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正好顺路,孟安仪顺便去展厅,检查一下场地进程。
这个展厅在市区的艺术中心,周围是大片博物馆和美术馆,展览一向很密集,前一个展才刚刚空出来,展品都还没有撤离结束。
孟安仪路过过几次,都只是在外面看着,这次终于有时间走了进去。
工人师傅在拆展品,小心翼翼地护着画框。
她看见管理人员正在这里监工,绕过地上的杂物去找她。
“明天清理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布置了吧?”孟安仪跟她打招呼。
“啊这个,你们的设计我们都过一遍了,没问题,到时尽量不要伤害墙体就行。”管理人点头,面色有点心虚。
孟安仪注意到了,没有先开口,状若无事十分泰然地打量着师傅们手里的画框。
“那个……孟老师。”管理人憋不住了,说,“你们晚几天再来布展,可以吗?”
“有什么问题?”孟安仪心平气和地看着她,带着职业性的笑容。
“就是,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管理人吞吞吐吐,有点难以启齿,“我们老板一个朋友的家人想临时办个为期一天的个人作品展,就想定在三号,四号就撤走,四号下午你们就可以过来布置,就晚两天。”
“海城没别的地方了?”孟安仪根本不接茬,转过头去。
“不是,就是……我们这里比较大,地理位置也合适……”她越说越心虚,“孟老师,我也是被老板安排的,我们老板同意了,我也没有办法。”
孟安仪就微笑了下,指着两个师傅正在拆的铁制画架。
“你看见那个没有?”她语气温和地说,“安装需要两天,风干需要一天。”
“我们有起码十个这样的装置。”她平静道,“可以让看展的观众别闲着,边看边帮我们装。”
不待管理人再说什么,孟安仪接着道:“你们老板可以自己跟我谈,合同已经签了,没有口头改动的事。”
管理人还愣着,孟安仪已经准备转身走了。
她张目结舌,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好对付。
孟安仪还没出得了门,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哎,那个,七号是你的展吗?”一个年轻的声音急忙叫住她,“你不要这么不通融嘛,我也就用一天,我叫点人帮你们加班加点肯定弄得完的。”
孟安仪觉得耳熟,转头看去,和来人对视上,一下子都愣住了。
“Aurora……?”女生呆呆地叫她的名字。
……
两人对坐在咖啡厅的桌前面面相觑。
海城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只能再次验证这点。
如果你从事艺术行业并毕业于几大院校,那么在艺术中心这一带遇见校友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百。
孟安仪沉默了很久,才说:“怎么是你。”
林斓尴尬地笑了下。
“我不是想给我爸看看,我有正事做吗……”她自知理亏地低头,“真的不想去相亲,烦死了。”
“找别的地儿去。”孟安仪眼也不眨,林斓迅速滑跪:“哦,好的好的,我听孟姐的。”
话毕,她没话找话道:“孟姐,你和那个,那个人在一起了没啊?”
“哪个人?”孟安仪挑眉。
“就是你演讲的时候来看你的那个,个子高高的,很帅。”林斓开始回忆,“跟你演讲里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人应该是同一个吧。”
孟安仪回想了一下,大学的时候自己是做过一场演讲,不过那天除了同学来看的好像只有陈丹尼。
她说:“不是同一个,跟他没关系。”
林斓貌似有点震惊:“真的吗,那他也太惨了,那么远跑过来看演讲。”
孟安仪叹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他没有可能了。”
对面眼带同情。
“算了,不说那些了。”她道,“你要是实在闲得慌,也可以来帮帮忙。”
林斓立马振奋精神:“意思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准备展览吗孟姐?”
看见孟安仪点头,她迅速地联系作品经纪改了时间,接着还发了个朋友圈得意。
孟安仪在他们院是偶像一样的存在,在学校的时候就很有名气,迷弟迷妹众多。
只是她后来没有留在当地,离开得很决绝,大家都很可惜。
这一个朋友圈发的,不少在海城的校友都知道了七号有个孟安仪策划的摄影展,也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人来凑热闹。
后面几天,林斓都跟在孟安仪后面跑。
等到摄影展快开始时,孟安仪才想起,是不是前前后后邀请了太多熟人了?
她起了一大早,看见陈丹尼发消息说他先去了,还觉得他有点反常。
展览馆布置得整洁干净,这会儿还没有开展,只有他们几个在。
“安仪姐的审美真不是吹的。”陈丹尼仰头看着穹顶的设计,“我的层次都被提高了。”
四下的展台上放置着他的摄影作品,来自世界各地的女性群像,不同民族、地域、相貌和环境聚合在一起,很壮观。
林斓问:“那边那个压轴作品是什么?昨天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挂上。”
“我有我自己的艺术处理。”陈丹尼道,“别管,反正我很满意。”
孟安仪最后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终于松了半口气。这是她在国内的第一场展,不想有任何意外。
没过多久,看见林斓朋友圈的人都赶过来了,有六七个,一进来就被惊吓了一下。
“我靠孟姐,你出手是真的非同凡响。”同学喃喃道,“我婚礼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来啊?”
孟安仪对光和影的运用出神入化。
有的作品肉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可当看展的观众走近了作品之后,自身的影子会和作品形成全新的视觉体验。
她客套了几句,请他们去休息室等待开幕。
陈丹尼这场摄影展在网上小有波澜,提前预约的人不少,又正逢假期,离开幕礼还有一个小时,已经有观众在外面排队。
孟安仪站在旋梯上往下看,没有看见郁楼。
十点半,开幕礼正式开始。
孟安仪请先到的一批观众入场后,简单介绍了这场摄影展的主题和设计概念,李教授站在人群后,笑着对她扬了扬手里的邀请函。
“你策划的展览真的很优秀,这样我就更期待你加入AX强强联合了。”观众散开观赏后,李教授在她身边慢慢走着,说,“他们也会觉得骄傲的。”
“谢谢。”孟安仪依旧客气。
陈丹尼邀请的那些海大学生都陆续来了,宋远眉也带着小男朋友来过一趟了,孟安仪和他们说着话,目光时有时无地往外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林斓找她吐槽:“陈丹尼到底想干什么,压轴作品这么半天还没搞出来,他的艺术处理不会是留白吧?”
“你别管他。”孟安仪十分清楚他的秉性,“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斓耸耸肩。
临近傍晚的时候,人流量到了高峰,她也不再有心思去注意外面。
“你好,打扰一下。”一个模样精致的女孩叫住孟安仪,问,“您是这场展览的策展人吗?”
孟安仪带着微笑点头:“我是。”
女孩兴奋起来:“我可不可以和您合照一下?发在我个人的账号上,想给我的粉丝推荐这个摄影展,很震撼!”
“当然可以。”孟安仪带笑往后退了小半步,女孩小心地站在她身边,让同伴帮忙拍照。
她个子高,绸制衬衣和半裙更显得清瘦,头发挽上去,五官线条精致而且明朗,色彩干净的白肤红唇,美得很有话题度。
夕阳的余晖透过展览馆墙壁和穹顶的设计透进来,墙上泛着金红。
合影的人走了,孟安仪抬起眼,看见前方的摄影作品前立着一道背影。
他身形挺拔,肩宽腿长,遇到身旁的人搭讪,才侧过眼去。
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心里已经落定。
郁楼来了。
他视线和她短暂交错了一下,只是礼节性淡淡颔首,算作打招呼。
“孟姐,陈丹尼终于要揭幕他的大作了。”林斓折腾了一天,心神俱疲,“我们过去吧?”
“人都散了他揭幕什么?”孟安仪回头。
“哈哈,艺术处理。”林斓嘲笑了一句,转身时看见巨幅照片前站着的男人,愣了一下。
她又看看孟安仪,眨了眨眼睛,跟了上去。
陈丹尼的那幅大作在展厅动线的终点,偌大的展厅里,中心悬挂的位置是腾空的,用灯光装饰了一下。
展厅里的人就剩下零零星星几个熟悉的朋友。
“都过来了吗?”陈丹尼逡巡了一圈,终于清清嗓子,说,“这是我今年最得意的作品。”
孟安仪心里突然有点不妙的预感。
这货扬手一揭,孟安仪就定了定。
过了好半晌,她才在寂静里缓缓地扬起了眉。
“那就是,我们孟姐的个人像。”陈丹尼喜气洋洋。
孟安仪一口气压在胸口。
陈丹尼继续介绍:“我做了很妙的设计,你们看,这是孟姐年初在马场救小孩摔下来的照片,这是她和我妈喝下午茶的照片,一刚一柔,英姿勃发中不失优雅……”
“行了,可以了,我们了解了。”孟安仪打断他,“展出结束了?明天不要挂出来。”
“孟姐你不要这么冷漠,我也是精心准备了的……”
“谢谢你的别出心裁的精心准备。”孟安仪笑容有点危险,陈丹尼还要为自己争取两句,就被她一个眼刀削去了勇气。
他小声说:“好的。”
孟安仪这才顺了那口气。
等人散了之后,她对陈丹尼道:“记得那天说的话。”
陈丹尼闷闷道:“哦。”
管这货像带邻居家的熊孩子,孟安仪有点想扶额,得赶紧把他交回他妈手上。
等到展览时间结束,监督着工作人员关了最后的灯,把门窗锁上,已经临近十点,孟安仪挎起包出了展览馆。
刚下了几级台阶,她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观众早就走完了,却还有人等在前面。
他好像在接电话,回答了几个专业上的问题,语气很平和,又耐心,眼睫毛是向下的,显得很柔和,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淡。
孟安仪心头突了一下。
她顿了顿,往前走了几级台阶,意图不惊不扰地从另一侧下去。
那边的人放下手机,说:“孟安仪。”
她定住脚步,这才跟他打招呼:“郁老师,您还在这儿。”
“等车。”他声线平静地说。
孟安仪失语了一下。
这种状况,提出送他回去也不对劲,自己先走了留他一个人也不太好。
作为东道主,孟安仪酝酿了一下,才说:“好的。”
她就在原地站着不动,跟他一起等。
太干了,这个氛围实在太干了。
海城那么潮湿的夜风都无法改善的干,她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郁楼叫住自己干嘛。
半晌,郁楼看着地面,声音甚至很礼貌,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孟安仪精神都攥起来了点,轻松地说:“可以啊。”
“是,他吗?”他放慢说,“给你拍照的那个人。”
“啊?”孟安仪不明所以,“陈丹尼,怎么了?”
她看见郁楼的睫毛在颤动,并没有抬起来,好像不再想问这个问题,转而说,“你过得很好。”
孟安仪还在思考着上一个问题,下意识回应了对称的一句:“您过得不好?”
话音没落她就想封嘴了。
这张嘴可真争气,屡屡在郁楼面前出岔子。
郁楼听见了,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又很轻地收回,像湖面的春波,没有掠过的痕迹。
孟安仪切实地呆了呆。
重逢以来,她几乎没有看到郁楼这样笑,即便是以前也很少。
他说:“车到了。”
孟安仪看着他走下台阶的挺拔背影,依然清隽得出众。
眼前有一瞬重叠过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走下台阶去受奖时的模样。
她想起了什么,没经犹豫,拔高了声音说:“郁老师。”
“比赛加油!”
他脚步没顿,背脊疏阔。
只举起手,无名指和小指松松内扣,余下骨节分明的三指向她轻飘飘示意了一下。
孟安仪站在原地,怔怔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