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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锈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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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6-09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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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荞终于紧抓住失去音信多日的孩子,始终不敢放手。三人又哭又笑,袁不平哭得最为厉害,最后连袁新燕都止住了声音,怔怔看着袁不平哇哇大哭,还伸手为他擦去脸上的眼泪。

孙荞其实有一种浑身失去力气的感觉。她辗转奔波这么久,在来云照城之前,一直以为两个孩子是命丧黄泉了;在江上听见袁新燕的声音,可所有人都怀疑她的说法,她自己渐渐也并不十分确信。从始至终,她是靠着复仇的念头支撑下来并活着的。如今愿望以从未想过的方式达成,她在狂喜和狂悲之中,忽然感到茫然。

她问袁新燕江上唱歌的事儿,又问袁不平为何妹妹的手指被包扎着。袁不平一边哭一边说,结结巴巴的。缪盈带着裴夫人来到她身边时,袁不平刚刚说到冯筝来了又去,但给袁新燕包好了受伤的手指。

缪盈脸色踟蹰。孙荞现在无法察觉她的情绪,只顾着紧抱着自己的孩子。缪盈最终没有说关于孙雨生和“红尾阿家”的事情。她只告诉孙荞,孙雨生夫妇在来云照城之前,曾给裴木森写过信。

孙荞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她的孩子失而复得,她心中多大的仇恨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只想立刻带着孩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缪盈,你帮我看着他俩。”孙荞起身,“我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两个孩子紧紧抓着她不放,孙荞好不容易脱身,才进入寿宴会场,便听见一连串刺耳的兵器相撞之声。

台上形成了围殴之势。

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和各怀心思的江湖人亮出十八般武器,朝裴木森和袁野身上招呼而去。

裴木森虽然武功高强,但寡不敌众。这次来云照城一是参加寿宴,二是从袁野手中拿到沉青谷的名单。他怎么都没想到要应付这样的架势,带的人根本不够。

袁野则从未料到要应付眼前的这般情景。田小蓝之死确实让他联想到当年的裴夫人:田小蓝多年来为镖局处理各类事务,惹下了一些仇恨,但那种有着深仇大恨的杀人方法,用的又是细剑,他只能想到当年横死的裴夫人。裴木森逼死裴夫人,是因为裴夫人发现嘉月峰密室里关着的许多小孩,并且放走了其中一个。裴木森担心事情败露,不得不痛下杀手。但裴木森言之凿凿:这件事绝对无人知道。可江湖上能把细剑刺穿人身又刺入甲板的,袁野再也想不到别人了。

如今看着冯筝,他恍然大悟之余,不禁对裴木森生出无穷的恨意。

场面一片混乱,袁野身边的镖局弟子们不知为何只是在外围不停游走,唯一靠近他身边的便是袁拂。袁野怒极,抓住袁拂大吼:“你在干什么?想想办法!”

往日对他言听计从的袁拂,面上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

袁野一怔。某种预感忽然从他心底生起。他下意识松开了袁拂的衣领,用陌生的目光看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孙荞跳上台子。她身躯灵活,很快穿过人群,移动到裴木森身边。裴木森察觉身后有人贴近,回头挥来一剑,但孙荞挡住了他的剑势,低声道:“宗主,我是来帮你的。”

裴木森一瞬间并未能立刻认出孙荞是谁。但孙荞长刀挥出,打退了几个逼近的江湖人,并把裴木森往自己身后拉。她边打边退,按着裴木森肩膀让他蹲到地上。裴木森咬牙忍受这种屈辱,蹲着在人群中艰难移动,总算逃离包围圈,来到台子角落。

正要跳下去时,孙荞的长刀挡住了他。

“且慢,裴宗主。”孙荞说,“我有话想问你。”

裴木森看清眼前的龙渊刀时,已经晓得眼前女子的身份。他以为孙荞开口会问袁泊的事情,或者问两个孩子的事情,但孙荞的话出乎他的意料:“袁氏镖局为何要对虎骨村龙家下手,你知道么?”

裴木森不禁长出一口气。

孙荞是危险的,他心中清楚。但眼前的孙荞只在意袁氏镖局,裴木森自然认为这是难得的脱身机会。“我可以告诉你。”他说,“你护我离开。”

孙荞点头:“你说。”

裴木森语速很快。而他所讲的与孙荞猜测的并无很大出入:龙家之所以会被袁野和袁拂灭门,果然是因为龙猛察觉了镖局暗地里在做什么生意。镖局为龙家运送铸剑的矿料,但黑沉沉的车里除了矿料还另有隔层:里面躺着几个昏睡不醒的小孩子,正准备运往其他门派。龙猛和弟子们搬运矿料时发现隔层露出的一角粗布。他大手撬开隔层,见到小孩子之后,震惊得当即掀翻了镖局的车子。

没多久,一封信从龙家送出,直奔嘉月峰。

当时的嘉月峰和现在一样,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门派,裴木森裴宗主是最能主持正义的人。年年召开的武林大会都在说诛邪扬正、天下清明之类的话,而往往都由裴木森主持。裴木森也是龙猛相识多年的朋友,而龙猛至死才知,他出于义愤写下的那封信,实际是龙家满门的催命符。

孙荞点了点头,似是听明白了。裴木森催她快走,自己则转身跳下台子。

他在腾空的瞬间,听见一声怪异的破空锐响。

细长的铁剑比箭矢更快、更锋利。它从冯筝手中弹出,连续划破几个人的脸皮,去势丝毫不减,直奔裴木森背脊而来。

在空中的裴木森想发力格挡,然而龙渊刀忽然戳来,在他胸口点了一下。

裴木森的力气续不上了,他歪着身子栽倒,细剑正好从背后刺穿他的身体。

那细剑还带着旋转之势,穿过裴木森胸口之后扎进台上的柱子里,发出嗡嗡震响。

人群哗然散开。

木柱从细剑扎入之处裂开,幔布倒了下来,盖住地上圆睁双眼的裴木森。

他身下漫出来的血和幔布一样红。

场中一片混乱。孙荞回头要走时,忽然被一脸狂态的袁野揪住了。

仿佛是知道自己即将身败名裂,袁野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要拉身边的人下水。

“江北孙家的女儿!”他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气大得惊人,孙荞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却无法挣脱,“好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好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

周围太吵了,没人在意袁野说的什么。

“江北孙家,孙雨生,他也是……”

袁野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一柄剑透胸而出,他怔怔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剑他很熟悉,是平平无奇的袁氏镖局弟子佩剑,谁都能用。袁野试图转头。其实他不转头也一样猜到是谁在背后偷袭自己。他伸长了手,想抓住背后沉默无声之人,表情狰狞,张口却已经发不出多少声音:“袁……”

剑抽走了。血从伤洞里喷出来,瞬间溅湿了孙荞的衣袖。袁野彻底失力跪倒。孙荞让了半步,他便完全栽倒在地上。

台上不时有人倒下。袁野的死亡完全无人察觉。

袁拂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脸上毫无表情。没有愿望达成的狂喜,没有杀人的紧张,他看袁野的尸体像看一片落叶,一块石头。只有抬头看向孙荞,他那双过分黑沉的眼睛里才亮出星点火光。

“你想阻止他说什么?”孙荞问。

袁拂摇摇头:“一些废话罢了。我只想告诉你,龙家的事情是我无能为力,是我没办法阻止他。你怨我恨我,我全都接受。”他顿了顿,“今日我用他性命来还你,够不够?”

孙荞正要开口,场中另一侧忽然传来尖叫和惊呼。

她转头时,看见一根胳膊飞出人群,咚地落地。

在人群中心处,站着白锦溪和刚刚被她削下右臂的冯筝。

“冯姑娘为母复仇,此等义举,白某从心底佩服。”白锦溪迅速点了冯筝的几个大穴,但血不能完全止住,她面色很冷,仿佛与冯筝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但你莫名地把水龙吟扯进这桩事里,破坏我水龙吟客船,更杀了我水龙吟两名弟子。这仇,就用冯姑娘这根胳膊来报吧。”

冯筝万分愕然。她与白锦溪见面多次,商讨如何在寿宴配合时更是热烈讨论,她竟一直没看出白锦溪还有这份复仇的心。

冯筝站立不稳,往前跌倒时抓紧了白锦溪的外袍。她跪地急喘,把白锦溪的外袍扯落一半。白锦溪平时出现在他人面前,总会披着这样一件宽大外袍,此时露出里头衣裳。即便她紧紧地束着胸口,仍有明显的躯体起伏。

立刻便有人惊呼:“你是女的?!”

姜盛在人群中急得乱窜,几步跑到白锦溪身边想护着她。不料白锦溪脸上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她弯着腰,从冯筝手里扯回自己的外袍,直起身时看一眼那个惊呼的江湖客。周围人盯着她,低声议论。白锦溪开口说话,响亮而笃定:“水龙吟的首领,本来就是女子。”

她说完便轻巧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寿宴。

孙荞看着白锦溪离去的身影,竟想起许多年前那个趴在自己背上大哭的少女。

这一瞬间,许多往事如流水一般在她心中翻滚奔流。眼前人头攒动,人们面对两具尸体议论纷纷。而那些沉青谷里的常客,或是买过南疆孩子、山神后裔的江湖客们,紧绷的脸色渐渐松弛了。他们得救了。

孙荞心想,寿宴热闹,可寿宴也很小。

像江湖一样热闹。

像江湖一样小。

她忽然意兴阑珊,不想再跟任何人聊江湖中的事情,连本想跟袁拂说的话都一并吞回肚子里。她踩着摇摇欲坠的柱子腾空,往寿宴场地外头奔去。

在入口的人群里,孙荞看见了牵着两个孩子的缪盈。

缪盈藏身在几个个子很高的江湖客身后,忽然高声喊:“江雨洮,你来啦!”

她声音很大,但没有压过会场里乱纷纷的闹嚷,只足够让台上的人们听清。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招呼,又有什么可惊奇?没有人诧异——除了忽然抬头的袁拂。

袁拂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充满惊奇,左右扫了一遍,目光里还掺杂着警惕与怀疑。没有寻找到声音来处,也没有看到被呼唤的那个人,他很快低下头,扮作若无其事。

孙荞落地,走到缪盈身边。缪盈转身说:“走吧。”

孙荞盯着她,缪盈一张脸白得像纸,双目却赤红:“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牵着袁不平大步往外走,孙荞连忙抱起袁新燕跟上。嘉月峰的弟子们乱成一团,裴夫人倒是有趣,竟当场撕下有嘉月峰标志的布条,把一辆马车给了孙荞她们。缪盈心神不定,孙荞坐上马夫的位置挥鞭。才走出街口,便看见跌跌撞撞扶墙而行的冯筝。

还未等孙荞看清楚冯筝状态,冯筝便摇晃着倒下了。血几乎染湿了她的半边身体。

从街角的另一个方向,一个妇人急急奔来。她不管周围多少马匹、自己是否安全,先扑过去抱起冯筝。但她力气小,没办法背起冯筝走。那妇人脸庞全是泪,见孙荞频频往这边看,忙跑向孙荞:“女侠!求你救救我儿!”

救助及时,冯筝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在冯家的大宅中醒来时,先看到的是袁新燕和袁不平的脸。两个孩子好奇地站在床边看她,见她睁眼,忙回头喊:“娘!”

孙荞和缪盈过来了,冯夫人也匆匆跑了进来,房间里充斥着她带笑的哭声。

孙荞一行人在冯家住了三日,冯夫人跟她们聊了许多事情。

冯氏夫妇自然不是冯筝的亲生父母,就连“冯筝”这个名字,也是冯筝为了彻底隐瞒身份而另起的。冯夫人与冯筝的渊源,说来也颇为唏嘘:裴夫人带着冯筝栖身在嘉月峰的小院子里时,这位冯夫人是裴木森的新欢。

生下女儿的她无法讨裴木森欢心,没多久便被裴木森赶走,在江边投水自尽时,被现在的夫君救了起来。两人膝下一直没有子嗣,她常常牵挂留在嘉月峰的女儿。

那个被裴夫人救回来、被冯筝当作妹妹一样看待的孩子,几年前与冯筝一起,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冯夫人感激冯筝,也感激裴夫人。然而母女俩团聚还没有多久,冯筝便要回嘉月峰。冯夫人的女儿与养母、姐姐感情更深,冯夫人只得放她走。不料再见到冯筝,冯夫人得到的却是女儿和裴夫人的死讯。

这是一场复仇的接力。种子从冯筝诞生那一刻种下,仇怨不断在岁月里滋长。冯夫人憎恨裴木森,她把冯筝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全心全意配合冯筝的复仇计划。为冯筝擦洗身体、更换衣服的时候,她一直哭着,生怕自己的动作会令重伤的冯筝再添新伤。

“江湖不适合女人。”她说,“他们说的是对的,女子怎能闯这样的江湖!”

“杀了裴木森的也是女人。”缪盈说,“筹备这个计划的冯筝和夫人您,都是女人。”

冯夫人怔怔看她,半晌才深深叹气。

袁氏镖局的寿宴,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落幕了。

裴木森有两个孩子,其中排行第二那位十分年轻,是现在这位裴夫人的亲生儿子。裴木森死后没多久,大儿子便在吃鱼时被刺噎死,二儿子顺理成章地成了嘉月峰的新宗主。消息传到孙荞耳中那天晚上,冯宅便被刺客闯入了。缪盈打跑刺客,还不能够动武的冯筝在窗下喝着茶嘀咕:“嘉月峰怕我,怕我忽然来了兴趣,要跟他们抢那个破宗主之位。”她说完,忍痛大笑。

袁氏镖局的一应善后事宜全都落在袁拂身上。本以为镖局会群龙无首,但不知何时,弟子们都已暗暗归附袁拂。他始终不肯接任镖局大当家的位置,谈到袁野总流露无限的悲恸和哀伤,接人待物更加恭谨更加得体,在江湖中的口碑与名声渐渐地上升。

孙荞对这些江湖事实在没任何兴趣,只是缪盈仍关注着,尤其是与镖局、与袁拂相关的那些。

离开云照回池州的前一日,孙荞来找冯筝。

袁新燕的手指已经长好了,皮肤上留下伤痕,可幸筋骨无恙。

“多谢你为她治疗。”孙荞说。

冯筝倒有些惭愧了:“你不怨我当时不救他们,后来也不告诉你他们的下落?”

孙荞:“怨。”

冯筝面色微红,笑道:“那我做什么才能让你消气?”

孙荞:“你如今愿望达成,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冯筝:“没有了。”她低头看手中微微荡漾的茶杯,“我杀了裴木森,想来母亲也应该为我骄傲吧。”

她说这些话时肩膀会有一些轻颤,仿佛背上被火烧成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

孙荞说:“那你跟我去池州。”

冯筝:“……去池州做什么?”

孙荞:“有一个山神后裔,我想让你见见她。”

一行人抵达池州码头时,迎接她们的是朋儿。

朋儿如今在水龙吟做事,精神饱满,一见到缪盈就跑过来挽着她,左右张望:“江雨洮呢?他不回来?”

缪盈带朋儿去见江雨洮熟识的画师,孙荞则领着冯筝和两个孩子去见小寒。

小寒如今独自居住,初四和朋儿时不时来看她。说来奇怪,她从复仇的念头中解脱,又常跟人来往说笑之后,这段时间再也没发过病。

“这位姐姐跟你一样,也是山神后裔。”孙荞把冯筝介绍给她。

袁不平在这段日子里听了许多山神后裔的故事,立刻神气地接话:“我也是!”

小寒从未见过这样骄傲和了不得的山神后裔,尤其是冯筝。冯筝失去右臂,但仍是一副江湖人打扮。她不必再装作温柔从顺,讲话走路都自如许多。她大咧咧在小寒面前坐下,问:“你力气很大,是不是?”

小寒与袁不平都点头。

冯筝:“你懂一些武艺,是不是?”

两人又点头。

冯筝:“那你很不错,你已经比这江湖中一半的沽名钓誉之辈强了。”

小寒双眼发亮,袁不平连声追问:“我呢?我也是么?”

孙荞留两个孩子与冯筝玩耍,自己则去知州府衙找初四。

她从府衙领走了寄养多日的驴子,告别时忍不住问:“孟玚呢?还没回来?”

初四就等着她开口,话匣子顿时打开。

孟玚与江峰知州去京城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原本只是一次重审旧案的上告,不料他们去得巧:当日主审虎骨村案子的那位大人被朝中弹劾,惨遭降职。他俩带去的卷宗和重审的申请文书,立刻到了那位大人的政敌手中。经过如此这般的一番运作,那个大人如今锒铛入狱,虎骨村案子牵连颇深,已有大案之势头,隐隐撼动朝中格局。而孟玚与江峰知州则是办案有功,听说已经得到了官家的召见。

初四说得眉飞色舞,孙荞只是微微一笑。

“孟玚要升职了。”她说,“如他所愿。”

初四吃惊道:“孙女侠,您不高兴么?”

孙荞:“我当然高兴。我为你们家大人高兴。”她牵着驴子,冲初四道别,“就这样吧,我走。”

“等等!”初四拽着驴子,“您不等大人回来吗?我……我写信给大人,我告诉他您回来了!”

“不必了。”孙荞说,“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抱负。”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喊初四。初四连忙跑来:“您要留下是么?”

“告诉你家大人,做他应当做的事情,当一个世人爱戴的好官。”孙荞慢慢地说,“好让我在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初四快要哭出来了:“不,等等,孙女侠……”

“初四,谢谢你。以后不必去看小寒了,我为她找到了一个师父,她会带小寒去游历江湖。”孙荞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知道这是一次漫长的、无终期的告别,“后会有期。”

她这次没有再回头,像她来池州那天一样,一人一驴在路面上留下细长的影子。

【尾声】

在接手袁氏镖局的前一夜,袁拂死了。

被弟子发现时,他的尸体俯趴在后山的山道上。

颈上有一道奇特的伤口,不似剑伤,不似刀伤。似乎是扇子一类的少见武器造成的伤口,很深,下手的人与他仿佛有极大仇怨,血从山崖上一直流到山下水滩。

没人看见凶手。当时在书房擦窗的弟子只晓得袁拂接到一张字条后便匆匆出门,走出去了又回头问弟子自己衣着打扮是否得体,还对弟子笑称“她一定是来祝贺我的”。他就这样带着满脸的期待,往后山走去。

那一夜,打更人在袁氏镖局附近看到有女子牵着两个孩子,似在街角等候什么人。

他往袁氏镖局方向走的时候,看见雾沉沉的路面上慢慢走过来一个女人。

女人让打更老人吓了一跳,手中更锤落地,咚地一响。听见声音,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扭过头来。那是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仙子般的脸——但脸上也如仙子般冷漠而毫无生气。几个血点溅在她面颊上,她没有发现。

打更老人吓得瑟瑟发抖,那女子却弯腰捡起了更锤。她把更锤放在老人手中,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便轻飘飘往前走了。

打更老人追上去时,看见她与牵着孩子的妇人会合。妇人擦去仙子面上血点,四个人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她一定杀了人,身上都是血腥气,铁锈味的血腥气!”打更老人不停地说。

甚至他的更锤上,也沾染了锈色的、干涸的血。

他一直念叨,一直念叨,无论何时何地,鼻子里都充斥着那过分浓烈的血腥气息。甚至他临终时也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吼:“仙子杀人!仙子杀人!!!”

然而始终没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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