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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宗日常(4)(李旭与狐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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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3-14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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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玄叶这趟回不尽宗,没敢待太久。

他装病回炎洲,星罗宫宫主格外紧张,看他看得很紧。怕被发现他不是只真灵宠,涂山玄叶只在不尽宗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本来涂山玄叶想问清楚玉蝉衣什么时候会回到不尽宗,他这个做师父的怎么着也得教训她两句——至少以后在一些重大的事情发生之前,先告诉他这个做师父的一声,好让他有所准备,不然冷不丁在聚窟洲听见她的消息,总有种惊吓大到让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

但在听到承剑门那帮老家伙在说什么之后,涂山玄叶登时忘记了自己回来的目的。

什么陆闻枢是心知有愧认罪自戕;什么平庸的修士惯是慕强,习惯捧人上神坛,少了陆闻枢他们就想尽快找到下一个值得尊崇追逐的对象,而玉蝉衣不过是风头盛所以被他们选中;什么玉蝉衣就是喜欢出风头,对于外面的流言蜚语她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也说不定……

在这帮人的口里,他这徒弟将剑招公之于众的慷慨大方,都成了一种贪名逐利的行径。

一派胡言!信口雌黄!

涂山玄叶气得毛都要炸了!

他登时忘记了自己回来是想教训玉蝉衣的目的,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让承剑门这帮腐朽恶毒的老东西们一点好看。

冷静下来之后,涂山玄叶心里有了计划。

蝉衣剑法的后半式,正由陆英和沈笙笙等人教给其他人,不少人心服口服,并不会因为承剑门坚称陆闻枢认罪自戕就信了他们的话。

但这还不够。

于是当涂山玄叶回到星罗宫宫主身边后,立马病得更重了。

只在珠宝和珍贵法器在他眼前晃悠时,才能打起一点精神。

带着珠宝和珍贵法器消失在雪山间,又全身空空地回来之后,打起更多的一点精神。

随着星罗宫飞舟储物室里的灵石珠翠与法器越来越少,星罗宫宫主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忧愁地问星罗宫宫主:“丢丢是不是越来越马虎了?”

“它好像更容易弄丢东西了,是不是病得更重了?”侍女看着星罗宫宫主怀里那只脖戴一串项链的白狐狸,苦恼极了。

毫无疑问,丢丢脖子上戴着的这串项链,等今天放它自己去雪山玩,回来就又会不见了。

偏偏丢丢只有自己出门回来心情才会变好,她们也不能跟着。

星罗宫宫主捂了捂狐狸最近毛有些短的耳朵:“别听别听。”

又抬头对自己的侍女说道:“眼瞧着它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可别说晦气话。”

侍女道:“可是……储物室里的宝物都快被它丢尽了。”

星罗宫的东西本就值钱,这回丢丢弄丢的东西多到数不清,换算下来,供养个千名弟子以上,中等规模的宗门,也能供养个几百年了。

星罗宫宫主声线毫无波澜:“它生的是心病,让它开心起来,病也就消了。既然丢几件东西能让它开心,那就由着它去吧。”

“再说了,就以它的本事,想叫星罗宫坐吃山空……它丢这点东西,顶多是给我们星罗宫造成了一点皮外伤。”

涂山玄叶伏在她的膝上,听到这,眼里差点淌下热泪。

星罗宫的巨富,是其他四大门派加起来也远远及不上的。

而星罗宫宫主最不愁的就是赚钱,她只会烦恼自己赚钱实在太快,为了清算、管理她的财产,要雇佣管理的人越来越多。麻烦,实在麻烦。

涂山玄叶早就知道一点,生活在星罗宫的这千年间更是深有体会。但这一刻,他还是再一次深深为之震撼。

涂山玄叶在攒钱。

——在星罗宫靠出卖自己的狐身色相赚到的钱,以及,早年逞英雄借出去,终于收回来的借款。

他那个宝贝徒弟的本事巨海十洲有目共睹,他这个做师父的跟着狐假虎威,借着玉蝉衣的威名,叫别人对他也多了几分畏惧,纷纷主动将借他的钱还了回来。

凑在一起,足够他将不尽宗再扩大百倍。

涂山玄叶雄心勃勃,发誓要有一日,将承剑门踩在脚底下。

哪怕他没这种野心,每日烧香拜他、想让他收下做不尽宗弟子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他是要好好考虑怎么安顿他们了。

玉蝉衣和星罗宫就是涂山玄叶的全部底气。

想到这,白狐狸情真意切地仰起下巴,看着星罗宫宫主,只觉得对方头顶有圣光照耀,喉咙中发出的那一声谄媚“唔咪”声,全然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

涂山玄叶暗下决心:等这回“病”好之后,他要把自己重新打理成这世间最闪亮动人最善解人意的狐狸,做世间最讨喜的那一只灵宠,将星罗宫宫主哄得开开心心。绝对要让星罗宫宫主觉得它物超所值,准许他继续给星罗宫造成一点“皮外伤”。

很快,又到了涂山玄叶每日独自出门的时间。

小狐狸脖子上挂着灵石串就的项链在雪地里站着,脖子上的毛被风吹得无比蓬松,星罗宫宫主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道:“去吧,好好玩。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

她的手一放下来,毛茸茸的狐狸脑壳就亲昵地蹭上去,顶了顶星罗宫宫主的手掌心,白色的身体很快消失在同样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星罗宫宫主望着它离开,等到白狐的身影消失,她视线未收回,只是望向了在山中更远处的承剑门。

侍女问道:“宫主是否还在生他们的气?要不要我带人去教训教训他们?”

“何必亲自出手去教训他们?”星罗宫宫主说道,“星罗宫本就不愿扯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更何况,不论我们出不出手,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终究会沉没。”

流言滚滚,世事无常。曾经被传为一桩美谈的陆闻枢以德报怨,收下飞云宗弟子的事迹,到今日则是变成了另一种情形。

陆闻枢出事之后,哪几名飞云宗弟子很快离开承剑门,与承剑门划清界限,再度回到飞云宗,重立门户。

走得这样急这样快,难免有太过趋利避害的嫌疑,但星罗宫宫主身居高位久了,明白这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能在离开承剑门后重立门户,背后必有其他支持。说不定飞云宗这么快离开承剑门,是与他人做了交易。

不必星罗宫出手,自有人想看承剑门颓落下去——也许是其他的三大宗门之中的任何一个,又或者是其他想跻身五大宗门之列的宗门在支持飞云宗,一鲸落万物生,有的是人等着吞吃承剑门血肉。但这些都和星罗宫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想到不知所踪的陆子午,想到自己少了一位朋友,有些怅惘罢了。

星罗宫宫主收回视线,淡声道:“丢丢这一走,总得有一炷香的时辰才回来。正好趁这机会,陪我去拜访一下我的小友吧。”

侍女问:“小友?宫主打算去拜访哪位小友?”

星罗宫宫主笑道:“自然是不尽宗那位小友。”

-

不尽宗。

李旭正趁着陆英他们不在,进来帮巫溪兰捣药,他正坐在石桌旁边,忽然听得外面环佩声响,一只报信的纸鸟飞入不尽宗的院墙,落到石桌上。

李旭展开之前,瞥见纸鸟上印着的金色星罗宫星徽纹样,立马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捏着这只报信纸鸟的指尖像被烫到一样,立刻将纸鸟放到石桌上,对巫溪兰说了句:“我有急事。”言罢捻了法诀,身形隐遁,做贼一般,速速翻出不尽宗的院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巫溪兰愣愣看着李旭消失的方向,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李旭说的是什么。

她将信纸展开,看清上面的字迹,说是星罗宫宫主要来摆放,连忙开门迎接。

一开门,迎面被丢过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巫溪兰定睛一看,是被捆仙绳捆住的李旭。

她震惊失色,一抬眼,只见一位姿容艳绝的女子身着华服,不屑睨着李旭:“好一个太微宗首徒,竟然偷偷翻人家宗门的院墙。李旭,你鬼鬼祟祟趴在墙头,是想偷看什么?”

李旭目光焦急看向巫溪兰。巫溪兰从来没看过李旭这样慌乱的样子。她以为李旭是有口难言,毕竟她认识的李旭一直都是个腼腆、害羞、不怎么说话的修士。

巫溪兰立马冲上前去,替李旭辩解道:“宫主,您误会了,他不是太微宗首徒李旭,他只是这附近一个小散修。我可以保证,他没有什么坏心眼,是我们不尽宗没什么规矩,不止他一个人翻墙走。”

“小散修?”星罗宫宫主道,“小散修能像他一样,这么快将我最好的捆仙绳给挣脱了?”

刚从捆仙绳中脱困的李旭闻言立刻僵住了。

巫溪兰愣了愣,问李旭:“你什么时候又偷偷练了这种本事?”

又转头看向星罗宫宫主:“挣脱捆仙绳的法咒,也不是只有大宗门的弟子才能练得的吧?宫主,这真的只是个误会。”她还是在维护李旭。

看到她这种反应,李旭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没由来更加心慌了。

巫溪兰总是这样,对周围的人不设防,一旦给出了信任,就是全然的信任,从不怀疑什么。

这让他在最一开始接近她很容易,也让他在差点露馅的时候,从来没有被她怀疑过。

但若是巫溪兰想收回她的信任,是否也会收回全部?

李旭从来不敢进行这种令他本能感到恐惧的猜测。

这一刻这种恐惧却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还能认错不成?这世间就没什么障眼法能将我障住的。小道友你多找几个见过太微宗首徒的人来认认,他们一定认得他到底是谁。”星罗宫宫主道,“或者,你问问他自己。”

巫溪兰皱起眉头,看向李旭,看到李旭愧疚的表情后,她愣住了。

“怎样,我说对了吧?”星罗宫宫主道,“你们师父呢?太微宗首徒这样鬼鬼祟祟,谁知道他是想做什么?我找你们师父聊聊。”

这时,星罗宫宫主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往身后看去。

在唯一那条通往不尽宗的小路尽头,有一团眼熟的白色毛茸茸飞快用四肢奔跑着,落到这条小路上后,迅速化作人形,大步走进不尽宗来。

虽然偷偷跑回不尽宗已经许多次了,但涂山玄叶是个警惕惯了的,不管这路走过多少次,一路上不敢掉以轻心。

一如往常,直到在踏进不尽宗来的那一刻,涂山玄叶才松了一口气,停止了东张西望的动作。

而后,一抬眼,冷不防对上了星罗宫宫主愕然的眼睛。

涂山玄叶几乎一个没控制住就要将自己的脑壳贴上星罗宫宫主小腿,还好他下一刻很快想起了,他此时已经化作了人形……连忙克制住做她灵宠做久了养成的本能。

“……”

“……”

“……”

星罗宫宫主身边跟着的侍女呆住了,她还从未见过世间能有这么美的人,令她心脏不觉狂跳,仿佛世间的所有好颜色都在这人身上汇聚了。

看到侍女惊艳的脸色,涂山玄叶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什么倚仗。

脸就是他的倚仗啊!真是差点忘了!

哪怕他不是狐形,也是这世间的男人中最漂亮的那个,以涂山玄叶自己的眼光来看,人形的他可比狐狸的他漂亮多了。星罗宫宫主最喜欢美丽的事物,他应当还没有死透,还有争取一下留在星罗宫的机会……

星罗宫宫主呆了许久,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崩溃地指着涂山玄叶:“变回去!你给我变回去!我不要看你这种样子!我要丢丢!我要丢丢!”

“啊啊啊还给我,还我狐狸丢丢!”

这是个安静的午后。

也是个兵荒马乱的午后。

星罗宫宫主一向优雅淡然,举止从容,哪怕没有琳琅相衬,也自有一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贵气质,此番可谓是风度大失,一连几个法阵盖到了涂山玄叶身上,压得涂山玄叶当着众人的面化作原形。

待他现出原形,星罗宫宫主连忙将毛茸茸的狐狸抱了起来,眼里有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但很快又嫌弃地将狐狸举起来,让它离着自己远了一些。

“是人好像就没那么可爱了。”

她将小狐狸放在地上,仔仔细细盯着它看,目光是带有困惑的严厉审视。

这一刻,涂山玄叶悲哀地意识到,他在星罗宫做灵宠的好日子,好像要到头了。

良久后,星罗宫宫主哀叹了一口气。

听到叹气声,小狐狸像是提前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怏怏却又认命地低下自己的脑袋。

就这么个动作,却让星罗宫宫主想起来她刚刚遇见小狐狸的时候。

那时候小狐狸脏兮兮一只,只有脸,干净、美丽,喉咙里发出咕咕噜噜、弱弱的动静,可怜极了。

心底有种情绪泛滥,星罗宫宫主重新弯下腰去,又将小狐狸重新抱回到怀里。

没办法。

奈何它实在美丽。

——前提是它永远不再变成人的话,才算美丽。

抱起丢丢来,星罗宫宫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巫溪兰。

小姑娘面色白惨惨,纸一样。

灵魂像是被抽离了。

……

长洲。

在玉蝉衣和微生溟一道迈入长洲结界时,忽有一道疾风,只将微生溟拂了出去。

而玉蝉衣则是畅通无阻地,一脚踏入长洲结界。

进了结界后,她看着被拂出结界、与她相隔的微生溟,不由得困惑起来。

不该在最亲密的事都做了之后,还没有染上她的气味吧?明明她为了能让他顺利进入结界,连结了契的道侣才会做的识海灵修都允他做了。

她识海里变薄的茧层被他识海里的风浪强行破开的滋味并不算很好受,有种隐隐要失控的感觉,但又不能说是不喜欢,玉蝉衣一向会因为危险迫近而兴奋。

这时,又是一阵风袭来,狂风卷着霜白的树叶,哗啦啦拍到了微生溟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玉蝉衣从这叶子拍打的力度中感受到了一点愤怒,但更多的,还是玩笑的意味。因为还有几片叶子落到了她的肩上。

叶子是不尽树的叶子,来去都快。等风停,微生溟很快也踏入了结界。

这一次,也是畅通无阻。

等两人来到不尽树树下,站定没一会儿,不尽树沧桑的声音响起。

“气味……”

它看上去和玉蝉衣第一次见它时,没有什么区别,但说话的声线好像更缓慢了。

不尽树道:“第二次见面了。”

玉蝉衣道:“我带他来见见你。”

不尽树缓缓道:“我和你,和他,都是第二次见面了。”

玉蝉衣惊讶瞥了微生溟一眼,很快想通,微生溟带回给她的那片不尽树的叶子,应当就是在他第一次和不尽树见面时拿到的。

“第一次见面时,他身上沾染的你的味道……还很轻。”不尽树的叶子簌簌落下了几片,飞到微生溟眼前,像是在嗅着什么,“可这次……”

“你与他……结契了?”虽是问话,但语气已经接近笃定。

玉蝉衣摇了摇头。

早知道她什么都不做,微生溟也能进结界,她何必做到与他识海双修的地步……等等,既然早就能长洲结界,微生溟自己怎么不说?

玉蝉衣摇头那一刹那,不尽树的叶子忽然掉下来更多,几乎将微生溟从头到脚,全给埋住了。

“没有结契……这么浓郁的你的气味……”这回不尽树像是真生气了,叶子都已经要埋到微生溟的眉眼了,还在往下落,像是要将他彻底埋葬。

“因为我想让你做我们的见证。”玉蝉衣道,“想让你见证我人生中重要的时刻。”

苍老的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它一棵树,居然能成为见证人类幸福的证人。

自遥远的天际,温柔而又小心的风向微生溟袭来,一片片的,将盖住微生溟的树叶捡走了。

叶子落下来时利剑一样凶,挪走时却很轻柔,一片接着一片,蚂蚁搬树叶一样,搬得辛辛苦苦的。

终于全挪走了后,不尽树沉默着。

只是在玉蝉衣念起了结契咒时,它的树叶殷切而又兴奋地拽着空中那条无形的红线,将红线两端分别缠到了玉蝉衣与微生溟的手腕。

咒起咒生。两心悦,生死同。

被树叶捧起来的红线分别缠到两人手腕上后,很快消失不见。

这道无形的红线将一直将两人牵引着。

玉蝉衣吟吟笑着,微生溟的眼睛却逐渐红了。

树不会哭。

只会让长洲下雨。

玉蝉衣只好等着雨停,等他们都不哭。

她在长洲待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到了要与不尽树分别的日子。

玉蝉衣很不舍得不尽树。

她有想见的人,自己就可以去见。

但不尽树若是有想见的人,就只能一直等待生灵的到来,等待它的朋友,又或者是能帮它带信的信使。

“走吧。”不尽树劝道,“不分别,怎么能重逢呢?”

玉蝉衣于是和微生溟一起离开了。

走出长洲结界之前,玉蝉衣最后往后看了一眼,不尽树仍旧孤独地矗立在长洲平原上,霜白的树叶像是能一盏巨大的能发光的灯,不知道照亮了谁的路,又指引了哪道游魂。

“我会常来看你的。”玉蝉衣道。

风会将她的话带给不尽树听。

等回到不尽宗。

在小径尽头,玉蝉衣和微生溟同时收住脚步。

面对着不尽宗外竖起的一块崭新的牌子,他们面面相觑。

牌子上写:“李旭与狐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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