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三月初八。
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期盼中,灵瑾与寻瑜的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尽管灵瑾与寻瑜两人,说起来都是女君与大祭司养大的儿女,若是同等身份在水国或者兽国,婚礼都必定会极为隆重,但翼国并没有世袭的传统,成婚的规模由他们两人自行决定即可,所以灵瑾和寻瑜便打算尽可能低调些。只要尽到向亲朋好友传达两人新关系的礼数即可。
但饶是如此,当灵瑾身着成婚盛服,由女君亲自陪着,来到寻瑜身边时,寻瑜仍是不禁怔了怔。
翼族的大婚,会在身上装饰对方的羽毛。
灵瑾将寻瑜的赤色凤凰羽装饰在了发间。
她将一绺乌发编起,凤凰赤羽缠绕其中,末端与她本身的白色耳羽相接,做成一圈发环。
婚服亦以隆重的正红色为主,为了凸显灵瑾本身的特点和原形,又以银线在裳裙上绣了曳羽而飞的鸿鹄凰鸟,绒扇般的凰翎细羽分明,栩栩如生。
她腰间配着小龙女赠的成对宝玉。
无论是身上的玉佩还是婚服,两人都是成对的。
她发间装饰着他的翼羽,有他的灵气。
如此雅正华美,只是为他,只此一日。
寻瑜晃了晃神。
他又有种想要张开羽翼,将灵瑾整个遮掩起来的冲动。
此刻,他只想与她待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爱。巢,不要再有其他人来打搅。
可惜,今日是大婚,外面全是贵宾好友。
要说躲开宾客,实在是痴心妄想。
寻瑜回过神来,面对灵瑾,却流露出一丝青涩的局促来。
他对灵瑾伸出手。
寻瑜将灵瑾雪白的羽毛绕在了手腕上,以红绳为系。
他的婚服以玄色为底,饰以赤凤之纹,袖管露出一环正边。
灵瑾将自己的手,放到兄长掌心中。
她的手,比他要小一圈。
寻瑜郑重地将她握住,其意味之庄重,可谓付以一生。
在殿堂中,灵瑾与寻瑜二人,肃然成礼。
二人先祭拜天运,向三神女表示敬意。
然后行拜父母,对长辈表达抚育之感激。
最后彼此行礼,以示未来长远,互相敬重扶持。
上座的女君与大祭司红了眼眶。
女君这段日子明明开心得很,一对新人都是她养大的,她交换庚帖就是左手倒右手。两个孩子除了日后搬到一起,屋子要换大点,和过去没有大变化,但她却动情得很。
大祭司亦是同样,他轻轻覆上女君的手背。
女君一顿,敛了几分过于外露的伤情。
她侧过头,下巴轻点,已恢复了以往矜傲的模样。
这时,天空一阵喧闹。
众人向外望去,只见远处无数彩鸟组成队列,在空中飞翔,其数量之多,着实耀目。
灵瑾回首,看向远方此景,愣了愣。
旋即,她明白过来。
尽管她与兄长尽量低调,并未大操大办,但是凤凰城百姓知道今日他们的成婚之日,仍然自发组成了彩鸟群,在空中盘旋起舞,为他们贺喜。
这场景,犹如翼国当年的传说,百鸟朝凤。
天下百姓自发如此而为,已经多年不曾见过了。
灵瑾既是感动,又是恍惚,一时百味交杂。
这时,在宾客中观礼的龙女见到百鸟群飞的景象,亦是惊讶。
接着,她笑了起来,说:“这个有意思!我也去给你们添添喜气。”
言罢,她亦化作白龙原形,纵向腾空,顷刻便破向天际!
龙女乃是水族的神族,白龙之原身,通透如玉,世所罕见。
而灵瑾与水族女君自两人都还是公主的少女时期便已交好,这在凤凰城并非秘密。眼下,一条白龙从凤凰宫里婚礼上破空而出,那么她的身份,自也不言而喻。
翼国百姓见水族女君也来加入了他们的道贺之举,顿时更为振奋!
翼族一向能歌善舞,他们在空中腾舞齐鸣,声如水月合唱。
这时,龙女在空中盘了一圈,来了一个优雅利落的甩尾,便将一注清泉抛向空中!
水雾弥散,天边立即降下一道虹色。
黄昏天际,分外明澈,一时分不清的仙界人间。
灵瑾见他们如此隆重,忍不住弯唇笑了。
她一笑,宾客们自也气氛大好。
寻瑜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看着妹妹乌眸弯弯的模样,亦抿唇扬了几分嘴角。
*
夜色渐寂。
新人大礼成后,便双双被送进洞房。
宾客们留在外宫吃席,他们两个主角倒是得以清净下来。
今日,凤凰城内内外外都张灯结彩,囍字贴满花窗粉墙,红烛在昏暗夜中悠悠摇曳,染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今夜,谁都不被允许进入他们两人的新屋来。
外宫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丝竹管弦的乐声,但庭院内外,已是一片幽境。除了他们新婚夫妇两人,再外人。
“来。”
寻瑜取下放在床上的木盒,打开,递给灵瑾。
按照翼族的习俗,他们婚礼上佩戴的对方的羽毛,要在洞房花烛夜取下来,用红绳缠绕结在一起,放入常青木做的香盒中珍藏,寓意比翼双飞、长长久久。
灵瑾“嗯”了一声,便去取自己发间装饰的兄长的凤凰羽毛。
寻瑜一见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便道:“我来吧。”
说着,他让灵瑾背对他,然后手指放到她发间,帮她拆下发簪。
发饰取出,灵瑾的乌发如瀑布般垂下。
寻瑜顺着她的长发,不经意看到她大红衣领之下露出的一抹白皙后颈。
他动作一凝,莫名局促。但寻瑜并未出声,只是默默将视线移向别处,手指小心地帮她整理秀发。
灵瑾的头发又滑又软,有沐浴过的芳草香味。
寻瑜以前也会碰她的头发,但从未像今夜这样,如此细致而小心地摸过。
蜡炬缓缓燃着,红色的蜡泪带着幽意。
夜晚渐深,氛围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寻瑜帮她理好头发,取下灵瑾佩戴的赤羽,然后,他又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白羽,就着紧实的红绳,将两人的羽毛一圈圈缠绕起来。
待两根羽毛缠好,他将它们放入香盒,盖上盒子,仔细地摆到架子上。
莫名地,有心满意足之感。
待完成这些,寻瑜转过头,却见灵瑾独自走到了门口。
她身着婚服,面容微仰,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对月色,似乎正在祈愿些什么。
寻瑜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问:“怎么了?”
灵瑾睁开眼,见到兄长,便对他微笑了一下,回答:“也没什么。不过,我之前不是与兄长说过,我涅盘那天,在仙境中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对我说,他们如今在三神女所在之处。尽管他们不能亲自抚育我,但我从小到大,都在他们眼中。
“今天是我们大婚之日,我想这样重要的日子,我的亲生父母一定也正在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们二人。
“所以我想,应该向他们汇报一下,我今日成婚了。而且,我与你感情很好,让他们放心。”
灵瑾这样说,似乎让寻瑜又愣了一下。
他稍作停顿,然后与灵瑾并肩而立,同样对月亮行了一礼,闭目凝神,在心中言道——
“鹤羿将军,竹依上君。”
“晚辈寻瑜,是翼国女君惊旭与大祭司留江之子,阴差阳错,与瑾儿自幼一起长大,也曾兄妹相称。”
“晚辈自少年时,便私自恋慕瑾儿多时。幸得天顾,如今能得她垂青,得偿所愿,得以与她成婚。”
“今时今日,晚辈必须要向两位长辈道谢,感谢两位前辈能够诞下瑾儿,令我能与她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如今相知相伴,结为连理。”
“此夜,晚辈愿向两位长辈承诺。”
“瑾儿与我虽自幼时便兄妹相称,但时至如今,她于我而言,早已不只如此。”
“瑾儿于我,如胸中血肉,魂中灵骨。我们二人相伴相守,已难分离。”
“从今往后,无论时光荏苒、斗转星移,我必将她视作珍宝,倾我所能,护之爱之,与之相携,比翼连理,直至荒老。”
灵瑾见兄长与她一样,闭目祈愿了许久,却半天没有说一个字,有些好奇。
等兄长睁眼,灵瑾便扯他袖子,问:“哥哥,你也对我父母汇报?”
“……嗯。”
“那你说了什么?”
寻瑜的视线向别处一扭,淡淡道:“……没说什么,只是告知长辈们一些事情,应该和你差不多。”
“噢。”
灵瑾微微偏头。
但她停顿之后,又有些歉意:“对不起,哥哥,今夜明明是我们成婚的大喜之日,却让你陪我祭奠父母。”
寻瑜平静道:“你我已是夫妻。你自幼将我的父母当作亲生父母,那于我而言,你的父母自然也同我的父母一般。
“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我早该向他们禀明经过,以安长辈之心。之前我没有想到,已经是我的疏忽了。”
兄长如此说,倒令灵瑾感动。
她甜甜地笑了。
然后,灵瑾思索片刻,问寻瑜说:“对了,哥哥,你我如今也是夫妻了。要不要试着换换称呼?”
寻瑜看她:“怎么换?”
灵瑾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试着唤道:“夫君。”
寻瑜先是失神,接着,便有些慌了,面颊微热。
他眼神闪烁,似是失措,良久,为了掩饰一般,才抵住嘴唇,轻轻“咳”了一声。
他的眼神有些难以与灵瑾对视。
他沉寂半晌,才与灵瑾一般,轻轻换了个称呼:“夫人。”
寻瑜这一声,唤得生涩,偏又压不住柔情,温柔如春风一般从声线中渗透出来,不像是在单纯地叫人,倒像夜深人静时,夫妻间的夜语呢喃。
不过灵瑾没有太留意兄长话中缱绻,她思索着道:“我觉得,是不是好像还是叫哥哥亲近一点?叫夫君的话,好像反而生分了。”
哥哥这个称呼,本来也不是局限于兄妹,许多情人之间,也是这么叫的。
寻瑜并不是太介意称呼,只道:“都可以,随你。”
灵瑾笑道:“那以后看心情,换着叫好了。”
“嗯。”
两人坐下来,并肩赏了一会儿月色。
夜色渐渐深了,连月色都被夜幕云雾遮掩,变得朦胧。
寻瑜仿佛有些不自在。
他停顿了一下,问妹妹:“那我们……要不要歇息?”
“咦?”
灵瑾听到兄长说要歇了,微微错愕。
要歇了,这么早吗?
她还以为……新婚之夜,是不是会做点什么。
灵瑾瞥着兄长的脸色,可是兄长神情如常,看不出内心。
而兄长不主动提,灵瑾自也不好开口。
她心想,可能是今日婚礼事情太多,兄长已经累了。其实她也有点累,休息也好。
见兄长面上一派镇定,灵瑾便没有多问。
两人安静地回到屋中,有默契似的,都没怎么说话。
两人的新房里,铺着喜被喜枕,花烛燃曳,甚是喜气。
灵瑾乖巧地脱去外衣,但还不等她自己睡到床铺内侧去,她便感到兄长来到她身边。
然后,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灵瑾被抱到床铺之上,兄长栖在她上侧,一双凤眸灼灼望她。
灵瑾懵了懵,倒有些反应不过来,唤道:“哥哥?”
“怎么了?”
“你不是说要休息吗?”
“……?”
寻瑜顿了一刹,才明白过来灵瑾刚才是会错了意。
他本来就很紧张,心跳很快,身上的肌肉也都绷紧了,听灵瑾这么一说,愈发窘迫。
寻瑜视线看向别处,慌张道:“我说的歇息,意思是——”
但他没有将话讲完。
寻瑜回过神来,想了想,问灵瑾道:“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今日累不累?要是你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的话,也不一定非要是今日。即使再等些时日,也不要紧的。”
“不是。”
灵瑾也慌乱起来。
她反应有点迟钝,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在今晚这样的洞房花烛夜,她与兄长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她也是十分紧张的,所以才会屡屡做出错误判断。
灵瑾有些羞涩。
但她也嘴笨起来,多说无益,越说越乱,她索性直接勾住兄长的脖子,用吻代替语言,回答了兄长的问题,以此表达自己的意思。
寻瑜先是一惊。
接着,他的神情控制不住地柔和起来。
忽然,他张开宽大的双翼,像帘幕一样遮蔽下来,将两人拢在其中。
灵瑾无措:“哥哥……?”
“别怕。”
寻瑜生涩地安抚她。
“我会小心的。”
带着暖意的羽翼像茧一样将两个人包裹起来,让他们的身体密切贴合。翅膀就像一重屏障,将两人与外界的一切都相阻隔,天上地下,只剩彼此而已。
灵瑾被兄长的气息所笼罩,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比安全的巢穴中。
在暧昧的黑暗中,她感到兄长的吻印上她的嘴唇,然后是脖颈、锁骨……
*
青帐如烟朦胧,一夜云颠雾颤。
花烛燃尽,长夜未歇。
花月春光,抵不过整宿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