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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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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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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硬了,不往高处飞,倒往那阴沟里钻。”

刘舜声沉气定,辨不出喜怒。

云英没作声,半拖着左腿往前挪了几步。

四通市这一带是她最熟的,三教九流,好藏身。她这两日一直在附近,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偏生今日就被埋伏了……

要说有什么不同,她今日去过裴晏家中。

“你是在伊河盯上我的?”

刘舜不置可否,颜色稍霁:“教你的东西总算没有全忘。”

云英冷着脸一瘸一拐地往巷口走,与萧绍擦身而过时,他耳廓微动,神色专注地回身盯着她脚下。

待她挪到刘舜面前,左膝忽地一软,整个身子向右前方栽去,双手撑地,翻身一滚,迅速地朝二十尺之外的河道蹿去。

萧绍飞身追上,顺手抄起马鞭缠住她的脖子往回一甩,自己则朝水里飞去。脚尖刚浸入水面,另只手扯住岸边垂柳,一个跟头又翻了回来。

“声音不对,装瘸。”

萧绍收好鞭绳,退回刘舜身侧。

刘舜应了声,目光一直盯着脚下,似笑非笑地说:“是要找根链子把你栓起来才老实。”

“死人最老实。”云英回嘴道。

尾骨撞得生疼,一时间使不上劲,揉捏了会儿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腰身立直的瞬间,骨节咔嗒一响。

她下意识皱眉,往刘舜身前栽去,掌心在环首刀上划出条口子。

勉强站稳了,云英朝他摊开手,道:“都怪你。”

鲜血在手心窝积攒起一小捧,顺着掌纹溢出,滑过白玉般的手臂。

刘舜凝眸看着。

血水泛出一缕微弱寒光,她手一握,指尖从血泊里捻出一截薄而窄的铁片,猛地朝他咽喉刺来。

刘舜单手将其制住,唇角微勾:“我就知道。”

他提气将她整个人拎起来,贴在自己胸口,双脚刚一离地,环首刀便砸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

云英被搂腰抱起,眉眼略微比他的高些。

“疼。”

“不疼不吃教训。”

刘舜这才松开那捏得青紫的手腕,她顺势两条胳膊搭在他颈后,身子往前贴,眼尾含笑,嘴角却往下撇。

“脚也疼,走不动了,就在这儿动手吧。反正天没亮,剁细点扔进河里,打桶水一冲,省事又干净。”

刘舜双眼微阖,敛容道:“还想活命就闭好嘴,莫再试探。”

后腰被用力一摁,正顶着痛处,云英咬唇闷哼一声,埋首贴着他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裴晏被那句带把的太子妃噎得不上不下,僵站着直到外头侍女叩门催促才缓过劲。

热汤里泡过,浑身的酒气一扫而空,方才贴身沾上的那点馨香也跟着没了,唯有唇瓣上被咬破的口子还在。

不是梦。

裴晏垂望着水纹,冷静理出些头绪。

许是秦攸穷追不舍令她起了疑。宋平比那陆三沉稳些,但也拗不过她。

他是没打算能瞒一辈子,只要撑过这几年,待他给阿娘讨回身后名就好。

待他无牵无挂地去了,人死灯灭,元琅才不会再执着他这枚棋子。

她气也好,恨也好,大不了砸烂他的石碑,掘开他的棺椁,恩与怨都留到下辈子再清算。

可她却回来找他了。

沐浴完,换好官服,待要走时怜儿正好醒来。裴晏试探问询,确认她什么都没见着,这才放心入宫朝会。

天将拂晓,明月仍挂在头顶时隐时现。

他心里揣着事,步履匆匆,浑然不觉脚底碾过了一滩早已干透的血迹。

可一连等了好几日,云英再没出现过。

裴晏心下愈发焦急,但既没什么头绪,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

那日朝会,刘舜与他前后脚入宫,还在阊阖门前打了个照面,好似没什么异样。

思来想去,许是四通市太过热闹,酒肆中也不止他一个人留宿,这日散值,他便径直回了家。

屋子里还留着送嫁后的狼狈模样,唯案前那画到一半的春宫上被人添了好几笔,不仅勾全了眉眼,还补上了景。

画舫船窗半遮半露,窗外水波微荡,划开湖心一弯月。

她来过。

裴晏收好画,去正院仔细找了一圈,垂头丧气地回来。刚在院子里坐下,就听见桃儿在门外说话。

“门是从里头闩上的,阿爷肯定在家,兴许是喝多了没听见。你爬墙进去看看。”

卢湛蹙眉道:“这不好吧,哪有回门是爬墙进的?”

“那我爬。”桃儿说着,提起裙摆,“你蹲下,给我垫一脚。”

卢湛赶紧拦着她:“我爬我爬,你就在这儿等着。”

他取下腰刀递给桃儿,提气一跃,半个身子刚露出墙边,门便开了。

桃儿喜笑颜开地迎上来:“阿爷,我回来了。”

裴晏抿唇勉强应了声,卢湛也从墙上下来,解释说他们今日刚到,进城将东西放下,桃儿便说要回这儿来看看。

“我都说了阿爷你不一定在家,酉时过了就回不去了,但……”

“回不去就住这儿呗,正院那么多空屋子,随便挑一间就睡了。”桃儿打断他。

进门就没闲着,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拿着扫帚扫起来了,她叉腰指着角落的水井。

“别闲站着,去打两桶水拿到后厨。”

卢湛一愣:“打水干嘛?”

“做饭啊,刚才是谁说饿了?”

裴晏忙道:“不必了,家里也没东西可做。你们还是赶紧回去,脚程快些还赶得上进城。”

“有的有的。”桃儿笑道,“阿爷先前钓的那些鱼我腌了几条,地窖里也还封着两坛子酱菜,凑合一晚上还是可以的。”

裴晏本也想找卢湛,便没再多说,让他快去快回。

打水劈柴生火,又帮着洗干净落了厚灰的碗,卢湛回到书房,裴晏已给他倒好了茶水。

他坐下一口饮尽,又自己添了半碗,不等裴晏开口,先把自己憋了几天的事问了。

“回来的时候,下了场雨,山体塌陷,官道走不了,我们绕了一段山路。那段路平时很少有人走,却留着不少马蹄印,看上去好像还运过辎重,不像是寻常商队。而且……”

裴晏顿住,抬眉问:“而且什么?”

“下山路过的几个村子,都没有人,屋舍不旧,不像是荒废已久。”

裴晏思忖片刻,道:“明日你先将这些如实报与太子,他若没有吩咐,你便不要细问了,也不要告诉旁人。”

卢湛点点头,裴晏又道:“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阿爷尽管吩咐。”

卢湛抿唇笑了笑,脸上有些羞赧,他父母死得早,已许久没有唤过这个称呼了。

“云娘来京城了。”

卢湛一惊:“在哪儿?”

裴晏摇摇头,叹了声才将那夜情形相告,只隐去了最后一句。

“我记得你在怀王军中待过,也与他那近卫相熟。再过几日,刘旭应当要抵京了,届时必有许多人去道贺,你叔父应当也不会落下这个人情,我想你帮我去怀王府探探。”

裴晏顿了顿,又道:“但此事……你切莫告诉旁人。桃儿,太子……都不能说。”

“我明白。”

卢湛赶忙答应下来,他脑子里全是秦攸与他说过的那些密辛,垂眸盯着手里的茶碗,不敢与裴晏对视,生怕被看出异样。

裴晏记得他上回就因骗了萧绍郁结了一阵子,也没怀疑,便顺口问起了桃儿。

“你们在范阳一切可好?我看这丫头是越来越会使唤你了。”

卢湛耳根一红,磕磕巴巴地说:“好的,一切都好。”

裴晏眉间微蹙,心下有些猜测,但也没好问。

腌鱼酱菜弄着简单,没一会儿,桃儿便端着热菜进来。

“今晚先凑合一下,等明日我去市集买些新鲜的,阿爷记得要回来。”

卢湛忍不住问:“你不回去啦?”

桃儿一愣:“我忘了……”

她想了想,又道:“那阿爷散值了来我们那儿吃过了再走。”

卢湛接道:“那怕是来不及。”

“那我提前做好送过来吧。”桃儿皱起眉,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搬来正院住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卢湛欲言又止,眼巴巴地望着裴晏求援。

裴晏垂眸戳着鱼刺,好一会儿才说:“他又不是上门女婿,哪有住到岳家的道理。闲话传开,可就不好听了。出嫁从夫,你不要为难他。”

桃儿这才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粥,不再吭声。

一转眼又到朝会。

卯时天刚微亮,萧绍拎着包袱走到门边,屋内正噼里啪啦砸得欢。

守在门边的两个近卫忙解释道:“刚送了餐进去。”

萧绍点点头:“退下吧。”

近卫松了口气,忙不迭退下。

萧绍推开门,一大一小两个碟子倏地飞来,他手裹着包袱一一挡去,回身时,指甲盖大小的碎瓷擦着他脸颊划过,割出一道红痕。

“就差一点。”云英啐了声,回身倚上短塌。

她两只脚搭在床沿,高高翘起:“殿下呢?”

萧绍抹了抹脸上的擦伤,将包袱丢在她面前:“穿上。”

“我问你殿下呢!”

萧绍面不改色,指了指地上,重复道:“穿上。”

云英撇嘴起身,解开束腰,松垮的外袍一剥开,赤条条站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弯腰捡起包袱,拿出衣裳,慢悠悠地穿。

那日刘舜在半道上将她扔给萧绍,进了这处别院,一关就是十余日,不说杀,也不露面,吃喝不愁,但她心里不踏实。

过去元昊对她诸多刁难,刘舜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也从不在意她身边跟着陆三,她便一直只当自己是枚好用的棋子。

就像她替下了白姨那样,没了她,自然也会有别的人坐她这个位子。

反倒是她与元昊撕破脸,才逐渐窥见些端倪。

许多年前,他曾一时兴起,说将来认她为义女。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做父女,她就越过了那道线。

刘舜守株待兔守的是裴晏,偏偏还抓到了她这兔子。

搞不好是奸夫淫妇要都抓住了才一块杀。

“动作快些。”萧绍难得催了一句。

“等不及就来帮我呀。”

萧绍冷笑道:“省省力气,我不吃你这套。”

云英白了他一眼,刘舜身边她最讨厌的就是萧绍,油盐不进,不像个男人,更不像个人。

穿好衣服,萧绍领着她出门,两人共乘一马踏着晨光往东行。过了约一刻钟,朝岚中隐约可见舍利塔尖,像是西郭城的白马寺,而后又经西阳门进内城。

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她下马走到跟前,车帘挑开一道缝,刘舜穿着朝服坐在里头。

“上来。”

云英坐到他身侧,车舆一路前行。她等了会儿,耐不住问:“你带我去哪儿?”

刘舜依旧闭着眼:“不要问蠢话。”

云英抿起唇,低声嗔道:“我还没吃东西,不想做饿死鬼。”

刘舜低沉地笑了声:“这么想死?”

“那我杀了你的狗,你不给他讨公道?”

“成王败寇,是他轻敌了。”他双眼露出一道缝,“也算我没有白教你。”

车忽地停下,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再往前便是阊阖门,怀王殿下这是要乘车入内?”

刘舜气定神闲地挑起车帘,刚好只露出半张脸。

“东宫属官也管到我头上,裴詹事不觉得自己手伸得太长了吗?”

两人对视须臾,裴晏欠身道:“殿下既与东宫休戚与共,我不过是顺口提醒。殿下不爱听,那便算了。”

裴晏说罢拂袖而去,刘舜瞥了眼身旁:“怎么不说了?”

云英垂眸笑着不作声,好一会儿,她转身贴上去,指背来回刮着颌角青茬,眉眼弯做一道弧。

“白姨死了你都找那么多人追杀我,这都一年了,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还当你是骗我呢。”

“我骗你什么了?”

“你答应过我,白姨有的我也有,她没有的,我也要。”她伸手从衣襟钻进去,在他胸口把手掌捂热,轻轻揉摁。

“她不在这儿,我要在。”她笑着说,“我喜欢方才那些酸话,再多说两句呀。”

刘舜盯着她,倏地将那只手拽出来,指腹扣在寸腕上,静数了片刻,这才松开。

“先办好正事,我再考虑如何与你算这笔账。”

云英抽回手,想了想,没再问蠢话。

车舆再次停下,刘舜将她带到一处殿内,里头有一男一女候着。

刘舜吩咐道:“先按他们教的学一遍,待会进去了,不要说话,不要让他看见你的脸。见到的听到的摸到的,所有细节都要记在脑子里。”

他想了想,伸手捋过她耳边的碎发。

“她有的,你都有,她会的,你最好也都会。别让我失望,知道吗?”

云英一咬唇,心道不妙,却又只能应下来。

“我当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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