在握,看来他是一切顺利了。

天敞地清,如此最好。

清风拍动竹帘,带着丝丝凉意,裴晏猛地一激灵,从梦中醒来。

他本就旧伤叠新伤,疫症控制得当,心里绷着的弦一松,人也就撑不住了。回来的一路上都发着热病,只能躺在车舆里。

他掀开帘,卢湛正好策马过来。

“怎么了?”

“遇上崔府出殡的队伍了,他们不肯让。”

裴晏一愣,看了眼外头才发现已经进了江州城。

“崔府谁死了?”

“说是崔夫人夜里失足,落井了。”

裴晏捏了捏眉心:“逝者为尊,该我们避让。”

“哦,那我去跟他们说。”

卢湛策马前去,裴晏挑开车帘透了透气,眼眸一转,望见花堤边那被雷劈断的柳树桩子,湖岸旁的画舫船随风荡着,船头的灯笼已破得只剩个竹架子。

树倒猢狲散,物是人已非。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河东老宅里,屋子里空无一人。落叶铺满院子,他踩着枯枝,顺着人声走向院外。

一开门,那张熟悉的脸牵着别人从他面前走过,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像望风看云,没有半刻停留。

清风钻进车舆,在他心里穿堂而过。

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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