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土鸡甩着棕黄的羽毛,散步散了一会儿,习惯了新环境,时不时用喙啄着地面。
“养鸡是一门学问。”李明澜煞有其事,发挥讲瞎话的本事,把孟泽推上前,“你学问高,你上。”
“我高中毕业。”他不冷不热。
她给他竖起大拇指:“你高考状元。”
“侥幸而已。”他闪开了,“你上。”
“我是差生,我数学成绩才十二分。”
“李明澜,你再和我讨价还价,今天晚上我就把它杀了炖汤。”
“不要,不要。”她立即抱住他的手臂。
“咯咯咯。”老母鸡想要向前跑,被绳子限制了活动范围,不满大叫。
孟泽冷眼瞥过去。
老母鸡叫得更激烈。
孟泽:“吵死了。”
李明澜展开双臂,拦在老母鸡的面前,她自己成了护崽的“老母鸡”:“这一幢大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你又不喜欢说话,只有我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回荡,怪冷清的,今后就不一样,我们有了第三者。”
孟泽的冷眼对象换成了她:“这不叫第三者,你懂不懂说话。”
“它叫声嘹亮,中气十足,杀了太可惜。”
他面无表情听她胡扯。
“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国外多少年没有吃——”李明澜顿住,“不,没有见过老母鸡。”
“你别以为我纵容你,我就可以容忍这只鸡在我的花园里拉屎。”
“放心。”她拍拍胸膛,“我来当铲屎官。”
“不信,肯定推给我干。”孟泽说着要去抓鸡。
李明澜连忙挡住,长臂把他围着。
他要往左。
她向右边拦着。
他要向右。
她到自己的左边挡着。
倒是真的上演了一出“老鹰抓小鸡”。
孟泽扣住她的双手,围到自己的腰上,和她打商量:“李明澜,送你一只品相上佳的宠物狗?”
“不要,不要。”二人贴得近了,李明澜抱紧他,仰头,用下巴去磕他的下巴。
“宠物猫?”
“不要不要。”她笑,“我就要养这只鸡,我和它特别有缘分。”
她和他的纪念物极少,没有人说,一只鸡不能当成纪念物。
“你和我都没有缘分,你和它哪来的缘分?”孟泽口不择言,“它就是个第三者。”
她戳戳他的后腰:“第三者不是这么用的。”她的手习惯性的要去摸他的腰下。
孟泽反手,抓住她,拍了拍她的腰。
他低头咬住她的下唇:“今晚就熬鸡汤。”
她的“不要不要”都被他进了嘴里。
老母鸡突然安静,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勾了勾鸡爪子,眼睁睁看着这两人:“……”
无论如何,它还是嵌入了这花园的景色中。
*
孟泽的这个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放眼望过去,整个别墅区找不到一家养鸡的。
老母鸡的嘹亮常常回荡在上空。
别墅区的间距非常大,还没有人上门来投诉这家扰民。
孟泽接连几天都是熬鸡汤,故意和李明澜作对。
“人到中年,疏散结节。”她笑,“想要气我,没门。”
她最喜欢捧起大碗,大口大口喝汤,当她称赞汤汁鲜美时,没有流露出,对鸡汤食材的怜悯。
孟泽皮笑肉不笑:“外面那个是乡下土鸡,熬出来的汤更清甜。”
她喊:“不要不要。”
孟泽觉得这四个字和李明澜在床上时半推半就喊的“不要不要”一样,娇低低的。
反正,她想要当铲屎官,他就让她去当,等到她被臭死了,自然会回来求着他杀鸡。
李明澜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哼着歌儿去铲鸡屎。
孟泽眼睁睁地看着草被啄秃了,他为了自己赤足行走定制的草坪毁于一旦。
他阴森森地站在她的背后:“李明澜,一万只鸡都弥补不了这片秃地。”
她回头仰起脸:“俗气,不就一个草坪,我在国外难道就没有大别墅吗?”
孟泽不理她,但又不想离她太远,坐着玻璃门前的台阶,看着她将满地的鸡屎给打扫干净。
“李明澜,你以前是铲屎官?”
“没有啊。”她站起来,“第一次,怎么样?”
孟泽:“还行。”
十八岁的李明澜,是娇气的公主,哪会做这些脏活累活。
之前的这些年,关于她的消息不算多,等她能在网络露脸时,她已经小有名气。
她有登顶世界之巅的野心,公主走出城堡,踏上的是冒险的荆棘路。
假如那六年,她留下来等他,和他一样困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她到达不了今天的成就。
孟泽知道,命运有其最好的安排。
*
秋去冬来。
崔佩颐的开拓计划有了新的进展。
投资商有意和品牌合作,共同开发国内市场。
崔佩颐领证之后,一直待在国外,她还是派李明澜去洽谈。
孟泽没有再说要跟着,因为他要去做例行检查。
如果不是他有诊疗方案,按时服药,李明澜觉得他和正常人无异。
她给他打气:“加油啊,等我的满汉全席。”
孟泽没有受到任何鼓舞,反而面色有些白。
李明澜想想,自己也要努力钻研厨艺了,买了八大名菜的书,翻来覆去地看。
李明澜购置的公寓还停在交楼的状态。
孟泽制定了装修方案,但是迟迟没有动工,说是某些材料要等国外的消息。
李明澜买房只是为了安抚孟泽。
她有时住孟泽这里,有时还是回哥哥家。
她敲敲儿子的房门,等到儿子应允,她开门:“深仔,明天他要去医院复查,一去就是一整天,我新养了一个宠物,我担心家里没人,小东西要闹腾,明天你有空吗?替我照顾一下。”
“嗯。”李深半靠在床上翻书。
李明澜凑上前:“在看什么?”
“编程。”
“有志气。”如果当年没有波折,孟泽就是要学这个专业的。
她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转身要走:“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我给你录二道指纹,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
李深问:“你养了什么宠物?”
“我养了一只鸡。”
李深:“……”他没有听错吧?
第二天,李深站在花园和那只老母鸡大眼瞪小眼,仍在想:为什么要养鸡?
“因为可爱呀。”他的亲生母亲如是说。
再离谱的事经过李明澜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寻常事。
李深上一次来,是在高考的前几天。
他观察过这里的光怪陆离的工作室。
这里的主人讲求美学,连花园的景色,都讲求色彩对比,红花绿叶。
猜也知道,这座花园有专人打理,是艺术的雕琢。
当有那么一只土鸡,窝在花园的角落,像是给完美景画撕了一个角。
角上还留有细碎的纸片——比如,老母鸡扑腾时掉落的一根羽毛。
老母鸡的活动范围内,草坪光秃秃的,它被拴在水池的墩子上,昂起头时,还要跳到水池边上去,向下啄几口。
这一片狼藉突然接驳了生活气息。
是李明澜住进来的样子。
东西乱放。
边几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没有放回原位的肯定是李明澜的。
遥控器就摆在沙发的抱枕下,李深坐上去,一压,就开了电视机。
频道上播放盛夏主演的电影。
当李明澜告诉李深,一个名叫“杜诺”改艺为“盛夏”的人,李深就在网上查过这人的信息。
是个零绯闻的女明星。
“扫黄”是爆雷的黑历史,但网上无人讨论。
她藏得很好。
李深听见外面的“咯咯咯”,于是去喂鸡。
经过走廊,他突然停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养父母的教育,又或者他有剥离基因,观孟泽迅猛暴烈,自损八百的行径,李深心态非常平和。
他像上次孟泽站立那样,站在同一位置。
镜面里照出李深的半个人影,黑成一团。
他不及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风华。
*
姚家筹备婚礼几个月,终于有了定夺。
崔佩颐不到最后一刻不想回国。
于是李明澜飞往国外,为崔佩颐制作婚纱。
她每一次离开,孟泽每一次都问:“李明澜,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身负拓展国内市场的任务,我当然要回来。”
有公事的承诺,他似乎安心些。
李明澜将要启程的前一天,孟泽学着她的样子,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当了一回铲屎官。
她在边上给他鼓掌:“我就知道,其实,你和这只鸡也有缘分。”
孟泽收起垃圾袋:“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给你直播杀鸡,让这只乡下土鸡了断尘缘。”
还不单只这一件事。
这天夜里,孟泽抱着她,在大床上,把她的衣服丢得远远的,不让她裹被子。
他审视着她。
李明澜嘟嘴:“是不及十八岁的时候。”
他伏过来:“李明澜永远都是十八岁。”
孟泽把她的手按到她的头上,用一种近乎侵略的目光端详她。
她哼哼唧唧地叫,颤着身子。
他这般暴烈,仿佛又是不相信她的样子,他叼住她的耳垂:“李明澜,每次都是你丢下我,我不放过你。”
他的齿尖在她的耳垂上磨着。
她的耳上又痛又痒,底下也是又痛又痒,她向他求饶:“我哪有——”话到一半,又截止。
李明澜突然从意乱情迷之中清醒。
她有。
她和他说,她不等他。
二十四岁的李明澜丢下了二十四岁的孟泽,让他一个人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度过漫长六年。
“李明澜?”见她突然没了动静,孟泽轻轻唤她。
她搂住他的肩,被他身下的动作撞得颤抖,忍不住叫两声。
她说:“我错了,我错了。”
她仰起头,学着他一样,轻咬他的耳垂。
他轻轻喘了口气。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床笫之欢,李明澜的承诺像是娇嗔,她把脸埋到他的肩。
他肩膀的一块湿了一片,可能是她的汗,又或者……
“李明澜,要说到做到。”
她连连点头。
孟泽按住她的腰,迅捷的如同一个冲刺的田径选手。
她破碎的声音飘在空中:“你要乖乖的,等我的那一顿饭。”
孟泽在最激烈的时刻,说:“信你一回。”