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洮后来便来得更勤快了。姜盛本来看他不顺眼,俩人每每在水龙吟门口遇上,总要相互阴阳怪气。姜盛最惯说“你今日还是没我高”,江雨洮便回一句“白锦溪出门绝不带上你”。两人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鸡飞狗跳。
缪盈路过,冷冷说一句:“你们是私塾的童子么?还天天打架。”
江雨洮立刻收手,正正衣襟:“我不与他一般见识。”屁颠颠跟上缪盈。
某日江雨洮不来,隔日还是不来,她们正议论这人会不会又被官兵抓走,江雨洮便顶着张红肿的脸出现了。缪盈一看便知:“被女人打了。”
江雨洮哂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打他的是金月楼阮玉的弟子,那位一同离开沉青谷、名为琅玉的南疆女子。
江雨洮骗她说只见到阮玉尸体,不清楚阮夫人下落,哄她入伙;众人乘船离开沉青谷时,琅玉跟小寒、初四聊天,三言两语便问出了真相。众人抵达池州码头后,琅玉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离开。江雨洮庆幸了好几天昨日早晨在街上碰到了琅玉。
准确地说,是被琅玉拖进了小巷子。
这条路是江雨洮每日来找缪盈聊闲天必走的一条路,缪盈喜欢的羊肉包子铺就在这路上。江雨洮拿着满满六个热气腾腾的羊肉大包子,被琅玉拽住衣领的时候,因下意识护住包子,而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江雨洮这辈子骗过许多人,尤其是女人,其中最怕的一是孙荞,二是琅玉。但若真要比较起来,孙荞还要逊其三分——毕竟琅玉是真的会杀了江雨洮。她手上那把锐利至极的玉环刀当时就抵在江雨洮耳朵边,正在寻找合适的下刀方向。
江雨洮脸都白了。眼前人混迹南疆,而南疆与中原一带的江湖风气截然不同,琅玉更不可能忌惮这儿的江湖规矩。她恼怒,所以要找江雨洮出气,谁劝阻都没有用。
江雨洮干巴巴地笑:“你当时走了,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琅玉:“当时就想杀你,但船上你帮手多,不好下手。”
江雨洮:“那你要不要尝尝这包子?特别好吃。”
琅玉:“你买到包子的时候,就是防备最松的时候。”
江雨洮泄气了。琅玉完全是有备而来,她是真正的猎人,伺机而动。
“别割耳朵,留个全尸。”江雨洮说,“我意中人最喜欢我这张脸。”
琅玉:“噢?是吗?”
说完举起手,狠狠冲江雨洮的脸砸下。
江雨洮说到此处,忍不住捂着脸哼哼唧唧。
缪盈:“……谁喜欢你的脸?”
孙荞:“我看她还是手下留情了。”
小寒和朋儿:“然后呢?你也没死呀。”
众人叽叽喳喳,没一个人对江雨洮的遭难表示同情。江雨洮只得装作不在意,摇着他新买回来的一把扇:“那当然是被我说服了。琅玉现在已经回南疆。”
他看向孙荞:“我记得苏盛南制作‘暝暝’所用的药材,有从南疆和北疆来的。除了袁氏镖局帮忙运输药材之外,也有零星的货郎从南、从北往沉青谷运东西。如今货郎下落不明,若是琅玉能帮忙从南疆打听到消息,那就有眉目了。”
孙荞愣了。这段时间她时常为这件事烦恼,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继续恳求白锦溪帮忙,但白锦溪尚未归家,寻找货郎一事只得搁浅。她没料到江雨洮竟然一直把这事情挂在心上,心头一时间百味杂陈,对他的怨恼霎时全数消失,只剩难言的感激和愧疚:“江雨洮,多谢你牵挂着……”
缪盈打断她的话:“琅玉分明要杀你,怎么突然又肯帮你?你给了琅玉什么东西,还是什么承诺?”
江雨洮看一眼孙荞,想想又看一眼,轻咳:“我有什么本事,都是多亏孙荞。我说你知道池州知州叫啥不?叫孟玚。你知道孟玚是谁不?是我们孙荞孙女侠的老相好,可以为孙荞上刀山下火海。你帮了孙荞,就等于帮了孟玚,那就等于跟官府结交。我知道你身在南疆,不屑于此,但金月楼也做生意,做生意就必须跟官府打交道,以往这事儿都是阮玉和你姐姐来做,以后就得靠你。你和咱孙女侠的相好成了朋友,那就……”他话未说完,忽然后跳到几丈之外,“孙、孙荞,好好说话,拔什么刀!”
喊出最后一个“刀”字,人已经翻过水龙吟的围墙,往高浪街上跑去了。
姜盛正好经过,心中大喜,高喊:“哟江雨洮,被狗撵了?”说完回头看见提刀走出来的孙荞,连忙闭嘴跑走。
收刀入鞘,孙荞不得不想起孟玚。
回到池州已有数日,初四也早就回了府衙,孟玚应该知道她回来。但至今,孟玚都没有到水龙吟找过她,也没有托人传话求见,就连初四也不见踪影,好似回了府衙就不肯再来高浪街似的。
孙荞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去拜访孟玚,缪盈忽然说:“我还从未见过孟玚孟大人。”
孙荞:“……你没见过?”
缪盈:“从未。”
孙荞还没回忆清楚过去是否引见过这二人,缪盈已经起身:“好罢,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见见传闻中的孟大人。”
孙荞:“……”
缪盈:“带路呀,孙女侠。”
一路上缪盈左手被小寒牵着,右手牵着孙荞,笑个不停。行行走走,抵达池州府衙,正好瞧见初四跨上马背,准备出行。他一副出远门的打扮,见到孙荞不禁一愣。
“孟大人不在家。”初四低声道,“他去了江峰。”
听到这地名,缪盈忙扭头看孙荞。
“去江峰做什么?”孙荞问。
“江峰有个虎骨村,你们听过么?”初四说,“虎骨村人擅长锻刀、锻剑,江湖上十分出名。几年前虎骨村发生了一件灭门大案,有户人家一十二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丧命。具体啥情况,我还不太清楚,但听说这案子与当时还未就任的孟大人相关。”
“有人旧案重提?”孙荞继续问。
“嗯。江峰的知州大人初上任,重翻旧案,觉得里头有些蹊跷。恰逢孟大人回家祭拜,经过江峰,便留他讨论。这一讨论就讨论了好几日,大人写信回来,让我带些东西给他。”初四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当年是孟大人把犯人放走的。但我可不信。”
“他没放。”孙荞说。
初四脸上一松:“我就……你怎么知道?你当时也在虎骨村?”
“那个一夜之间屠尽一十二口人的恶徒,据说是我。”孙荞静静看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