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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桃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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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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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关循和宋平双手互揽对方的腰,面贴面地被绑在一起。

陆三勒紧绳,喜滋滋地朝宋平嘚瑟。

“过去怎么没发现你俩这么般配,贴紧了跟那木梁上的榫卯似的,竟是严丝合缝。”

“你又发什么疯?”

宋平脸色难看。他被程七引来,不疑有他,一进门就见关循已被制住,回头又挨陆三一手刀,醒来便是如此。

“我不就是指谁咬谁?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惹她了,这么大气。”

陆三笑着蹲下,给这快要亲上的两个人调整了下头的位置,变为交颈相拥。难得云英对宋九都不留情面,简直就是天下掉馅饼,管他什么缘由,先踩上两脚再说。

关循又气又无奈:“陆三,看在咱们也算……”

“半个兄弟的份上。”陆三打断他,“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话音刚落,云英袅袅婷婷地进来,扫一眼,颇是不满:“不是让你扒光了绑吗?”

“一高兴给忘了。”

陆三转身朝关循扬眉,展示他的手下留情。

“眼下要忙的事这么多,你这又是闹哪出?”关循稍挪了挪身,“真要给我找男人,不如把你那个让给我。宋兄弟拖家带口的,不合适。”

云英睨他一眼,不争口舌。

“我好像忘记告诉你我的规矩了。我呢,最讨厌被人算计,若是外人,剁了喂狗。自己人嘛……罪加一等。”

她搬来高椅坐在关循面前,开门见山:“你和白凤是什么关系?”

关循茫然:“谁?”

云英细细凝看,不似有假,心宽两分,又问:“你们这易容的手艺从何处学的?二八娘子扮老翁,你是当我瞎还是当我傻?”

她顿了顿,那些思来想去被否了的怀疑还是索性都说了。

“你不会是替殿下……”

宋平打断她:“云娘,你想多了。”

“你的账回头再算。”云英戳他脊骨,抬眼看回关循,“你只有一次机会,坦白从宽,嘴硬嘛……我最喜欢收拾嘴硬的人了。”

关循有些犹豫,宋平微微侧头:“我早说瞒不过了。”

热息在耳廓刮过,关循冷不丁一哆嗦,低声骂:“转回去,别他娘的在我耳根子吹风。”

门边两个蹲着看热闹的家伙捂嘴窃笑,没收住动静,被冷眼一横,都垂下了头。

关循咽了咽,不情不愿地交代:“父亲与大东岛那些人一样,想在南朝立下些战功好回去。可我们离开几十年了,哪里还回得去?我这一辈,除了我,大多都是南朝女人生的,南朝当我们是异族,回去了也一样。”

他冷笑一声。

“外头那些不会说官话的女人,就是他特意偷摸回去买来给我生孩子的。我是倭人生的,但却是那些他当牲畜看的南朝女人一人一口奶喂大的。你们南朝有句话,生恩不如养恩大,我的家就在这儿。”

云英想了想:“你杀了他?”

关循不置可否:“不然你以为沈大人凭什么信我?”

云英微微瞠目,岛上的娘子们一提起关循,都感念菩萨保佑,歹竹出好笋。

一颗倒反天罡,大逆不道的好笋。

“我也不是要瞒你们,先前大东岛的人在,死讯不能外传,此事只有我和二娘知道。现在不用了,但总要寻个契机。外头这些兄弟,有的向着我,有的只是守祖祖辈辈的忠诚。他可以战死病死,不能是被亲儿子给弄死的。”

云英垂眸笑了笑:“是我老毛病犯了。开个玩笑,关大哥莫往心里去。”

她欠身替他们松绑,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戒备。

她的身子自由了,但心好似还被白凤被刘舜栓着绳,只需只言片语,轻风一撩,疑心便如水草疯长。

海风清冽,云英在高崖上抱膝而坐。

“怎么不接着审了?”宋平上前来挨着她坐下,“陆三看你要收拾我,摩拳擦掌,高兴得很。你这一走,他失望极了。”

“不想知道了。”

“关循有他的难处,萍水相逢,莫问前路。此事说到底与我们无关。”

“那白姨也与我们无关吗?”

“不是不想知道么?”宋平笑道。

云英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别过头去。

宋平叹了声:“她只说她从东海来,让我带她师兄的遗物回来,寻个朝东能看海地方葬了,便算我们恩怨两清。其他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会的远比关循那侍女多,他们不认识,你不要有太多思虑。”

“你们好过是不是?”

宋平有些哭笑不得:“你就只想问这个?”

“白姨脾气坏,但她给我们吃喝,教我们识字念书,她教我们拿起刀,莫做那砧板上的鱼。她还让我别信男人,用得上就用,用不上趁早杀了,她是盼着我好的。我以为她多少喜欢我,爱屋及乌,才收留你们。”

“原来她是相中了你,我倒成了她赔本的买卖。”

宋平笑着搭上她肩头:“多大了,还争这个。”

“你管我。”

远眺看不到岸,青天白日,她也望不见彼岸的故人。

在殿下没有挑中她之前,她以为菩萨连娘亲都备了更好的给她。

宋平知道她是被身怀六甲的亲娘诓骗着卖进肉铺的,叹声解释:“她与她师兄私奔,却遇上了刘舜,她以为刘舜是嫉妒,便杀了她想回乡的师兄。”

云英蹙眉:“那不是嫉妒,他们既是师兄妹,殿下怕易容的秘密被旁人窥去,必须除掉一个。”

“你很了解刘舜。”宋平笑道。

云英低下头,她又下意识回到过去了。

“白凤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她引诱我,想我背弃你,她想证明她没有做错,她只是先下手为强。”

“她就是错了,你不会抛下我。”

云英转身抱住宋平,声音暗哑唧哝。

“我也不会抛下你们。我不会像她那样。”

金针施过三轮,脉象才渐有起色。

玄元子守在床边,总算松了口气:“嫂嫂无碍吧?她这几日都说提不上气,是受惊了还是受凉了?”

裴晏拂去额前汗珠:“她平日身子如何你不知道?”

玄元子垂头嘟囔:“她是我嫂嫂,我们见得少,她也不与我说这些。”

裴晏心下了然,便含糊道:“劳心重忧,总是伤身的,暂且无大碍。”

“这鬼地方,连根人参都寻不着!”

玄元子一声嗤,扯着脸上青紫肿胀的地方,疼得挤眉弄眼。

裴晏失笑,云娘这仇记得够深,这么久了,竟还未痊愈,便又拿出金针,说要把脓血放出来才好得快。

“我看他们没有恶意,待沈夫人醒了,你也劝劝她,或许放下那些执念,身子会好得快些。”

若没有那些恩怨,没有那早晚要打下来的巨浪,这儿倒是极适合她养病的世外桃源。

可他们都不能久留。

黄腻腥臭的血水挤出来,玄元子疼得直龇牙:“嫂嫂说你安排了羽林军围岛,可是真的?”

裴晏擦干净手,低声道:“鄮县的海图不准,若我未归,他们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才找得到此处。我四下看过了,这岛有三处可停船……”

木门一动,裴晏立刻抿紧嘴。

瑾娘提着一大篮草药进来,朝裴晏颔首欠身:“裴大人,岛上只有这些药材,我一样挑了些,你看看能不能凑个方子出来给沈夫人煎药。”

裴晏挑拣辨认:“补气养血,倒是很齐全,岛上还有旁人患心疾?”

瑾娘欣慰道:“算是沾了妙音娘子的光。”

她接过药方,合着竹篮一并递给玄元子:“大家都忙着,还是琰哥儿去吧,你也放心些。”

裴晏微微侧目,见玄元子如一只收着耳的狸,接过东西,嘴里却忍不住嘟囔了句佛口蛇心。

人一走,两人相视而笑,瑾娘解释说:“我初次见他,他还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娃子。道观关不住,乡野里滚大,沈大人夫妇都是体面人,不会应对,头疼得很,我把他逮着扒了裤子打过好多回。”

她坐到床边,替张令姿轻柔擦汗。

“沈夫人这病真的治不好?”

裴晏摇摇头。

“那还能活多久?”

“说不好,也许明天,也许三五年。”裴晏想了想,“她对你有些芥蒂,但你倒是很关心她。”

瑾娘垂眸:“她到底是被我们给连累的……若不是想帮我们,沈大人说不定都已升迁了。”

“倒也未必。”

裴晏叹了声,沈居是枚弃子,通倭不过是柄杀鸡儆猴的利刃。从他决意背弃亲族好友向朝廷告发检举之时,铡刀便已悬在脖颈边上了。

“云娘说你本是钱唐人,也算身不由己,沈夫人早晚会想明白的。”

瑾娘含笑看他,目光耐人寻味。

默了会儿,才道:“我阿娘原是大户人家蓄的家妓,卖来赠去,最终成了酒肆里的婆子。我生来便是贱籍,无名无姓的野种,酒肆里长大,会说些讨巧话。将军恰好缺个能陪官老爷的体己人,便纳了我,他总说他在故土那些显赫家世,说待他回去,我便也是人上人了。”

“妓可以成夫人。”她替张令姿掩了掩被褥,“夫人也会沦为妓。说到底都是苦命人,何须分那么清楚?云娘子说大人慈悲,与旁人不同,会明白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

“她是这么说的?”

裴晏双唇微动,惭颜苦笑,“我还当她只会骂我是狗官。”

瑾娘掩面而笑:“女儿家都是这样的,口是心非,大人得要会拨云见日才是。”

从屋舍里出来,天色已晦。

裴晏言语不通,也不知该上何处寻人,在这两日修缮好的几间屋子转了一圈,竟谁也没找着,便去山中坐了会儿,待心绪平静,才折回石洞。

风平浪静,这里也重归清静。

他在溪边松开缚身的树藤,将皱成一团,染上泥浆的衣摆浸入清泉中搓洗,腿上沾的泥更多,索性双腿没入水里,就着腿边揉搓。

淤泥污中带紫,一并顺水而下。

的确是洗不干净的。

但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该洗去的是泥还是这绫锦间织染的紫草汁。

石洞顶上的缝被山石掩住,原本落在大御神像前的那束光再也漏不进来了。

他想了想,从水中起身,洗净双手,跪坐石像前,依他知晓的方法,郑重其事地叩拜。

“不是说不信么?又骗人。”

他回头,云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陆三说你是躲起来要跑,提着刀到处找你呢。”

裴晏嘴角一撇:“他是盼着我走。”

“岸上来了消息,鄮县过几日要做场大法事,全县缟素,万民同悲。”

他一愣:“谁死了?”

“新到任的太子詹事兼度支曹郎中裴安之。”她抿唇笑着,俯身倚坐在他面前,“吴王死了,头七都不见得有这排场。”

他当是寻常嘲弄,垂眸苦笑,伸手欲揽住她,却被闪开。

“裴詹事身祭龙王,魂归九霄。”她似笑非笑地端起了戏腔,“你这孤魂野鬼,往后要何处去?”

他怔住,凝眸看她一点点靠近。

冷冰冰的手轻覆上来,从指间滑向寸脉,掌心贴着手背,方有些温热。

她望着他,双眸如星如月,喉头滚动,轻声又问了一次。

“你想往何处去?”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7-06

这几章都删删改改地顺了几遍,总觉得好像和感情线关系不大,有点啰嗦,但思来想去又舍不得。云娘过去是没有魂的羊,她的性格习惯思维方式都是从这些对她重要的人身上拆下来拼凑的,离开精神上的父母是她成长的第一步。相应的,裴大人也要面临阶级对立的考验了。(感谢大家不嫌弃这个苦哈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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