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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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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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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枝头,眼看已近子时,侍女们搀着最后一位宾客离席。

花厅里总算安静下来,刘舜这才不紧不慢地割下一片鹿肉塞进嘴里。

他卸甲回京,兵权却迟迟未交。朝会上调令一出,才过一日,府中便挤满了想试探他意图的说客。

这些人背后的主子,大多靠着战功,手里或多或少有些兵权。昔日攻城略地,按旧俗,战利三成归朝廷,七成归己。若算上俘来的奴仆,九成九都进了自己腰包。

然南朝一倒,再没有这些好处。

元琮倚重士族,修律法,革旧俗,他们空享爵位,吃着朝廷那点薄俸,日子过得远不如南朝那些降臣,实在积怨已久。

如今看元琮命不久矣,自然是上蹿下跳,想引有心人许利收买。

可戈壁上的规矩在中原是行不通的,就算是他坐上那位置,也不会如他们所愿。治世当如扬州那般,羊不可养得太肥,狼也不能饿得太狠。

远处,风声掩着窸窣的脚步靠近,刘舜一抬眼,青檐下,树影斑驳,两列罗裙排开,簇着他的王妃徐徐入内。

她在他身旁坐下,躬身斟酒。

“元琅成婚多年也没个一儿半女,要说你没那心,旁人可是不信的。你一回京,后宫几位娘娘都赏得勤了。”

刘舜冷哼一声,低头继续吃着肉。自他回京,后宅里没少折腾,他忙着探查旧事,尚未挪出闲情来收拾。

王妃端着酒杯等了会儿,垂眸自己饮下。

“你在筹谋什么,不与我说便算了,但至少要让旭儿有个数。我怕那些人老在他耳边吹风,让他生出些别的心思。他到底是你的骨血,哪有人疼外甥不疼儿子的?”

短刀猛地插进桌案,王妃面不改色,伸手去握刀柄,手腕却被扣住,刘舜也终于回头看向她。

“你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

她看着这个与她做了快三十年夫妻的男人,含笑道:“前阵子那几个丫头我看你都不太满意,已经送走了,昨天又挑上个更好的……”

刘舜打断她:“我告诉过你不用费这些心思。我只有旭儿一个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满?”

话音刚落,守在外头的高嬷嬷叫嚷起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萧绍快步入内,高嬷嬷拦不住他,跌跌撞撞地追在后头。

刘舜展颜道:“我还当你真不回来了。”

说罢,他扫了眼身侧,王妃欠了欠身:“不打扰你们议事。”

待人走后,刘舜将方才王妃坐过的位子让出来,朝萧绍招手。

“元晖的信半个月前就到了,你此番行事有些鲁莽。”

萧绍此行未果,心中有愧,一直站着没动,刘舜便又敲敲桌案,催道:“坐。”

萧绍这才上前坐下,他话说长了就不够利索,好一会儿才将原委道清。

“你之前说,易容,不能被人知道。裴晏到过的,那人提过的,县衙上下,家眷,都处理了。但那些官,女人很多,找了一阵子,耽误了。”

“原来她是倭人……”

刘舜边听边削着鹿肉,短暂地想起了白凤。

那女人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他当时只觉那横眉冷眼的桀骜模样颇有些神似阿姊,并未多想。

毕竟没过多久,她便日渐恭顺,与旁人无异,他也就记不清了。

萧绍迟疑片刻,又道:“但我见着一个人,很像那丫头身边大一点的那个小子。”

“宋平?”

“是。”

默了会儿,刘舜将装满肉的盘子放到萧绍面前。

“此事你不用管了,吃饱了去歇着吧。”

沐过身回房,床榻边跪着个身着薄纱的娘子。

“滚。”

刘舜瞥了一眼,径直坐上床。

那娘子跪着没动,俯首说:“夫人说,爷若不喜欢我,我便没有活路了。爷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学。”

刘舜眉梢微挑:“你不知道我是谁?”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回说:“爷是买我的人。”

刘舜看着这张娇小的脸,生出些兴致,从枕下摸出把短刀扔在她面前:“杀了我,你就有活路。”

那娘子睫羽微颤,缓缓伸手握住刀柄,却始终犹豫,半晌拿不起来。

直到他狠厉地掐住她的脖子,她这才握紧了刀,抵在他胸口上。可四目相交,她眸子的那股劲渐渐被水雾化去,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淌到他手上。

刘舜心下失望,将手里的娘子摔开,唤来近卫把人拖走。

“明日起,东院里大小事务由营房接管,王府中人,一律不许进来。”

他望向屋外,皎皎明月将一切都染得灰白。

云英那丫头在郢州城扮作旭儿,容貌声线,都有九成像。若能抓回来,他就可以早一些让元琮在阿姊陵前,像她一样,看着自己的肚子被剖开,一点点铰碎……绝望地去死。

胸口的旧疤被刀尖剐蹭过,隐隐发痒。

这么多年,始终只有那丫头的骨头最硬、胆子最大……也最像她。

“差两个人去扬州,把裴晏要入赘的消息散出去。”

“是。”

转眼立冬,正午时妙音破了水,刚安定下来的日子顿时炸开了锅。

原丰县毕竟属江州,他们不敢进城,只寻了处被飓风损毁的无人村落,赶在入冬前补好了几间屋子暂住。

远离人烟,自然也寻不到稳婆,好在除了云英,那几个幸存的娘子都生过不止一个孩子,多少有些经验。

可瑾娘说他们这些男人杀气重,满身的脏东西,怕煞着孩子不让宋平进去。云英想着她这双手也不干净,加上她唯一接过生的便是晚香,还是活了小没了大的,怕真有晦气,就躲得远远地,连烧水的柴都不敢碰。

一连熬了近五个时辰,明月高悬。

屋子那头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弱,云英也有些坐不住,时不时探着头张望。

陆三劈了几片新柴塞进灶台下:“又不是没生过,没事的。我那后娘生弟弟的时候,生了将近十个时辰呢。”

四下没有旁人,云英叹了声说:“朗儿方才兴冲冲地跟我说,希望弟弟能在子时前生出来,这样和他同一天生辰。”

“这不是挺好的?”

陆三笑了笑,起身站到她面前,两根指头戳着她的嘴角往上顶,但手一松,那嘴角又撇下来。

“平哥是有些偏心的,若有了自己的儿子,我怕他对朗儿……最好是个女儿吧。”

云英垂下头,抵在他胸前。

陆三伸出的手犹豫了片刻,只拍了拍她后背。

“宋九从来都是瞎了狗眼的,这么好的儿子他若不要,我要。”

云英笑着踢他:“想要儿子自己生去。”

“我不生。”

陆三伸手撑住她摇摇欲坠的唇角,凑近了认真说:“待那狗东西回来,给你好生养养。舅父也是父,你多生几个,我不就有儿子了?”

他咧着嘴角:“就怕他是个短命鬼,回不来。”

云英睨他一眼,刚要还嘴,远处一道啼哭划破夜空。

瑾娘挑帘出来,外头守着的几个人瞬间都围了上来,她拧眉驱开凑热闹的程七和关循,将孩子递给宋平:“宋郎君,是个囡囡。”

宋平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一时喜极难言。

云英凑上去逗了逗,里头的娘子唤了声,瑾娘说奶开了,要带孩子进去喂,云英和宋平便都跟着进去收拾帮衬。

剩下三个男人留在外头,程七挑眉朝关循摊开手:“愿赌服输,这总出不了千吧。”

“隔着肚皮也能中,你他娘的莫不是踩狗屎了?”

关循骂骂咧咧地摸出两铢钱扔过去,铜板掉到地上,顺着土坡滚远,程七连忙追出去捡。

关循则支起藜杖戳了戳陆三:“孩子也生了,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陆三蹲下来:“我与云娘商量过了,这回要谨慎些。过几日我和程七带着瑾娘先过去,等站稳脚,明年再陆续接你们来。你也趁这段日子赶紧教他们把官话说利索些,夷洲也曾有过你们的族人登岸滋扰,不能让人认出来了。”

关循点点头,但咂摸了会儿又问:“你俩去就行了,带瑾娘作甚?”

“关大哥这会儿知道舍不得了?早干什么去了。”

云英端着盆血水出来,笑着揶揄。

关循撇撇嘴:“说正经的。”

云英让陆三去把血水倒掉,耐着性子解释说:“纵是江夏建康,左邻右舍也都会提防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人。我们去人家的地方,故事编得再好,也必须得有女人跟着才像是安心来过日子的。”

“靠海为生的地方,寡妇都不少,女人堆里,也要有会来事的打点。我让程七和瑾娘扮夫妇,你可放心,程七是铁了心要寡一辈子,不会挖你墙角的。”

“说正事,别瞎扯。”关循杵着藜杖强调,“你自己怎么不去?”

程七笑道:“娘子生得太好了,洗衣做饭也样样不成,她去的话,事倍功半。”

关循总算逮着机会还嘴,笑道:“这倒是,你这一看就不是良家子。那回听赵二诉苦,说你往村子里一转悠,家家户户都闹得鸡飞狗跳。”

“那是他们贱。”

云英半点不恼,反倒一根指头挑起他的下巴:“你不就死活不肯上钩么?”

关循咂舌道:“滚远些……”

“嗯?”

“我滚远些。”

程七笑得直不起身,云英转眸见宋朗在屋子后头探头探脑,便摆摆手让程七送关循回去睡觉。

她走到宋朗身后:“看什么呢?”

宋朗低下头,方才红樱说,妙音本就不喜欢他,他若和弟弟同一天生辰,往后谁还记得他。他和红樱吵了一架,跑到海边坐了一个时辰,刚回来,就听说阿娘生了个妹妹。

“我想进去看看阿娘。”

“你阿娘累了一天,喂过奶得好好歇息。”

宋朗垂下头,咬着下唇一脸失望。

云英想起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子时将近,平哥显然是已经顾不上了。她想了想,从袖口抽出一柄短刀。

“这可是南朝贡品,削铁如泥,云姨花很多钱买的,拿着。”

宋朗好奇地拔出刀,轻松削下了窗棂一角,他眼前一亮,又拿出自己的袖箭试了试。

“你三哥过几日就要去夷洲,咱们这儿剩下些缺胳膊少腿的。你又大一岁了,收了云姨的礼物,就得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大家,知道吗?”

“嗯!”

她笑着捏了捏宋朗的脸。

“走,趁你七叔还没走,让他给你煮碗长寿面,你分我一点,我们一起吃,让云姨也沾沾你的光,好不好?”

宋朗总算露出笑脸,咧着嘴大方地说:“分你一半!”

热汤面一煮,忙活了一整天的娘子们都闻着味来了,程七索性又和了些面,煮进两条鱼干,人人有份。

盈月当空,宋朗坐在人堆里,听那些刚学官话的娘子与他道贺,双颊微红,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干。

云英坐在灶台边,抿了一口鱼汤,含笑望向云端。

……也不知远在京中那人睡了没有。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10-07

几家欢乐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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