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环境逐渐平稳,龙神的状态也渐渐好转了,不再像最初那样有无法控制的敌意。
等龙神稍微正常以后,在龙宫中,龙女开始亲自教他水族的历史。
“你的名字叫作天凌,数万年来,你都是守护水族的龙神。”
“你的任务,就是从白龙之中,为水族选择正确的龙君。”
“所以你要学习尽可能多的知识,见尽可能多的世面,以便做出恰当的判断。”
尽管龙神的性情逐渐稳定下来,但莫名其妙地,他对龙女月的父亲,还有几位兄长敌意都很强。
只要他们一靠近,龙神就会发狂,眼神就会变得可怕。
为了尽量不刺激到龙神,只能由小龙女亲自来教导他。
面对小龙女,天凌看起来会正常许多,除了太过沉默寡言以外,平时很像普通少年。
而且,不知是不是龙女的错觉,她总觉得,天凌好像在变得越来越依赖她。
以前,他对她也有戒备,但渐渐地,他只要看到是她,就会放松下来。
有时候,他会主动跟在她身边,主动陪伴他。
他不排斥她的肢体接触,甚至于,他有时会试探地来触碰她的衣裳。
除了让他叫姐姐的时候,天凌不肯叫以外,不管她说什么,他似乎都愿意照做。
龙女月缓缓教导天凌知识的时候,他虽然没什么太大反应,但显然在仔细听。
小龙女其实很享受教导天凌的过程。
就像让戒备的小动物逐渐敞开心扉一样。
更何况,这还是为了水国的未来。
只是,每当她想到父亲即将退位,她又忍不住心烦意乱。
“天凌。”
这日,龙女讲课讲到一半,不禁停了下来,合上书。
她略显踌躇之后,问他:“我父王……真的已经到不得不退位的地步了吗?”
天凌似乎凝了一瞬。
他安静地看向她。
那定定的眼神,就像霜雪不曾化开的寒夜。
天凌问:“你觉得,他还有资格胜任龙君吗?”
龙女觉得天凌的眼神意味深长,可又说不清其因果。
龙女茫然地道:“父王他,已经当了上万年的龙君了。既然你上万年都不曾现世来更换他,就说明,他身上还是有许多其他人难以替代的不同之处的,对吗?这上万年来,他也的确是少见的明君吧?”
天凌蹙起眉头,声音微沉:“……你们是这么理解的?”
“嗯。”
龙女问。
“不对吗?”
“除了你之外,其他人也这么想吗?”
“应该是吧。我的兄长们,龙宫中的人,还有水国的人,都这么认为。”
“……”
不知怎么的,说到这里,龙女感觉天凌的眼神有些阴郁,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愤怒的情绪。
这时,天凌看向她。
他问:“你能抱我一下吗?”
“什么?”
龙女一愣。
她没想到天凌居然会对她提这样的要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凌凝望着她。
他皱着脸,表情看起来有点难受,望着她的模样,像是在寻求某种慰藉。
就像是,他现在很痛苦,但如果她能抱抱他的话,他的情绪多少能够得到平复。
龙女心尖一颤。
鬼使神差地,她探出手去,将天凌拥入怀中。
龙女将天凌带回水国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二岁。
所以平时,她都将天凌当作小孩。
可是,现在已经两年过去。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在两年时光里,天凌个子变高了,身形也有所变化。
他仍然是个少年,但比起当年稚嫩的样子,却也成熟不少。
龙女莫名有些慌乱。
抱过天凌后,她仓促松开了手,道:“这样可以了吗?”
天凌眉眼仍是淡淡的,他睫毛纤长,看上去平静不少。
他道:“嗯。”
龙女有些慌乱地将一堆提前准备好的册子推到他面前,说:“这是你今日的功课!你先慢慢做吧,明日,我会来检查你的进度!”
言罢,她奇怪地难以与龙神对视。
她将书册留下,自己被慌张地起身,然后溜走了。
*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换君礼上,当父亲那些她所不知道的过往,被血淋淋地揭露在众人面前时,小龙女不知所措。
她从未想过,事实居然是这样。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何每回她夸赞父亲时,天凌都会露出无比复杂的脸色。
刹那间,她心中充满了对天凌的愧疚。
尽管父亲所做的事,她一点都不知情,但她毕竟是父亲的女儿,她会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她为此感到羞耻。
龙女月成为了水国的女君,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因此感到喜悦。她的内心太过复杂,连带着在面对灵瑾时,都变得心不在焉。
她觉得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责任包袱,内心被内疚填满。
她下定决心。
她成为女君后,必要勤政努力,尽全力去弥补父亲的过错,无论是什么事,只要稍微能补偿水国和水国的百姓,她都会拼命去做。
在老龙君消散以后,她与兄长们低调处理了父亲的后事。
他们兄妹十人各有苦涩,可是,这种心情,却难以对其他人言说。
那天,龙女月的心情很低落。
夜晚,她又一次亲自去向天凌道歉。
说实话,龙女现在有些怕见天凌。
她的父亲愧对天凌,她同样无比羞愧。
可是,天凌又说喜欢她,他甚至不吝啬于坦白,将那种情绪直接地公开在所有人面前。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天凌以不再计较她父亲所做之事作为条件,表示希望她将他当作恋人看待,希望她对他怀有与他一样的感情,小龙女是很难拒绝的。
就算假装,她或许也会尽力去达成天凌的心愿,以此来弥补对他的亏欠。
龙女甚至真的想过,如果天凌开口了,她要如何回答。
然而天凌并未这样要求。
他甚至根本没有索要任何补偿的意思。
他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受到过伤害的人,他简直比一般人对她更加纵容。
对龙女月说出来的话,他都会说“好”,从未有过“不”字。
龙女不明白,天凌这样,究竟是太过聪明、对人的情感太有把握,还是太过木讷、只会一味地对心上人好。
如果是前者,那天凌的策略无疑奏效了。
她现在对天凌的亏欠感强烈到无以复加,在她眼中,他无疑已是最特别的人。
这一夜,当她又一次对天凌说对不起时,简直抬不起头来。
但天凌显得很平静。
他摇了摇头,说:“阿月不用道歉。”
天凌看向她,又问:“那日,我在换君礼上说的话,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天凌指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龙女月不知该如何作答,脸却红了起来。
天凌垂下眼睑,他睫毛纤长,但表情仍旧沉静。
他说:“你其实不用太在意的。原本,我不该那么早将我的情感告诉你,让你觉得混乱,这是我的错。
“我当时那样说,是希望其他人能认为,你是龙神所爱慕的女子。
“老龙君出事以后,你与你的兄长们难免受到非议。但是,如果其他人觉得,你是龙神的心上人,那他们或许就会想,能够让龙神都心怀好感的女子,一定会是千载难逢的仁君吧。
“虽然会让你困扰,但我想多少也减轻了你身上的压力,是值得的。”
龙女心痛如绞。
天凌实在为她做了太多。
她想要报答,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始。
“我……”
她企图开口,可后面的话,却又想不明白。
天凌只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龙女月头脑中千曲百回,终于,她还是对天凌说实话。
她说:“喜欢,但并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天凌看上去并不意外。
他只是垂眸,然后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
等?
可是,他究竟能够等多久呢?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龙女月都不知道答案。
天凌的耐心,仿佛足以等到海枯石烂。
龙女月当上女君以后,一开始总是手忙脚乱,即使她万分小心,也难免犯错。
而在她逐渐适应新身份的时候,天凌也一日日长大了。
他头顶的龙角,不知在何时变得繁茂而黑亮。
他的个子变高,长得比龙女的几位兄长还高,当他站在她身边,她已经无法不意识到他是个成年男子。
龙女实在是个年轻的龙君。
在她的阅历最难以支撑君位那段日子里,若不是天凌出众的学习能力,以及数万年来积累下来的刻印在头脑中的冷静和知识,她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度过去。
天凌很少主动提及自己对她的爱意,可是对龙女提的要求,他却从不拒绝,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对年轻女君的眷恋。
不知不觉,天凌已成了龙女的左膀右臂。
龙女渐渐习惯了天凌的存在。
她开始难以想象,有一天没有天凌的日子。
有时候,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故意去试探他,想知道他对自己的包容和耐心,究竟可以到什么境地。
可她始终探不到底。
终于,有一日,她与天凌一同在花园里漫步。
一朵水国特有的浮游植物挥舞着半透明的触手,慢悠悠地落在天凌的龙角上,将天凌的龙角缠住。
看着这滑稽的一幕,龙女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她望着天凌的脸,笑了很久,却忽然有种恍惚感。
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感情在心底浮现出来,从未如此明晰。
这种情愫,不同于对灵瑾的感情,不同于对兄长的感情,不同于对任何人的情感。它里面夹杂着一丝柔软,还有一丝缠绵。
原来再硬的心肠,也抵不过天长地久。
龙女月很久回想起来,还会感到疑惑。
她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得时光的力量。
可是天凌不断重生,他经历过许多漫长的岁月,许多阅历早已成为他刻在灵魂中的烙印。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只要他保持耐心,日复一日,早晚有一天,就像水滴石穿一样,她迟早会心软?
这是不是早已在他的预测当中?
他是不是……一直在尝试掌控全局?
龙女月不清楚。
不过,在这一刻,她踮起脚来,轻轻吻了吻天凌的面颊。
天凌面露错愕。
然后,他浅浅地弯了嘴唇。
他俯低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