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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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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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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儿抱着两坛酒回到花厅,原本围坐着边吃边赌钱的一群人,只剩下肚子里闹酒虫的李环,桌案上炖肉都还剩一大半。

“秦大哥他们呢?”

“去城门口迎裴大人了。”

李环将酒囊解下来递给桃儿,咧嘴笑道:“喝多了,准头不好,帮我灌一下。”

桃儿哦了声,立马放下竹箸帮忙。

酒香馥郁,李环眯眼盯着那粉扑的脸蛋儿,忽地问道:“你家中可还有别人?”

“有阿爷阿娘。”桃儿嘟起嘴,“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还好不好……”

“那就是没有。”

李环接过桃儿递还回来的酒囊,环顾四周,确认卫队其余人都走了,这才凑到桃儿跟前,意味深长地说:“你晚上炖个羊汤,让卢湛那小子多吃点,明白吗?”

桃儿笑道:“李大哥想吃羊汤,怎么还借卢公子的名头?”

李环就知道这丫头没听明白,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给他补补,身子燥了,晚上睡他那屋去。”

“李大哥又捉弄我。”

桃儿脸一烫,推开李环。

“丫头,我是为你好。你知道送你来的那个云娘子跟大人是什么关系吧?”

桃儿抿嘴,红着脸点点头。

“那女人跟人跑了两回,大人先前还让我们到处找,自上回从郢州城出来,就不找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桃儿懵着摇头,李环手指敲了敲她额头:“意味着大人不打算继续当这王八了。你是那女人送来的,大人不迁怒于你就是万幸了。”

桃儿咬着唇,双手搓起衣角。

“李大哥是说,大人会赶我走?”

“现在也许不会,这府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干呢,你躲着点,也许他一忙不见得顾得上你。”李环叹了声,“可日后大人回京了你怎么办?他难道会带你回去,天天看着,给自己添堵?”

“那女的把大人勾得五迷三道地,怎么着也教过你几招吧?卢湛那小子未经人事,又是个实心眼儿,好拿捏得很,他家世好,你跟着他就算当个通房,日子也差不了。记得了吗?”

桃儿又臊又怕,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急得眼角润了一片。

外头人声渐近,李环见她情难自控,只能拉着她去后堂先避开裴晏。

临走了,李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眼眶红成一片的丫头,想起他那去年开春嫁与庐江郡守续弦的囡囡,青丝伴鹤发,继子比他都大两岁,也不知如今在夫家过得如何。

有些话他不能直说,只得又嘱咐道:“记住李大哥说的啊,机不可失,越快越好。”

裴晏让卢湛去备礼,自己回房换衣服,等卢湛的功夫在院子里坐了会儿,风一吹,咳个不停,一回头便看见桃儿躲在太湖石边上怯生生地张望。

四目相交,桃儿只得上前来问他要不要换身厚点的衣裳。

“我都洗过晒好了。”

裴晏好不容易止住咳,摆手道:“不必了。”

卢湛抱着东西过来,裴晏便动身去崔府吊唁,临走嘱咐桃儿近几日不用来他这儿。

崔府离平湖门较远,裴晏一路走一路咳,听得卢湛都忍不住皱眉:“大人,要不我代你去吧?”

“不可。”

裴晏咽了咽干痛的嗓子,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怎么说也是堂舅族亲,我让人守了他月余,这会指不定气得吹胡子瞪眼。往后还得朝夕相对,正是带病前去,方可见诚意。”

卢湛点头道:“这倒是,大人这两日一句长点的话都说不利索,如此诚意,吓不死他。”

随行之人都知道裴晏是舟车劳顿给累的,并非染了疫症,但旁人就未必会信了。沿途的乡野农户,一听他们是从南陵来的,连口水都要亮刀子才肯给。

裴晏被他给气笑了,胸口一提气,又是一阵收不住的咳。

“等回去了,你也离我远些,省得染上了。”

崔府挂满白绫,落叶铺在地上,枝头零零散散,风一吹,一副萧瑟景象。

草木萧疏,人却不然。

侍从领着裴晏一路入了内堂,崔潜衣冠齐整,气色红润,案前一副洛神像临到一半,茶汤沸腾,清香四溢,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两人礼毕,裴晏坐下来没说上两句话便咳个不停,只得让卢湛从旁帮腔。

闲话良久,眼看着崔潜那满脸的笑渐渐散去,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退,恨不得缩到墙边去,裴晏心道这戏也做得差不多了,这便起身告辞。

“待过两日我方便些了,再来与崔长史详叙。”

崔潜忙摆手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裴少卿切勿劳累,身子要紧。”

说罢便让侍从送他二人出去。

一出门,卢湛忍不住笑道:“崔长史往日那么殷勤,我还以为他好歹会送我们到门口呢。这是吓得连戏都不敢演了?”

半天没应声,卢湛转头一看,裴晏神色冷峻,站在路口像在想什么,他刚想问,裴晏便哑着嗓子吩咐道:“我让守在崔府的人呢?”

卢湛顿了一下,仰头左右张望,手放唇边吹了两声暗哨。不一会儿,巷口两个卫率匆匆赶来。

裴晏清了清嗓子:“这段日子有谁来过吗?”

“回大人,没有。”

“崔长史近月余都没出过门?”

卫率想了想,答道:“半个月前崔长史说旧疾稍缓,州府事务繁重,每日要往返公办,属下等不好阻拦,但也随之同行,主要都是协助李刺史清点纳粮账目。”

待人退下,卢湛见裴晏还是眉头深锁,忍不住问:“方才大人是看出了有什么异样?”

裴晏摇头道:“谈不上。只是……”

只是他隐隐有些不安,上回来崔府,他与崔夫人见过一面,年岁与他差不了多少,虽非高门之女,但好歹姿容出众,与崔潜处之甚笃。

一眸一笑,都是有情分的。

成婚十数年,还能如此,单论这一点,着实是羡煞旁人。

卢湛笑道:“上回我们去沌阳,李环他们寸步不离地盯着崔长史,说是天天宿在小妾房中,那夜里动静可大了。我看他那些夫妻情分就像他对大人的殷勤一般,都是装出来的,说不定这头没下葬,那头便已去小妾房里风流快活了。”

裴晏双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自己也是这茶余饭后消遣话里的常客,但卢湛这话倒是提醒他了。

“去一趟州府。”

裴晏以为李规还住在州府,差役却说李规已搬回刺史府,他这才知道他去南陵后,李夫人也带着李景戎回了扬州。刺史府空下来,李规也就回去住了。

酉时天色见昏,李规亲自到门口相迎。眼看正当膳时,盛情难却之下,裴晏与卢湛便留下来一道吃饭。

饭后侍从奉上一盅炖秋梨,清甜滋润,几勺下去,干疼了好几日的嗓子总算感觉好些。先是将南陵民情一一相告,三巡过后,裴晏试探问起崔夫人。

李规不免苦笑:“听说是患有离魂症,久治不愈。但这些宅院里头的事,都是妇人家知道的多些,我与夫人离心离德,崔夫人这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得而知。”

见裴晏若有所思,李规又问道:“裴少卿是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裴晏笑道:“只是顺口问问。”

闲谈了会儿,李规看着卢湛,忽地想起件事,他命人从书房取来一个锦盒递给卢湛。

“道衡兄十数日前游历经过江州,与我和崔长史小叙半日,听闻你在江州,留了些东西让我带给你。”

卢湛欣然接过,转头迎上裴晏问询的目光,低声道:“我七堂叔……”

李规见状解释道:“道衡兄醉心玄学,纵情山水,一手丹青可称当世之绝。十几年前我与他在柴桑一见如故,当时虽还有南北之别,但君子之交,不计较这些。”

裴晏微微展眉,三人又坐了会儿,直到暮色落下,月出云间,方才起身拜别。

灶台里柴火噼啪作响,锅里头的水早就干了,糊味钻进鼻子里,桃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浇上一大勺水。

滋啦一声,白烟氲满整个屋子,桃儿呛得咳个不停。

秦攸闻着味进来,见她眼角噙着水花,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桃儿吸吸鼻子:“一时忘了锅里,烧干了给呛着了。”

“少糊弄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桃儿禁不住问,三两句下来便把李环白天里说的那些都讲了,又说裴晏确实亲口让她别靠近书斋,那模样,皱着眉头挡着脸,不想与她多说半个字。

秦攸笑着安慰她:“大人是病了,说不了两句就要咳,你别瞎想。”

桃儿抽着鼻子,眼巴巴地望着秦攸:“那李大哥说娘子和别人跑了,是真的吗?是和陆哥哥走了?”

“这我还真不知。”

裴晏从郢州城一回来就去找了李规,两人关起门来谈了整整一日。再后来,二人一同上书,将元昊之死定作风月债,连同郢州城过往那些罄竹难书的旧账一起,让他送去京城。

这当中定有乾坤,但后来他也问过卢湛,那小子说不了两句便岔开话题,显然那一夜的事是旁人不能知道的。

秦攸想了想,认真地说:“你既叫我一声大哥,若裴大人不要你,你就跟我回去,正好我与内子既无子嗣,也无高堂,你与她做个伴,我认你做妹妹,你可愿意?”

桃儿怔了怔,喜极而泣,眼泪一淌出来便止不住,秦攸哄了好一会儿,直到卢湛来叫他,说是裴晏请他过去。

秦攸走时给卢湛使了个眼色,让他接着哄哄,但卢湛一头雾水,硬着头皮问了几句。

可这事起头是李环让她去爬卢湛的床,桃儿哪里肯说。两人僵了半天,幸得卢湛肚子咕噜一串响,桃儿这才笑出声来。

“还剩些面团,我给你煮个馄饨吧。”

卢湛点点头,总算松口气,主动去把那烧糊了的锅拿到井边打水用力刷干净。

不多时,热腾腾的馄饨起了锅,卢湛在后厨院子里的石凳上凑合,桃儿也出来透气,索性坐在一旁就看着他吃。

“卢公子,你见过秦大哥的妻房吗?她人好吗?”

卢湛咽了一口热汤:“见过,挺好的,特别会做小食,比我叔父家的好吃多了。”

“我还以为秦大哥的手艺已经够好了。”

卢湛喝了口汤,热汤顺着喉咙滚下去:“你问这干什么?”

桃儿抿抿嘴,含糊道:“我就是问问……”

她今天大起大落地,方才得了允诺,心一宽,嘴角总带着些由衷的笑意。

月色落在两人中间,卢湛望着那抹笑意,忽地福至心灵。

碗里漂着最后三颗馄饨,点点油光闪动。

“你倒是吃完呀。”

“……饱了。”

天之下,一方静,一方闹。

已过戌正,府东河畔等派粮的队伍依旧看不到头。河岸边的画舫都挂上了红灯笼,排着队的男子朝着船上的娘子吹着口哨说着荤话。

没等来客人的娘子娇笑着勾勾手,便有人走出队去以为能白捡个便宜,刚跳上船就被小厮一脚踢下水,扑腾着上岸,引得众人嬉笑连连。再回头,自己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只得骂骂咧咧地走到队伍最后头。

云英倚在客栈二楼窗边看着那条长河,心头有些怅然。

白天在城里吃饱喝足,陆三说,要做良人那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硬拉着她去重新置办了衣裳,锦衣玉带,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云英扯了扯胸口裹紧的衣襟,憋得难受。

一想到往后要天天听陆三叨叨那些妇道她就头疼,眼尾一扫,忽地在街上看见程七鬼鬼祟祟地跟在一公子哥身后。

程七蹑手蹑脚地进屋,刚关上门,身后冷不丁一声笑。他吓了一跳,回身便看见云英翘腿坐在床上。

月色越过枝头,影影绰绰地落在地上,窗边一左一右地还站着两人。

程七讪笑着上前:“娘子这是做什么,吓我一跳。”

云英手一摊:“拿出来。”

程七本还想挣扎,陆三忍不住给他递话:“你小子赶紧招啊,省得吃苦头。”

知道瞒不过去,程七叹了声,无奈从腰间拿出方才盯梢一路才得手的遗玉坠子递给云英。

云英对着月色细看,笑道:“你小子倒有些眼力,这东西可贵着呢。”

程七笑着上前,拿过坠子,四指捏着两端,旋转开来,陆三忍不住惊诧道:“里头竟是空的,有东西吗?”

“没有。”程七挠挠头,“但我想放些东西进去。”

他从胸口掏出一方温热的帕子,层层拨开,里头是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逃出城的时候,静儿给我剪了一撮头发,她说,若弄丢了,下辈子都不会理我。”程七咽了咽,调子难得沉下来。

“她现在尘归尘土归土,只剩下这个了。以前她说楼里有客人也戴过一个这玩意,我没见过,只听她说。没想到还真有这种巧夺天工的玩意……”

云英颜色稍霁,她曾与程七约法三章,不可再干这小偷小摸的事,方才以为他手痒,想教训一顿,谁知一问一声叹。

“下不为例。”

“嗯。”

程七哽着应声,陆三笑着给了他一拳:“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情种。”

云英起身道:“好了,都睡吧,明天早点出城,妙音还等着我们呢。”

窗外一阵喧闹,她连忙掀窗查看,一众差役拿着刀急冲冲地朝这边来。

宋平凑过来:“是冲我们来的?”

她眉间一紧,思忖片刻。

“程七惹上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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